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黄老板吗?跟他打过交道吗?”
“见倒是见过几回,不过没打过交道,主要是不大合规矩。”
大家都是干这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之间知根知底谈不上,却也知道不少。
这位黄老板是去年突然冒出来的,为人处事很是高调,又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什么样儿的条子都能弄到手,价钱也便宜,从他们这儿生抢了不少生意。
钱老板让他们稍安勿躁,王凯泽却偷摸调查过那位黄老板。虽然没探出深浅,不过却发现他们的条子似乎是真假掺着卖,还注意到曹彦平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他们搅合到了一块儿。他提醒过曹彦平两回,谁知道那臭小子财迷心窍,根本不听劝,反倒让他少管闲事。
王凯泽突然想到,自己刚才应该跟曹英提一下这事儿的。
“……处对象了吗?”赵弈强突然问了一句。
王凯泽给问愣了,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已经结婚了?不像啊,”赵弈强磕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想点火却到处都翻不着打火机,他刚要把烟拿下来,王凯泽双手送上了划着的火柴。
“……刚处了一个,这不快过生日了嘛,想着给她买点首饰什么的,”王凯泽边说边有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指,刚才拽那老头儿时候沾上了不少的黄泥。
“那给你正合适。”赵奕强说着从副驾驶座上抓了个什么东西扔给王凯泽,王凯泽接在手里一看,居然是一对足金足两的龙凤镯,捧在手里沉甸甸的,怎么着也得值个小一千块钱。
“您这是……”他这下彻底糊涂了。
赵奕强却没给他任何解释的打算,一脚油门踩下去,车贴着王凯泽冲了出去。
那对龙凤镯十分钟之前还戴在崔美丽的纤细手腕上,今天是她生日,这对镯子是她给自己挑的生日礼物。
“我戴着好看吧?”她一直都喜欢这些金银首饰,这点跟曹英特别不像。
“好看,你戴什么的都好看,”赵弈强替她拉开车门,看都没看就夸了这么一句。年根儿下的生意格外忙,他这段时间一天也就睡三四个钟头,铁打的身子也有点熬不住了。
“算你会说话!”崔美丽美滋滋地坐上了副驾驶,低头把玩着镯子,“奕强哥哥,我有点饿了,咱们先去吃饭吧,我听说西街那边新开了家法式餐厅,晚上还有时装秀看,咱们……”
“你在车里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他连车门都没关就急着要走,因为他瞧见曹英了。进金店之前他就注意到有辆货车让那伙儿总是摆摊儿讹钱的给拦下了,却没想到那是英姿厂的车!
“你干嘛去啊?”崔美丽赶忙下车冲他喊,赵奕强没理她,她干脆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
“回车上等着去,”赵奕强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我不嘛,”她抱着赵弈强的胳膊黏糊糊地撒娇,赵奕强平常最吃她这一套了。
“那边怎么了呀?那女的看着好可怜啊,”崔美丽突然反应过来,气哼哼地推了赵奕强一把,“你是不是想去找那个女的?你认识她吗?她是谁啊?你老婆?”
“不该问的别问,我早就跟你说吧,”赵弈强脸上笑得暖,可眼睛里头却都是冰碴儿,“老婆?你还知道我有老婆呢。”
崔美丽的脸一下子憋得通红,她当然知道赵奕强有老婆孩子,可她不在乎。赵弈强对她很好,几乎是有求必应,连带着手底下的人也对她恭恭敬敬,不管多大年纪,见面肯定规规矩矩地喊她一声“小嫂子”。
他俩在一块这么长时间了,他从来没这么当面讥讽过自己!
“那女的是曹英吧!”崔美丽突然福至心灵地意识到,她当然知道曹英的存在,也知道那些人是怎么看自己的,可她不信,她这么年轻漂亮怎么可能比不过一个离了婚的破鞋!
“之前老听他们背地里偷偷嘀咕,说我跟她长得像,像吗?我怎么不觉得。”
“不像。”赵奕强清晰明白地吐出这两个字之后,崔美丽一下子就气炸了。
赵奕强用舌头顶了顶腮帮子,崔美丽当时抽他的时候,他当然能躲开,却还是让那一耳光结结实实地落在了脸上,总得让小姑娘出了这口气呀。
“差不多得了,”不过就他俩的情分,他最多也就能受这一个耳光了,他捏着崔美丽的腕子,语气凉薄,“你也不小了,我也不好总耽误你,这对镯子就算当哥哥的给你备下的嫁妆。”
“我不稀罕!”崔美丽扔下龙凤镯扭头就走,赵奕强弯腰把地上的镯子捡起来,扔进了车里,自始至终没看她一眼。
曹英并不知道这些,她陪着小秦师傅紧赶慢赶,总算卡着点儿把货送上了火车。等回到南苑农场的时候,天都黑透了,她让小秦师傅去停车,自己慢悠悠往家走,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再加套设备更合适,结果刚拐进家门口的胡同,夏红艳就带着哭腔冲她跑了过来。
她说,“英子姐,菲菲姐不好了!”
