我死了。
——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仇怨尊贵不改、恶人犹是逍遥。
我一生悲苦,为人所害不见天光,生死不由己,欢怒假于人。
我这样可怜。
旁人这样可恨。
凭什么——
仇敌醉生梦死、酒笛笙歌,犹是那人中龙凤,人人惊羡,人人不知其面目可憎。
而我——
却要死了呢。
我在混沌之中仰头看天,血泪混合着骤雨,将我狼狈的尸骨冲蚀撞碎,掩于世人。
“……苍天、在上!清环求您……”
雷霆乍惊。
……
死而万幸。
万幸承天地借予怜恤。
我终于睁开眼,复又看见第二个红尘,看见第二个春秋。
这一次我娘亲死了,父亲死了,旁人自然也该死。
陆九州逃不过,江从约沈渡谁也逃不过。
我存着毁天灭地的疯狂恨意来到京城——
是要让他们都死才好。
至于江见殊——
我其实并不想要她的命,她已早亡过一世,与我之间的仇怨半深不浅。
我没想让她死,可是她太蠢了。
她看不清旁人面目,一颗心全然错付给了无情无心之人。
她不该死,可是她死得其所。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引用自杜甫)
我眸光浅淡的掠过江从约御书房内端正挂好的字。
顿住的一瞬间,忽而听见青年满含关切的一声呼唤。
“清环!”
我抬眸看他。
“怎么突然一副失了魂的模样,将孤吓了一跳。”
他眼神朝着我目光的方向转了一圈,声音又冷淡几分。
“这幅字乃是万福非坚持要孤挂上的,你若是不喜,孤取下便是。”
紧皱的眉头透露出不耐。
少年天子神情冷淡,这位在民间享誉盛名的仁君,此刻脸上阴沉的表情,却可以称得上一句渗人。
我又想起。
想起陆九州昨日兴高采烈的央着我出宫去陪他逛逛民间的诗酒大会,想起沈渡耳根绯红的问我可要一道去听听逸仙楼新来的戏班子。
——死的是江从约嫡亲,是陆九州青梅,是沈渡未过门的妻子。
——死的是那传闻里尊贵无双的国运所系,是江见殊。
——可是他们不在乎。
欺人伤人杀人,从来无法在他们心里激起半点涟漪。
——也是。
无心之人。
谈何情意。
我收回视线,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
沈渡向来做君子做惯了。
在世人眼中,他面若冠玉,才华横溢,是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尤其是那双生来含情的桃花眸,笑起来的时候有如春雪消融,给人微雨拂面的温润感
——就连昔日在床榻之间,兴致上来时的戏弄,亦与陆九州高高在上的狎辱不同。
他偏要眼含春水,声如琉璃,靠近你耳边一字一句的温声吐露出情话。
——“小环儿,听话,睁开眼睛……”
——“我的环儿,怎会生得这样美……”
我不否认起初曾对他有所希冀。
我曾被那舒朗眉眼间的怜惜与犹豫所蒙蔽。
希求着他能尚存几分良知,希求着他最终能救我于水火,我发了疯失了智,一遍遍磕头哀求他放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