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故杀人？”

　　“其人当诛。”

　　“何以见此？”

　　“吾心如尺。”

　　“何故在此？”

　　“是为，永堕地狱。”

　　布衣青年白袍微散，他的神色恬淡，笑意似是一点水痕，明灭在一双如画眼瞳，王座上的人沉默了些许，他也并不着急，只立在堂下，风卷珠帘，白袍灼灼。

　　厚重的判官令被堂上的人丢了出来，只一只手从珠帘后微微探出，那声音如冰，暖春犹寒：“甚好，从此后，你便是判官了。”

　　身后的车鸣滴滴，全然是发泄了堵车的郁闷和烦躁，孟泊倒是不急，只是熄了火，看向车窗外。晨间8时的S市是交通最为拥堵和繁忙的时候，那些来大都市打拼的年轻人大都住在距离市中心很远的租房内，赶着清早儿的搭车或是地铁赶往中心商圈，早起总是让人莫名烦躁，孟泊后面的红色私家车滴滴的按着喇叭，此起彼伏的催促声响彻了S市的上空。

　　朝阳初升，还带着些微凉的水汽，红霞似锦，从被各类架桥切断的天空露出绵延的红，颜樰妄安静的躺在后座，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团子。

　　“之前从未听闻，您还会开车。”少年一身砖红色衣袍，身量清瘦，看起来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声音清澈干净，他正坐在孟泊的后座，整个人闲散的歪倒在车的靠垫上，同颜樰妄约莫隔了一臂的距离，面上戴着一个赤色的獠牙面具，遮住了容颜：“没想到孟老先生来了一趟人间，还学会了不少实用技能。”

　　这一声‘孟老先生’的轻微揶揄，没有逗笑孟泊，倒是把他自己逗笑了，车子行进的颇为缓慢，他又换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低头看了一眼缩成了一个团子的颜樰妄：“啧，孟老先生出门一趟，倒也是会泡妹子了，英雄救美？”

　　孟泊透着后视镜，看了一眼那个少年，少年虽是古装打扮，但是掩不了那一身浮沉的现代气息，他吊儿郎当的晃着手机，修长如玉的一只手，正咔擦咔擦的明目张胆的拍着孟泊，红袍少年继续喋喋不休：“话说最近地府先进了，都直接给上来办公的人一具肉身，我当年就没这么好的待遇，孟老先生用的是自己原身的样貌？皮囊真不错。”

　　少年轻声一笑，收了手机，又伸手戳了戳颜樰妄的脸颊：“啊，孟老先生品味不错啊，这孩子长的不错，好像是……颜家的几小姐来的，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个天生的白富美……要不要弄死了你送去地府正好长相厮守？”

　　前面的路松动了些，孟泊踩了一脚油门，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头疼，红袍少年聒噪的像一只鹦鹉，红皮的那种，孟泊考虑到他做为地府长派驻扎人间的鬼使，可能是很久没办法说几句贴心的话了，勉强的忍了下来。

　　“我见你不也是鬼身的模样，谈何先进。”孟泊叹了口气，红袍少年问的多，但是并不求回答，应对他的方式也相当的简单，他问十个问题，你挑一个出来，回答就是，反正以他的智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红袍少年的语气里多了几分疑惑：“我没有啊！你看！”

　　“嗯？”

　　红袍少年一把扯下面具，颇为气氛的看着孟泊，面具下的是一张颇为清秀的少年脸，十七八岁的青春模样，线条明朗，五官精致，他对着前置镜瞧了一下自己，赶紧把面具又覆了上去：“诶诶诶不成不成，看这个脸膈应的慌诶让我戴上……啊，舒服多了。”

　　孟泊失语。

　　少年在前方频频点头，孟泊觉得他从面具的两个眼睛处都要喷出来一道光了，只得顺着他的杆儿爬了上去，从善如流的问道“赤鬼，你为何会有脸？”

　　赤鬼无面，青鬼无魂。

　　这是地府传了几千年的俗语。

　　“诶！你才没有脸！”少年眉开眼笑似的声音从面具后传了过来：“因为我那个时候来办公嘛，还没有这么先进直接空投一个肉tǐ，所以我是……”

　　“带魂借胎。”孟泊了然。

　　“诶对对对，孟老先生还是如此机敏。”

　　“哪家人这么触霉头，被你借了胎？”

　　‘带魂借胎’，是曾经的地府公员留守人间的一个方式，选一个命格较轻的胎体，将自己的鬼魂附于胎中，降临人世，这是一个最为保险，也是失效最长的一个方法，一般使用‘带魂借胎’的人都是鬼武将，派到人间也是做些收集离魂除除恶妖之类的工作，这份工作一般时长六十年到八十年不等，后面秦广王会追加一个十年左右的人间休假，对于鬼差来说，算的上是一个清闲的差事，只在发生什么万一时要同令派的鬼使们配合，他们手里有‘豁免令’，是鬼使在人间可以大量使用仙力的通行令牌，所以方才孟泊离了肆妄公馆，径直找了目前正留守人间的赤鬼。

