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今日来,也是为民除害,何来闹事一说?还请大人明鉴。”
路南朝哈哈大笑,指了指发丝凌乱、嘴唇擦破、丢了一只木屐的杨世秀,摇头道:“你们可曾见过如此狼狈的妖?若他是妖,你们还能好好儿跪在这里回话?”
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无语了。
路南朝突然大喝一声:“说!为何聚众闹事?!”
有那大胆的,便喊道:“大人,我们六合县容不下燕家戏班!必须让他们滚蛋!这段时间,燕家戏班里闹腾得实在是太渗人了。又是老鼠又是蝙蝠的,小的们……小的们害怕。”
听见有人质疑,结伴而来的百姓们立刻抱成一团,纷纷嚷嚷道:“是啊是啊,我们听说,那凤花死状恐怖,整个人如同老妪。”
又有人道:“还有还有,那车夫全子曾和小人说过,韩梅林总能听见鬼敲门。开门后,却又什么东西都没有。生生把韩梅林吓傻了!”
紧接着又有人道:“可不可不,燕家戏班里还跑出来那么多的老鼠,吓死个人喽。”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只觉得越说越恐怖,眼瞧着阳光明媚的后院变得似乎阴气沉沉,这腿肚子就忍不住打颤儿。
原先那个大胆的喊道:“烧死杨世秀!烧死杨世秀!”随着他的呼喊,其他百姓也跟着喊叫起来。
路南朝淡淡地瞥了那个带头呼喝的男人一眼,却并未阻止百姓们闹事。
闹一闹,情绪上来了,也就容易下去了。谁能一直保持高昂的情绪,不死也得脱层皮。
在众人的群情亢奋中,路南朝扫了眼站在院子各一角的两人。
其中一人是杨世秀。他的发丝凌乱、衣襟大开、唇角破裂,脸有瘀伤。他的手中攥着根木棍,身子站得笔直。
刚才的打斗使他丢了一只木屐,此刻索性将另一只也踢飞,就那般穿着布袜,傲然而立。
路南朝看得清楚,在刚才的打斗中,无论谁靠近杨世秀,他都会狠狠地打回去。杨世秀的打法十分混乱,就仿佛要出口恶气一般。
不知为何,他却从不设防,任由别人的拳头打在身上,似乎,他有意于此。
另一位站着的人,身穿玄色锦缎,衣领偏高,袖子略长,一张脸十分清秀,肤色比一般男子要白皙上两分。他悄然而立,似是没有什么存在感,但若往他那瞥上一眼,却很难再把目光挪开。倒不是惊艳于他的长相,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几分淡漠,几分阴冷,几分禁欲,几分神秘,总之,与众不同。路南朝知道,那便是钱志根。
钱志根十分敏感,路南朝的视线刚一望过去,他便迎视而来,敛衽一礼,称道:“大人。”路南朝这才唇角含笑,点头道:“见了本官不跪,这便是才根钱志根吧?
钱志根点头,样子不卑不亢:“正是在下。”
路南朝觉得有些纳闷,他看得出,下面跪着的二十余人,分成了两伙。其中一伙有四人,处处维护着杨世秀,不让那些百姓的拳脚打在他身上。
这四人,应该是钱志根的人。这事单看表面,或许会觉得钱志根仗义,但路南朝注意到了杨世秀的反应。杨世秀曾说自己被韩梅林卖了,这买家,应该就是钱志根了。他护着自己的所有物,也无不可。
路南朝瞧杨世秀那誓死不从的架势,便装作不知,询问道:“你来所谓何事?莫不是也因害怕所谓的鬼怪之说,想要烧死手无寸铁的杨世秀吧?”
百姓们暗道:手无寸铁?县太爷,您老当杨世秀手中的木棍是吃闲饭的吗?
钱志根表情不变,回道:“禀大人,韩梅林赌输,将杨世秀压给了在下。”
路南朝点点头,暗道:现在不能放杨世秀走。杨世秀若走了,他去哪里抓那该死的妖女?这个诱饵不能丢!
于是,他拉长了调儿说:“这样啊……如是这样,那这杨世秀就应该让你带走。”
百姓们不干了,吵嚷道:“大人,万万不能啊!不能让他带走杨世秀!杨世秀是妖怪,必须放火烧死!”
路南朝扫了众人一眼,发现对火有着信赖情节的人不止自己一个啊。但是,他可以掏心窝子地说,有时候好火也架不住妖女的手段啊。不能过于依赖火。
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拉长了调儿说:“这样啊……如是这样,那这杨世秀就应该被火烧死。”
钱志根抬起眼皮,眼神阴冷地看向路南朝:“大人善于出尔反尔?”
