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大脑记忆，就像漩涡，要从一片混沌中寻找最真实的记忆，并非易事，因为人是懂得谎言和自欺欺人的生物。
“黑咖啡？”游沐说话间，白色的气从他嘴里呼出来。
冰寒的夜晚11点半，他们已经在车里蹲等超过3个小时，手脚都冻得僵硬。
这一杯冒热气的黑咖啡来得太及时，高零接过来仰头就灌了一口，呼出热气，还是有些遗憾道：“不如你磨的咖啡啊。”
游沐帅气地拉高大衣衣领，笑道：“回去给你磨一点存货，你什么时候想喝都有。”
“新鲜磨出来的最好。你要请长假吗？该不会跟君岚好事近？”
高零的打趣，让游沐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红，这点红晕衬托得他的脸色更苍白。
“是不是太冷？脸色不太好啊。”
他们为了追查光望生物集团和国际犯罪集团的勾当，将近一个月没有好好休息，察觉搭档游沐的神色有些异常，高零自然担心。
游沐摇摇头，将手中的咖啡一饮而尽：“这次行动之前，我抽空和君岚见了一面，不过——”
“来了！”高零机灵地伸手把游沐的头往下按，两人躲藏在黑暗的车厢里，竖起耳朵聆听外面的动静。
光望生物集团的重要人物会在今晚跟国际犯罪集团代表人进行紧急会面，为了他们最近一次被捣毁的交易计划，收到情报后，高零和游沐就在此埋伏。
“真的来了，看来情报是对的，我们马上通知上头，要求增援？”游沐比高零晚一年进入警局，成为他的搭档后，总是习惯性把决定权交给前辈。
高零思索了一会，摇摇头：“再观察一下，上头让我们负责这件事，千叮万嘱要有确实进展才能公开。”
光望生物集团影响力太大，不是一个能够轻易触犯的对象。他们拥有强大的科研、制药和医疗网，似乎还和多国进行一些创新超前的医学生物领域实验。
这是一个二手车回收市场，高零和游沐的车藏匿其中，不易被发现。
对方来了六七辆车，分别停在两边，只有部分人下了车，重要的人物还在车内，高零将镜头对准正在谈判的两拨人。
掌握足够的证据，才能把这群人请回警局喝喝茶聊聊天。当了警员多年，高零很清楚要一下子直捣大BOSS是不可能的，必须一步步来。
“唔”，游沐发出痛苦的声音，身体重重靠在高零身上。
车厢里本来就狭小，还要容纳两个高大的男人藏身，高零用力撑住搭档：“你不舒服应该早点说！我可以找别人来帮忙，你又不是第一天当差！”
游沐抬起修长的手，使劲按了按太阳穴，豆大的冷汗已经顺着他的短刘海流下来，在他惨白发青的脸上留下水痕。
“我，我没事。”游沐感到一股热浪和一股冰寒同时在他体内碰撞冲击，他觉得理智正在一点一点被啃噬，一头怪物控制着他的手，往配枪所在的地方摸去。
“砰！”
枪声从漆黑一片的车厢里传出去，外面碰头的两拨人立刻拔枪相对！
混乱的枪战，汽车爆炸的火焰，噪音和火光一起冲撞高零的听觉和视觉，令他忘了身上中枪的痛感。
游沐还要举枪朝自己头部射击，这次再被射中，自己可就要去见阎王爷了！高零顾不上外面的混乱，踢开车门就滚落出去，捂着腰部不断出血的伤口，惊恐不解地望着游沐。
游沐握枪的手一直发抖，他似乎陷入了疯狂中，没办法控制行为。
“游沐！你疯了吗？把枪放下！”
两伙人察觉有警方埋伏，立刻各自上车撤退，二手车车场里顿时恢复死寂。
“游沐，不，不要！”
“砰”一声，再次打碎夜的沉寂，只是马上又恢复冰冷的寂静。
子弹穿透游沐的大脑，腥红色的血液浸染他身下的土地，高零手中两把枪同时落地。
他眼前只剩下黑暗，还有血红。
“游沐——”他无力地张合嘴唇，发出的声声呼唤，被医生护士们紧张的声音淹没。
“不行了，必须马上准备输血和手术。”
“这个病人的血型是特殊的‘熊猫血’Rh阴性血血型，血库那边没办法调配！”
“请用我的血吧，正好是Rh阴性血血型。我们素不相识，在这里碰上，要是能救他一命，也算缘分。”陌生男人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高零拼命想要看清楚他的长相，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疼痛的感觉并没有那么难受，令他痛入骨髓的是搭档的死。
