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寞庆幸有宫晓寒的通知，让自己能及时赶到，才救了潘超一命。

　　他赶到新阳广场时，潘超正在空旷的广场上歇斯底里地惨叫着，他看不到潘超眼睛里看到的东西，但他知道，潘超一定是看见了地狱。

　　显然，这就是轮椅上的人杀潘超的方法，他不打算简单地像杀死前面四个人一样直觉杀死潘超，他不惜费时费力地吓唬潘超，这么潘超，他是要让潘超最终凄惨地死于恐惧。

　　割喉裂嘴很残忍，开膛破肚很残忍，黑鱼插眼很残忍，被迫跳楼也很残忍，但无论如何，那几种死法至少都很快，不会让死者长时间地陷入折磨，而潘超，却经受了绵延长久的折磨。

　　如果轮椅上的人杀人是因为仇恨，显然，他最恨的人就是潘超。

　　方寞知道，轮椅上的人绝不是王小一，他猜不到那会是什么人，但他知道自己也许很快就会见到他。

　　除非，他已经不想再杀潘超。

　　方寞想的没错，轮椅上的人完全不想放过潘超，所以他果然现身了。只是，方寞却没有想到，轮椅上坐着的竟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孙霄宇的鬼魂在轮椅少年身后跟着，鬼气森森，它，此刻依然是少年的武器。

　　“你好。”轮椅少年在方寞和潘超面前停了下来。

　　“你就是背后杀人的人?”方寞看着轮椅少年的眼睛问。

　　“是我。”轮椅少年完全不否认。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方寞问。

　　“为我这双腿。”少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

　　“你也是被他们几个欺凌过的人?你的腿是他们弄残的?”方寞皱眉，心中对潘超几个人生出强烈的愤慨和鄙视。如果不是他很理智，他甚至觉得潘超他们死有余辜。

　　这时，潘超却大叫了一声：“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你!”

　　轮椅少年淡淡地看了潘超一眼：“是的，我的腿并不是你们弄残的，我也没有受过你们几个的欺负，但我的腿告诉我，欺负别人的人，都该死，不管欺负的是不是我。”

　　显然，轮椅少年也有过和王小一一样被欺辱的过去，他的腿也许是被欺负他的人打断的，也许是他被欺负到自己跳了楼，但无论如何，他都有着充足的对欺凌者仇视‘的理由。

　　方寞同情轮椅少年，但他终究还没有忘记王小一。

　　“你是被欺凌而死的吗？所以你要帮助被欺凌的人报仇，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其实是害了被他们欺负的王小一?”

　　“我没死我不是死人!”

　　听到“死”字，轮椅少年忽然有些激动。

　　“你没有死，你不是鬼，那你怎么会有借用王小一一根指头，就让孙霄宇他们自残而死的力量?怎么能种魂夺舍逼人跳楼，怎么能用孙霄宇的魂力，使潘超看见地狱?”方寞追问。

　　“我说了，我不是死人!”轮椅少年激动地大声反驳，“我用的，是脑控!”

　　“脑控?”

　　“是的，脑控。”

　　轮椅少年讲了他自己的故事。

　　轮椅少年叫沈佳阳，今年十八岁。他说，三年前，他正读高三，原本安静的学校里，忽然转来一个学生。

　　那个学生品行恶劣，转过很多学校，在每个学校都耀武扬威，欺负同学，活脱脱是个流氓。

　　转来他们学校后，那小子很快顶上了内向文弱的沈佳阳，拉拢了几个小弟，动不动去欺辱沈佳阳为乐，直到有一次甚至硬扒了沈佳阳的内裤挂到篮球架上。

　　沈佳阳受不了那样的羞辱，一时想不开，从教学楼上跳了下来，虽然没死，却成了残疾。

　　沈佳阳的学习成绩本来一直很好，大家都认定他能考上北大清华，可就因为那个混蛋，他的前程断送了。

　　沈佳阳心中充满仇恨，残疾在家之后，他开始疯狂地研究脑控，用了三年他终于获得了成功。

　　有了这样的能力之后，沈佳阳开始了报复，亲手把那个混蛋送上了死路。

　　之后，他开始专门寻找被欺辱的学生，用他们为媒介，通过简单的接触，把他的脑控之力转移到欺凌者身上，让他们自虐而死。

　　就在前不久，沈佳阳在大桥上遇到了王小一，当时，王小一受不了潘超他们的欺凌，也已经有了自杀的念头，沈佳阳于是决定帮他报仇。

　　他把自己的脑控之力输入进了王小一的手指，并不被王小一察觉地控制他去“攻击”欺凌者，就这样依次杀死了孙霄宇、林申和谭军军。并只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一点王小一的指纹。