曹英在黑暗里跌跌撞撞地跑,路长得好似没有尽头,周围特别安静,她只能听到自己急促沉重的脚步,还有呼哧带喘的声音,这特别像她前些年总是做的梦。
那段时间她像是被困在无尽的困境里头,怎么折腾都摆脱不了,白天她死撑着不让人看出来,到了夜里焦虑跟愁苦就溜进她的梦里招摇。她开始的时候还觉得害怕,一晚上能惊醒好几回,后来就渐渐习惯了,觉得这没什么好怕的,可现在她却真的怕了。
站在许菲菲家门前砸门的时候,她哭得稀里哗啦,开门的是许世明,让她的模样给惊了一跳,“英子,你这是……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菲菲呢?菲菲她……”
“你这是怎么了?让人给欺负了?”披着厚棉袄的许菲菲从屋里小跑了出来,她脸色红润,看起来什么事儿都没有,“我就说不让你一个人去,你非是不听,就要逞能!没摔着碰着哪儿吧,让人讹了多少钱?人没事儿就好,钱咱们再……”
曹英听着许菲菲的数落跟安慰,泪还没停呢,笑就已经掩不住了,她半靠着门框,一路揪紧的心总算放下了。
“你这死丫头怎么连话都不会学了,什么叫‘菲菲姐不好了’,我哪儿不好了?”
“菲菲别这么凶,红艳都吓着了,”菲菲她娘在旁边轻声劝着。
“大娘,都是我的错,菲菲姐你别生气了,”夏红艳羞得满脸通红,“主要是那个……英子姐那条胡同的路灯坏了好几个,特别黑,我一害怕就……就慌了,然后我……我刚说了一句,英子姐扭头就跑,我在后头……一直撵,根本就撵不上。”
“也怪我沉不住气,”曹英洗了把脸,用手巾随意擦了擦,根本不在意,“不都是红艳的错。我看这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回……”
“你先别急着走啊,还有事儿还没说呢,”许菲菲尴尬地抠着手指,头都有点抬不起来,“我是没‘不好’,可厂子有点‘不好’,我好像给你惹出大乱子了。”
“……是我脾气太冲,不过你放心,我明天就上她家赔礼道歉,保证把她给你劝回来。”
角落里正在拨弄炉子的许世明听完这话,正斟酌着词句想说点什么呢,曹英这边直接替他说了出来,“你凭什么赔礼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
“……英子,你怎么回事儿,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许菲菲没想到曹英居然这么糊涂。
她跟严凤霞吵完之后,当场就跟严凤霞一块撂挑子不干的没几个。可一个下午,陆陆续续来个几十号人请假,不是家里孩子病了,就是老人不舒服,还没到下班的点,车间里的人就少了小一半,许菲菲当时都快急哭了。
今年冬天特别冷,蛤蜊油卖得也比往年更好,英姿厂本来的出货任务就不轻。当时说好是美和跟英姿各承担一半,可东北退回来的那批货彻底打乱了计划。
那批货返场返了一个多月也没弄完,主要原因就是周云海压根就不把来“监督”的黄爱民看在眼里,手底下的老工人自然也是有样学样,连装都懒得装,再加上孙宏伟又跟债主似的天天催得紧,黄爱民现在是“蜡烛两头烧”,愁得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时间耽搁不起,孙宏伟索性就把所有蛤蜊油的生产任务都派给了英姿厂。
曹英拉着许菲菲算过,就英姿厂当前的工人跟设备,刚好能满足任务的要求。可现在工人一下子跑了这么多,想要完成任务那就成了天方夜谭。到那个时候,孙宏伟绝对不会像对待周云海一样轻描淡写地把这事儿掀过去,英姿厂很有可能就此关门不说,韩苏明也很有可能牵扯其中。
“我这可不是意气用事,”曹英把毛巾挂回到毛巾架子上,扭头问菲菲她娘,“婶子,您家有红纸吗?有的话,能借我几张吗?”
“……有有有,英子你等着,我现在就给你拿。”
“你要红纸干嘛?别跟我你要剪喜字?”许菲菲看不懂曹英的行事。
“剪什么喜字,我还包喜糖呢?”曹英笑着说,“我来问你,现在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冬至月呗,还有不到两个月过年。”
“对啊,冬至月可正是农闲的时候,多少人在家闲着没事儿干,我把写两张招工启事往外一贴出,还怕招不着干活的人?”
“可新招来的人什么都不会啊?”许菲菲还是觉得不行。
“严凤霞刚进厂子的时候,还不是什么都不会。咱们现在既有标准作业流程,又有经验丰富的老人儿,最多一个礼拜就能把这批新人带出来,”曹英接过菲菲她娘找来的红纸,“别担心了,我明天一早就把招工贴出去,估摸着两三天就能招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