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扇窗正对的，就是虎口最大的酒楼——醉仙楼。

　　醉仙楼二楼的雅间里，秦远夜在临窗的位置上坐着。顾大生招呼起人来十分周到，竟连他最喜爱的姨太都能让其坐到秦远夜身边伺候。

　　三姨太身上的脂粉味浓郁呛人，秦远夜微蹙着眉，一双凤眼时不时朝外瞄上一眼。他这一瞄，正巧瞄见一个人头从顾家大宅的窗里探出头来。

　　如果他没看错，那是他的房间。

　　待看清那人是谁，秦远夜脸色顿时沉下去，猛然站起来。正巧三姨太满斟了一杯酒要递给他，被秦远夜一撞，酒大半都撒到他自己身上。

　　轻微的洁癖让秦远夜脸色更沉。顾大生见状一声重咳，三姨太吓得连忙用手帕去给他擦。

　　“不必擦了，我回去换身衣裳。”

　　呛人的劣质香水味让秦远夜后退一步，随即他大步流星快速走出醉仙楼，身后响起顾大生的大声打骂声。

　　“五爷。”副官刘青小跑着追上去，“我要不要回去劝劝？”

　　俩人一前一后“蹬蹬蹬”地朝楼下走，秦远夜烦躁地解开被酒泼湿的衣裳，尽是不耐烦：

　　“没那个必要。”

　　他一出醉仙楼，便直奔沈云舒而去。

　　他的脚步快，赶到时，沈云舒正背对着大街，踩着外墙凸起的小台阶往地面跳。

　　“你去哪儿？”

　　她做贼心虚，听见身后突然冷冰冰的一声问，吓得立刻捂住胸口惊叫一声，回头一看，竟然是秦远夜，沈云舒心稍稍平定些，却依旧乱成一团麻。

　　她盯着秦远夜脚上那双油光锃亮、一尘不染的皮鞋，支吾很久，心虚地结巴解释：

　　“我、我想、我想上街去看看。对，上街去看看……”

　　“上街去不走正门，用得着翻窗？”

　　秦远夜冷嘲一声，冲刘青使了个眼色，刘青立刻单手钳住沈云舒双手，另一只手伸手就要朝她身上搜。

　　“你们要干什么？”

　　“沈小姐，你从五爷的房间出来，里头还有我们的物件儿，恕我得罪。”

　　“流氓！”

　　见刘青竟然要搜自己的身，沈云舒又羞又恼，她怒瞪秦远夜，咬牙骂道：“你房里的东西我一点儿没动，不信你可以回去检查，但如果你们敢在大街上耍流氓，我就要喊了！”

　　刘青大手在沈云舒肩膀上停住，他尴尬地看向秦远夜，等秦远夜拿一个主意。

　　毕竟他们在关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看沈云舒这个样子，自己敢搜她，她真敢喊！这样的人，就算刘青丢得起，秦远夜也丢不起。

　　秦远夜好笑地看着沈云舒。

　　下午，这个女人还处心积虑想要爬上自己的床，不过几个小时，就又变成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了。

　　他摆了摆手，示意刘青把她放开。沈云舒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就听见他又说：

　　“她偷了我的东西，这样手脚不干净的人，我不喜欢。刘青，你去把她交给顾大生。”

　　诬陷，赤裸裸的诬陷！

　　沈云舒牙咬得更紧：“我没有拿你任何东西！”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此时她肯定可以把这个男人杀上千百回。他什么都没查，就一口笃定自己是小偷，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好让他放自己一马，沈云舒主动把破旧手袋里的所有东西都拿出来，除了十几个银元外，就只能一件皱巴巴的薄长衫。

　　她穿的是旗袍，身上更是藏不了半点儿东西。

　　刘青犹豫地看向秦远夜，“五爷，她确实没有拿咱们东西。”

　　“既然不是偷东西，为什么要翻窗而逃？”秦远夜没耐性在这儿听解释，“把她交给顾大生，我不想再重复第三遍！”

　　深知自己这位爷的脾气，刘青无奈地点了点头，拽着沈云舒朝醉仙楼里走，沈云舒却一下抓住秦远夜的胳膊。

　　直到现在，她脸上才出现害怕之色。

　　“放开！”

　　沈云舒紧咬着牙，虽然她内心万般不情愿向这种恶势力低头，但如今形势比人强，如果被顾大生知道她又翻墙要逃，再加上一项莫须有的偷盗罪名，自己恐怕很难见到明天的太阳。

　　“我错了，求求五爷您饶我这一回，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您千万不要把我交给顾大生，您把我交给他，我会没命的！”