　　本来事情很顺利，可这时王小一却被警察带走了。

　　“报仇之杀”已经开始，沈佳阳决不允许中途停止，他正懊恼，突然方寞跳出来招回了孙霄宇的鬼魂，他于是立刻决定截胡利用，毕竟，孙霄宇是“被王小一杀死的”，他再用孙霄宇的鬼魂去杀郑家浩和潘超，也算是王小一间接地亲手报仇了。

　　沈佳阳的故事讲完了，方寞心中不禁唏嘘。

　　“我已经帮王小一杀死了四个，现在就剩这个带头的了。”讲完自己的故事，沈佳阳幽幽地问：“知道我为什么偏偏不肯直接杀死他，一定要一次次让他陷入恐惧吗?”

　　“因为他是欺凌者的领头者，正是他造成被欺凌者长期的恐惧，所以你要他也尝一尝那样的滋味。”

　　方寞回答。

　　沈佳阳笑了：“不错，你很懂我。”

　　听着方寞和沈佳阳的对话，潘超的心七上八下，似乎又看到了死亡地狱。

　　“你说，我这样做错了吗？你是不是不应该阻拦我?”沈佳阳又问方寞。

　　说实话，对沈佳阳的动机，方寞很理解，他对沈佳阳也有深切的同情，可作为一个人，他毕竟不能眼睁睁看着潘超在自己眼前被杀死。

　　“他们确实很坏，但还罪不至死，你尽可以让他们受到法律的制裁，不必一定要他们付出生命的代价。”

　　方寞诚挚地劝说。

　　“法律?”沈佳阳一声冷笑，“法律能给他们多少惩罚?关十五天，罚一点钱?行了!那根本不能消解被欺凌者心中的仇恨，根本抵不了被欺凌者承受的痛苦，他们必须死，必须死!!!”

　　在沈佳阳激动的叫声里，潘超抖成一团。

　　“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抓着方寞的手臂，潘超发出了哭腔。

　　方寞感到一阵厌恶，深吸一口气，他对沈佳阳说：“就算你说的对吧，现在，你已经杀死了四个人，这个潘超也受到了惩罚，我相信他以后再也不会欺凌别人了，你就收手吧可以吗?”

　　“是，是是!”潘超赶紧附和，“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欺负别人了，我以后一定改!”

　　“你觉得，犯了错的人有资格获得改正的机会吗？那对由他的错误造成悲剧的人公平吗？”沈佳阳冷冷地说。

　　他的眼睛里射出冰冷的凶光，看得潘超冷入骨髓。

　　“你根本就不可能改，你已经坏透了!就连你的爸爸妈妈都认定了你的坏，对你失望透顶，选择了放弃。”沈佳阳咬牙切齿地说，语气冷酷恶毒，“你知道吗？你根本不是你爸妈亲生的，他们没有生育能力，你是你爷爷逼着他们领养的!如果你长成一个好孩子，他们也许还会珍惜你，可你长成了一个混蛋，他们对你简直已经毫无感情!，”

　　沈佳阳竟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像对潘超的心施以绞刑：“知道吗？为什么他们根本不在意你是不是见了鬼?为什么你甚至自己防火烧房给他们看，他们依旧不相信你说的话?因为他们根本不在意你，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事情竟还有这样的一面，方寞心中感叹，不由对潘超更多了一分同情。他知道，沈佳阳这是故意在折磨潘超的灵魂，让他自己放弃求生。

　　潘超则完全听傻了，沈佳阳的话，对他的心简直是一种凌迟。他根本不需要求证，就已经信了沈佳阳的说法。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一下子觉得整个世界都空了。

