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泊同颜樰妄看着莫羽生乘着祥云，直直的落到了孟泊三米开外的位置，孟泊也没退，莫羽生穿着碧青色的衫子，袖口一片白羽，银线绞成了蓝铃花的模样，他倒是先招呼了一声，道：“原来是孟司汤，部下之责，也是听命行事，绝不应该是如今这样，想来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起了什么误会。”

　　莫羽生笑的坦荡又心照不宣，勾起的唇角绵软温和，饮尽了春风，他像是下来闲逛看到了颜樰妄，又招呼了一声：“你好呀，我们又见面了。”

　　颜樰妄不动声色的避开了他的目光，孟泊又是侧身向前，冷冷的抵住了青鬼，莫羽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森森金绳，已然陷入皮肉，倒像是受了什么私刑，不由的有些好笑：“孟司汤的脾性怕是差了些，方才还是好好的天官，几个时辰不见就是如此样子了，不知道的，怕不是以为在这里受了鬼仙的欺负。”

　　“孟某的脾性向来不如何，鬼仙不比天上，还是公事公办的多些，”孟泊不动声色的倒打一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丢钉子，又是温和的对话里渗着凉森森的意味，听的人从骨子里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倒是敢问莫上仙，同这位青鬼，又有何干系？总不见得是新的饲主罢？”

　　“饲主？”莫羽生稍稍愣了愣，像是没有明白孟泊的意思：“青鬼晋升天官后，属执法司，飞云不才，正是如今的执法总使。”

　　“哦，原来是上下属的关系，倒是孟某想多了，”孟泊也回礼，笑意如一层泛着光的玻璃，晶晶亮的溢满了那双单看颇为妖娆的凤眼：“上仙难道不知么，青鬼无魂，以往，每隔三日是要食灵丹一颗来暂时维持这具身体不崩溃的，”话音顿了顿，莫羽生似是真的头一次听说，眉宇间皱了一层小小的‘川’字，孟泊接着说：“孟某不才，青赤二鬼千年前正是在下所救，那所需三梵方能成丹一颗的灵丹，也是孟某平日里一粒一粒，予他的。”

　　莫羽生的面色又是一变。

　　‘梵’是三界通用的，用来计算灵力的单位，一梵为十个周天，是普通的仙者们修行足足半月方可得到的灵力，同行经脉中，是以行法，三梵成一丹？寻常人想都不敢去想的事情，孟泊这个疯子居然去做了？

　　看着青鬼闪动的神色，颜樰妄好像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方才孟泊会是那样的反应，孟泊太深，如深潭之水，还在底结了冰，最上面看起来的水是微皱的生动的可诉的，最底下确实凉的。

　　正是凉，所以痛。

　　听闻此言，青鬼又抬起了脸，他张了张口，孟泊又是一脚踏下去，不知是何心情，像是夸赞般的说了句：“新皮不错，看起来是个人的样子。”

　　言罢，就让了身，莫羽生走到他们俩之间，以自己为分界线，将这个一脸若无其事的实行暴力的孟泊同伤痕累累的青鬼隔开了，他伸出手，扯了扯那缚的相当紧的绳子，并不能扯开。

　　尴尬。

　　孟泊抱着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孟某今日法力消耗的大了些，又是在处决的神器幻境内，如今实在是……有心而无力。”

　　颜樰妄看着孟泊面不红气不喘，青鬼惨白死气，莫羽生动用了仙力，觉得当真是万生之象，这种一看就是假的的谎话居然真的会被相信，不知道莫羽生是太天真还是抹不开面子。那古怪的金属模样的绳子烧不断燎不尽，折腾了一炷香，只得又巴巴的看着孟泊：“判官之笔，万生之墨，我等寻常人是解不开的，这次是天庭错认了人……孤溟先生，还是饶过这一回罢。”

　　几千年都没有被再提过的字如今被莫羽生念了出来，还带着说不清的诱哄意味，孟泊一挑眉：“判官笔？孟某已经不是判官了，叫司汤笔么？”

　　剩下二人的面色又是一僵，孟泊动了动手指，那绳便化作墨，溶在了空气中，环境里起了一层云雾，他的声音从内里透了出来：“既然在下已经放了你，出来求情也好，饶命也好，一切都要按照基本法，孟某有几个问题，不知莫上仙是答也不答？”

　　“孤溟先生直说就是，飞云，有问必答。”

　　莫羽生如今的样子，进退有度，分外合宜，如果不是传音鬼提醒，孟泊根本不可能知道这样一个莫羽生，就是几千年前自己痛揍的那一个——不但痛揍了，还把人家的挚爱连带着揍了，个中缘由，实在是叫人头疼，一双桃花眼挑着媚意淋淋，颜樰妄不悦的，抬起手，又拉了拉了孟泊的衣角。