手术台的冰冷，手术灯的亮白刺眼，一切都在唤醒他的记忆。
游沐死了，被自己紧握在手中的枪打穿了头部。
“病人真是幸运，那么巧有一位同样是Rh阴性血血型的先生来医院看诊，又是一点皮外伤，不妨碍献血。”
“也要那位先生有善心，居然说需要多少血量都愿意提供，只要能救活病人。”
护士们的声音忽远忽近，犹如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虚无缥缈。
高零觉得身体变得轻盈，像是悬浮起来了，眼睛却无法睁开，只能凭感觉和嗅觉去确认自己的处境。
有音乐声，高零循着音乐声走去，是他最喜欢的管弦交响，还有一股淡淡的黑咖啡香。
磨咖啡豆时发出的特有声音，煮咖啡时散发出来的香味，由淡到浓郁，最后喝到嘴里，唇齿留香。
咖啡香浓重地飘进鼻子里，刺激着高零的神经，呼唤他的大脑。
“昨晚又熬通宵看案卷了？来，喝杯咖啡提提神吧。总是把办公室当卧室，局长又要骂人了。”游沐发出清爽的笑声，调侃着还裹着被子躺在沙发里的高零。
这是映入高零眼中的熟悉景象，游沐拥有令人安心的笑容，像那杯咖啡一样温度恰好。
“游沐？”高零伸手接住传递出温热的咖啡杯，想摸摸眼前这个人的脸庞，确定自己刚刚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高侦探，前辈，是我，柯飞啊！”身高一米八几的柯飞，拥有一张硬朗帅气的面孔，此时却穿着小翠花围裙，一脸委屈。
“算了，我今天下午班，就过来看看，果然又是满地垃圾、啤酒罐、花生壳、脏衣服。”
被没睡醒的高零错认为游沐，不是第一次了。
柯飞无奈地叹口气，认命地摇晃脑袋，走向窗边，“刷”地拉开窗帘，让强烈的阳光尽情照射进来，刺痛高零还没适应光亮的眼睛。
“我真的不会付你钟点保姆费，你小子想清楚哦。”高零品一口黑咖啡。
柯飞也喜欢现磨咖啡豆来烹煮黑咖啡，味道和游沐以前常做的一模一样，这股味道总是让高零做梦，梦见重新回到刚和游沐搭档、两人冲锋陷阵、屡破奇案的时光。
“前辈，没想到你是这么看我的，我是那么势利的人吗？我真心尊敬前辈，希望你能振作起来，早日回归警队！你不应该待在这种快发霉的侦探事务所，消灭犯罪才是你的使命！”
柯飞蛮强热血和正义感，时时提醒高零，绝对不能再变回以前的高零。
离开警队的那天，他就对游沐的遗照许下承诺：“我一定会靠自己双手还原真相。”
他们收到线报，埋伏在二手车市场那夜，在游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绝不能让游沐死的不明不白。
“哈哈，我觉得现在挺好啊，查查婚外情，跟踪拍照，轻轻松松就能赚到钱，不必用命去拼。还有，所有人都认为是我杀了自己的搭档，我还能回去当刑警？”喝到杯底的咖啡有点苦涩，高零的话中也透着几分惨淡。
从死亡边缘爬回来，被告知游沐死了，致命的头部枪伤取出了子弹，证明是高零的手枪射出的子弹。那颗子弹，是君岚亲手从游沐大脑里取出来的，高零不敢想象，君岚要多恨自己。
至少，没有脸面再去见她了。
多少有些遗憾，毕竟是唯一的同期好友，然而，比起失去君岚这位好友，自己很可能亲手杀死搭档游沐，才是最让高零痛苦不堪。
“那件事不是查清楚了吗？自卫杀人，是游沐前辈先对你开枪的吧？”柯飞在警校的时候就很向往憧憬高零，以他为榜样，立志成为跟高零一样的神枪刑警。在情感上，他自然对高零有绝对的偏心。
“呵，只能说我侥幸？侥幸地活下来，侥幸当时正在拍摄犯罪团伙谈判的手机拍到游沐对我开枪。”可是，自己中枪的时候，手机重重掉在车上，没能拍到后来发生的事情。
腰部血流如注，痛感一阵阵袭来，高零强压着晕眩感，拼命抢夺游沐手中的枪。
高零记得，最后那把枪并没有再次对准自己。
游沐好像和一股什么力量抗衡，脸部都扭曲变形，嘴唇都咬破了，终于战胜那股力量，成功将原本瞄准高零的枪口转移到他自己太阳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