　　“看看吧，”沈佳阳转向方寞，“他已经没有活着的价值，让我送他去死吧。”

　　看来，他说的似乎没错，但方寞叹息一声：“对不起，我不能让你杀死他。”

　　不管怎么样，这是他的态度。

　　“你一定要阻挡我?”沈佳阳问。

　　“你已经死了，你死得很可怜，但你的悲剧已成，就不要再制造更多的悲剧了。”

　　“我说了，我没死!”沈佳阳大叫。

　　大叫的同时，他对身后孙霄宇的鬼魂下了命令，让它对潘超展开攻击。

　　尽管潘超已经陷入巨大的悲伤，但看到孙霄宇的鬼魂扑来，生的本能还是立刻让他吓得大叫起来。

　　再怎么样，他也不想死，所以他转身就跑，孙霄宇的鬼魂飘过去，紧紧地跟上了他。

　　“哈哈哈!”沈佳阳冷酷地大笑起来。

　　方寞盯着沈佳阳的眼睛。他没有阻挡孙霄宇的鬼魂，也没有丝毫要去救潘超的样子，他只是紧紧地盯着沈佳阳的眼睛。

　　“你、死、了。”终于，在潘超的尖叫声里，方寞一字一顿，地开口了“只是，你自己不愿承认而已!”

　　“你死了，但你死得不甘心，所以你欺骗自己，告诉自己你还活着，并通过杀死他人来证明你的活着。你所谓的‘脑控’根本就是你的托词，脑控根本做不到借体传力，根本不可能能够遥控杀人，更不可能可以和我夺魂，你用的，根本就是恶鬼之力!”

　　方寞越说声音越高，狠狠地把自己的话灌进了沈佳阳的耳朵。

　　“不，你胡说!你胡说!”沈佳阳捂住耳朵，痛苦大叫。

　　“你不承认吗？那我问你，你是不是三年前跳楼的?那时候你是不是就是高三十八岁?现在为什么你还是十八岁?”方寞不给他丝毫喘息，“三年来，你是不是一直只有自己，你的家人根本看不到你?你死了，你早就死了!”’

　　“我没死，我没死!”沈佳阳捂着耳朵大叫：“你不要骗我，我凭什么死?!”

　　他喊叫着不肯承认，可他身上分明已经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鬼气。

　　方寞知道，这一次，自己堵对了。

　　方寞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感觉“王小一杀人事件”中有鬼魂参与，此前却偏偏在王小一身上感觉不到鬼气，等他见到沈佳阳，见识了沈佳阳的能力，听了沈佳阳的故事，他忽然冒出一个猜测——沈佳阳就是鬼，只是他欺骗了自己，发自真心地认为自己还活着，所以压住了鬼气……

　　之前方寞和宫晓寒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这完全颠覆了方寞对“鬼魂”的认识，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对的，但他还是决定赌一赌。

　　他赌自己喊破沈佳阳的秘密，沈佳阳就会释放出他压住的鬼气，而只要沈佳阳认可了自己是鬼，他就会在巨大的震惊中崩溃，自己就能收服他的鬼魂。

　　“你骗我，你骗我!”

　　沈佳阳继续大叫着，可是连他自己都已经开始看到自己的变化。

　　他开始变得透明化，身上的颜色开始消失，变成了灰突突的模样。

　　他的身上蒸腾起强烈的鬼气，他在那鬼气里目瞪口呆。

　　“我真的死了?”终于，沈佳阳不叫了，他颤抖着看向了方寞。

　　“你死了。”方寞看着他的眼睛。

　　“我死了?我真的死了?天啊，我死了!”沈佳阳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遍遍说着，终于放声痛哭起来。

　　方寞赢了，他回头去看，看到马上就要追到潘超的孙霄宇的鬼魂飘忽地散了，潘超力竭倒地，昏死过去。

　　“沈佳阳，去吧，去你该去的地方吧，不要再杀人了。”方寞走上前，伸手出去拍了拍沈佳阳已经虚化的肩膀，“你觉得自己是在帮王小一，但是其实你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