　　“我想走了。”

　　孟泊垂下手，恰好碰到颜樰妄正拉着的衣角，手指一覆，便同颜樰妄的手在一处了，孟泊的手心温凉，煞是舒服，他轻轻的按了按颜樰妄的手，以示稍安勿躁。

　　于是颜樰妄乖巧的被顺毛了。

　　孟泊勾了勾唇，楚江王也好，颜樰妄也好，被顺毛的方式都是如此简单易懂，他不知为何颜樰妄如此讨厌莫羽生，但是讨厌了就是讨厌了，一定是莫羽生的问题。

　　些微的暖意从指间传了过来，孟泊得寸进尺的按住了颜樰妄手腕，两人的掌心相连，孟泊能清楚的感受到颜樰妄挣扎的意味，于是又把力道压的重了些。

　　颜樰妄冷着一张脸，放弃了挣扎，不过因为原本她的脸就是冷着的，寻常的人也看不出她的挣扎，想到这里，颜樰妄的心情要稍微好些。

　　“还是上仙爽快，那么孟某直言不讳，两件神器，都放入下界，在天庭也是从未见过的大手笔，此番必定是有人受益，青鬼方才出手，并未留任何情面，是要置我于死地，但是并未动颜樰妄，是要留着她，他带了‘迷仙’，迷仙一直是炼化的工具——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推测……”

　　你们，想要屠神。

　　后一句话没有点名，但是任谁都可以听出话中的意思，险中又险，讳莫至深。

　　莫羽生长眉都拧起来了。

　　“孤溟先生多虑了……此番，是天仙作乱，青鬼奉命追杀，以正仙风，天都司查证，那个天仙……正是在孟先生引魂桥的地界上，青鬼下手想引出那个作乱的天仙，并未看清是孤溟先生，一时间，下重了手。”

　　“若是青鬼都能‘并未看清’，那孟某失手杀了个仙，顺便挫骨扬灰，也没什么了。”孟泊的语气懒懒的，袖下的手同颜樰妄扣着，颜樰妄的脸上素来白皙，而今已经完全失了血色，怕是肉tǐ凡胎，撑不了许久了，孟泊像是忽然失去了追问下去的兴致：“罢了，将神器开开送我们走罢，如今这些，却也是没了追问的理由。”

　　莫羽生微微点头，青鬼祭出一团发光的书，将其中一页撕了下来，白沫如飞雪喑散，他们所处的地界也如飞雪春光消融，桃香安然，软草漫鞋，风铃叮咚摇曳，颜樰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他们居然回到了肆妄公馆。

　　“孟先生，”忽而，在那还未完全消散的幻境里传来了喑哑的声音，声音冷厉，如刀隔开喉骨，尚未治愈全嘶哑，听的人从心底里不快，颜樰妄抬眼看去，少年正紧紧的抱着神器迷梦，那团黑色漂浮的人面又盘旋在了他的头顶，原先那张消失了的脸孔又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张脸的轮廓和五官似乎是比之前的更清晰了些，隐隐约约的有了少年的样子，那个人面皱着，一副不开心的悲切模样：“迷仙里的，是赤鬼。”

　　少年在逐渐研碎的幻境里，直挺挺的跪了下来，孟泊毫不在意，看都没有看他，幻境全然消散，只剩下一句隐隐约约的“对不起。”，听不太真切。

　　不知道是那人面说的，还是青鬼了。

　　颜樰妄松开孟泊的手，回过头来，才发现他们的身后停了数十辆的警车，脚下的草坪也被狠狠的践踏了似的，全然没有了初见时的雅致，孟泊托了托眼镜，莞尔：“倒不是什么事，我在走之前叫过警察，也把屋钥匙丢在了门栏边，只是如今他们找不到你的人，也寻不到我的踪迹，孟某的嫌疑，怕是很有些大了——不过，兴许也是合了颜小姐的心思。”

　　孟泊的话里带着调笑，他俯身，颜樰妄避开了他的目光，只蹲下身，仔细查看了草坪的状况，孟泊显然花了不少心思，大片大片的勿忘我开的正是茂盛，那些细小的蓝色的花朵隐匿在绿草中，只在微风时才能看得见些许摇曳的碎色，如今被践踏了，全都蔫蔫的：“草坪被踩了。”

　　“修整几日便好了。”

　　又是微风一阵，花瓣拂落，悠然飘于肩头，孟泊一身深青色，长袖轻拢，一派闲雅书文，可以如画的景致，他伸出手，想拉颜樰妄起来，可是方才碰到她的肩，就听到了枪上膛的声音。

　　不是一个人。

　　十把以上的上膛声整齐划一，带着魄人的气势，孟泊看向公馆内，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拿着扩音器，在还算狭小的空间里对着他吼道：“放开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