　　赤鬼得意洋洋的翘起二郎腿，孟泊的车后座相当宽敞，这个动作差点让孟泊以为他要得意的翻一个跟斗，这个一看就是一副傻子加二世祖的少年得意洋洋：“孟老先生你这话说的，我这次可是选了个好胎，这具身体的父亲是王树，听过没听过没？”

　　孟泊微微一颔首，虎皮鹦鹉赤鬼继续趁热打铁絮叨絮叨：“老先生你居然知道！我以为你不跟潮流！”

　　“这个并不是潮流，而是常识，”孟泊无奈：“孟某在进入人间之前，还是有补习过这边的知识的。”

　　王树，这个世界首屈一指的金融家，如果说颜家是S市的金融霸王，那王树就是整个国家的金融霸王，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王树这个人，有毒。

　　王树有三个爱好，第一个是赚钱，第二个是做演讲，第三个是赚钱之后做演讲，这个人跑遍了各地的大学做了无数次演讲，是名副其实的演讲家，如果把他说的话编成一本书供给厕所，估计几十年都不会有用纸问题——出于某些奇怪的相似点，孟泊简直怀疑赤鬼生时的父亲就是王树。

　　一个黑皮鹦鹉，一个红皮的。

　　赤鬼这一世的借胎人，正是王树的二儿子。所以赤鬼披着人二儿子的皮，游山玩水乐此不疲，反正前有老爹供着，家业有大哥揽着，赤鬼注定一生清闲，做个只会花钱的游乐散人也没什么不好，S市鬼魂控制素来安定，于是赤鬼益发逍遥。

　　又喋喋不休了一番，赤鬼才反应过来孟泊用了传音鬼叫他来，应该是有什么公务要办的，他又安稳的放下了腿：“孟老先生这次叫我来，是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大事，只是来找你叙叙旧，”孟泊又笑了一笑：“不过现在，倒是真的有事了。”

　　赤鬼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经验之谈，每次孟泊说自己‘叙旧’的时候，都没有什么好事，孟泊闲散慵懒，地府的友人不多，除却公务上牵扯多些的，其余都接触甚少，赤鬼可以算的上他为数不多的友人之一。赤鬼纯粹是闲的慌，在孟泊处又不比那些寻常妖鬼，显的清幽雅致，堂下的女鬼也要漂亮些许，赤鬼便甚是喜欢去孟泊处摆放，风风火火的同孟泊说些坊间传闻轶事，等到孟泊受不了了，准备动身去别处，比如楚江王第二殿里避一避之时，再巴巴的离开。

　　上一次孟泊拜访赤鬼，对他说是‘叙旧’，却是直接轰了半个地府只为了抓一条不小心寻着弱水游到了赤鬼后宅的锦鲤，再上一次‘叙旧’，是孟泊闲时约他喝酒，地府陈年桂花酿，香飘十里，就是孟泊的旁边还跟了一个冰块脸的楚江王，全程一言不发一笑不笑，一桌好好的酒席硬是让赤鬼生生的喝出了鸿门宴的既视感。

　　往事不堪回首东风中，山河与共姑且一醉从容。

　　有了以上两个经验，赤鬼以三千多岁的鬼龄，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孟泊斯斯文文的往那儿一站，说一句：“叙个旧。”

　　此情此景，完全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孟泊笑的那么端庄好看，优雅清然，生不出半点邪念，赤鬼看着孟泊那点熟悉的笑容漫上眼眶，打了个哆嗦：“你要干什么？”

　　“是真的叙旧。”

　　孟泊依旧笑的更加灿烂。

　　看来这个事情还不算小。

　　赤鬼盘算着这一波孟泊要把自己坑到什么地步，没成想这边孟泊倒是又开口了：“赤鬼，你同颜家，熟悉么？”

　　“啊？颜家？哪个颜家？”赤鬼摸不着头脑，又看了看昏睡中的颜樰妄，哦了一声，又道：“这个颜家自然还是知道的，和他们家的小辈是有过商业上的交流的……似乎和她哥哥一起去谈过生意。”

　　赤鬼又伸出手，再次戳了戳颜樰妄的脸，手感很不错：“那个死妹控给我看过不少次这孩子的找照片。”

　　孟泊淡淡的回望了赤鬼一眼，波澜不惊中渗着盎然煞气。

　　赤鬼立刻收回了手。

　　“你的你的你的，我赤鬼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从不抢友人之妻！”

　　“那就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