心中暗道:瞧着路南朝人模狗样的,怎生了一肚子坏水?只怕用刀子在他的身上轻轻地划一下,那恶臭就能扑面而来。
路南朝十分好脾气得反问:“那钱才根觉得本官应该如何处置才好?”
心中暗道:瞧钱志根那阴沉沉的鬼样子,活像谁睡了他媳妇还没给钱似的,这样的人竟还考中了才根,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钱志根恭敬地回道:“大人自然应该秉公执法!既然那韩梅林将杨世秀抵押给了在下,那这杨世秀的去留自然应该由在下做主。”
路南朝点点头,拉长了调儿说:“这样啊……”眼见着众人面色微变,路南朝话锋一转,“杨世秀,你怎么说?”
突然被点名,杨世秀微微一怔,想了想,回道:“杨世秀是个人,不愿被火烧,更不愿被抵债。韩梅林欠的钱,请白爷自去讨要,与杨世秀无关。”
韩梅林杀了人,被判了刺心刑,那燕家注定无后,他杨世秀注定要失信于老爷子了。木已成舟,他杨世秀也没必要将自己的性命交出去任人鱼肉!
刚才,棍棒加身,很痛很痛,那痛让他明白,他还是怕的,怕疼、怕痛、怕火烧。他以为自己早已心死无谓,可只要稍微一回想,就知道,他还是想好好儿活着的。
他在意一件衣服,在意一双鞋子,在意每天的吃食,在意被那女子偷去的银两,在意自己是否能好好儿活着!所以,他不想死,也不能死!要死,只能是韩梅林死,且不得好死!
钱志根冷眼看着杨世秀,看似面无表情,但眼底却闪现出欣喜的火花。只不过,那火花着实有些刺目,不像善类。
杨世秀冷冷地横了钱志根一眼,没有说话,但那眼中的恨意却令人打颤。紧接着,杨世秀却媚眼一飞、勾唇一笑,仿佛刚才的恨意从来没有过。这戏子翻脸,果然比翻书还快。
杨世秀心想:若你真敢将小爷绑走,小爷就敢弄死你!悄然无声、不知不觉、花样百出,各种手段地弄死你!自己烂命一条,坏主意一肚皮,碰谁谁遭殃!
他杨世秀没有其他优点,唯重诺而已。此誓放在这里,不死不灭!
钱志根见杨世秀如此,便有些不舒服了。他微微皱眉,眼神亦变得越发深邃,仿若能吞噬人的牢笼。
路南朝将一切看在眼里,继续慢悠悠地道:“这样啊……这样的话……”
钱志根觉得心烦,不愿再和路南朝扯皮,这样啊这样啊的扯下去,怕是没个时候能了断,于是,他说:“曲大人,在下这里有杨世秀的卖身契,韩梅林可是按了手印的。”
路南朝和颜悦色地道:“这样啊……你且呈上来,本官看看。”
钱志根眉角一跳,忍着捏死路南朝的冲动,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摸了又摸、摸了再摸,越摸脸色越不好。字据不见了!是被偷了?还是丢了?
钱志根垂眸,暗道:刚才实在是混乱,为了不让杨世秀受伤,他亦挺身护着他,使他勉挨了不少拳脚。只不过,他这人素来警醒,怎会被人摸了字据而不知?
他举目扫向那些跪在地上的百姓们,暗暗揣测是谁偷走了自己的字据。不像,谁都不像。他们是来打杀杨世秀的,怎会偷自己的字据?
再者,谁又会知道,那字据放在了自己怀里,而非袖兜里?
路南朝眯眼看了看天,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胃,淡淡道:“钱志根啊,你这是在戏耍本官吗?”钱志根摇头道:“在下不敢。”略一思索,便接着道,“那字据可能被在下遗落在了家里,且等在下寻来,再派人将其送给大人亲自过目,还请大人允在下先行将杨世秀带走。若曲大人不信,在下亦可以与韩梅林当面对质。”
路南朝抬起修长的手指,隔空点了点钱志根的脑袋,只吐出一个字——“打”。
衙役头柳大柱跟在路南朝身边有一段时间了,知道这位县太爷绝对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虽然很多时候他想不明白,这位县太爷到底在绕什么圈子,但却可以十分肯定一件事——这位县太爷杀人从不手软。
柳大柱习惯听命于路南朝,挽起袖子,与众衙役一扑而上,将钱志根按倒在长凳上,举起棍棒就是一顿拍!为了表现出对路南朝命令的执行力度,柳大柱的胳膊轮得浑圆,噼里啪啦打得格外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