　　既然决定要低头，沈云舒霎那间便装出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儿。莹莹泪光在她眼眶里浮现，眉头一皱，委屈的模样我见犹怜。

　　“五爷您兴许不知，我之前是在码头卖唱的清倌儿，半个月前，顾大生瞧上了我，丢给我爹十个银元就强行把我抢来。我对他誓死不从，因此得罪了他。”

　　沈云舒抽了抽鼻子，抬头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头几天三姨太替我求情，顾大生他才饶了我一命。要是您现在把我交给他，我真的会被他一枪打死的！求求您，求求您饶了我吧。”

　　秦远夜一边嘴角勾起，他托起沈云舒的下巴，玩味地打量她。

　　这个女人似乎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愚蠢，至少，她十分擅长利于自己的优势——美貌。可惜，他不吃这一套。

　　不过……

　　秦远夜回头朝醉仙楼里望了一眼，他想起方才在饭桌上，顾大生和三姨太一言一句，都是想方设法要把这个女人塞给自己之后，变了主意。

　　不管沈云舒话里真假多少，至少，他得弄清楚她独自来自己房间，究竟是什么目的。

　　“把她带回去。”

　　缓缓松开沈云舒，秦远夜看向刘青。

　　沈云舒长舒一口气，认命地跟在他后头缓缓朝顾家大宅里走，一路上脑筋飞速转着，思索待会儿自己该怎么说，才能让自己真正保住这条命。

　　三人回到客房，秦远夜若无其人地当着沈云舒的面一边换衬衣，一边冷声问：

　　“说吧，为什么从我的房间窗户里翻出去？来这儿又是干什么？你要是有半句假话，我可以保证，下一秒我就会送你去见阎王。”

　　清楚这个男人说出的话没有半句是威胁，沈云舒更加小心地一边留意他的神色，一边如实答：

　　“其实我从您这儿翻窗而出，只是想要逃出去。我不瞒您说，前几天三姨太她们已经给我下了死命令，如果我不能讨好您，您走之后，他们立刻就会枪毙我。”

　　“今天下午的发生的事让我很清楚，您是绝对不可能带我走的。您不带我走，我不能坐以待毙，只能想办法逃出去。这个世道虽然乱了点儿，但是谁想死呢？您说是不是？”

　　如此坦诚的话，倒让秦远夜一时间拿捏不准了。他换好衣服，翘着二郎腿坐到椅子上，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子，思索了有一会儿，问：

　　“你之前说，是顾大生把你抢回来的。一个卖唱女，当大户人家的姨太，后半生锦衣玉食，不好吗？”

　　莫说顾大生才五十岁，就算是六十岁、尚有余力的老翁，秦远夜都见过不少女人想法设法地巴上去，只图一个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尤其是那些被生活所迫的娼妓、清倌儿，为了一个富贵，不择手段。

　　倒不是他对她们有偏见，只是这样的人，他见得太多了。

　　但偏偏沈云舒却对他嗤之以鼻：“您倒是告诉我，究竟有哪儿好？且不说他比我爹的年纪还要大，就说他后院养着十几个女人，性格又暴戾，跟了这样一个人，究竟有哪儿好？”

　　“五爷，不管您信不信的话，总之我真的只是一心想要从这儿逃出去。我这回被您抓回来了，是我运气不好。”沈云舒顿了顿，不情愿地说，“只要您不把我交出去，肯带我离开这儿，您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什么都愿意为您做。”

　　“包括成为我的女人？”

　　沈云舒一愣，几秒后，她回过神来，看一眼就站在秦远夜旁边的刘青，攥着拳重重地点了点头。

　　秦远夜忽然笑起来，她不愿意跟顾大生，却愿意跟着自己，难道自己和顾大生就有什么不同吗？

　　无非就是自己比顾大生年轻了二十多年，势力也比顾大生大罢了。女人，归根结底都是一样的。

　　在心里给沈云舒定下一个标签后，他看向刘青，刘青看了看沈云舒，低头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他说话声音很小，沈云舒隔得又远，只能依稀捕捉到二爷一类的字眼，秦远夜却在刘青说完后，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端详了沈云舒一遍。

　　“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沈云舒又是重重地一点头，不过只是一层膜而已。她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现代女性，思想远比旧时代女性前卫得多。

　　秦远夜长得又不差，如果真的要跟他睡一晚，那就当是自己非礼了他好了。一夜换一命，这笔买卖，怎么看都划算。

　　“你放心，我对你没兴趣，不会真要了你。”

　　像是看透沈云舒的小心思，轻飘飘的一句话飘过来，顿时让沈云舒又羞又恼，却因为自己有求于人，不好发作，她只能尽量扯出笑容：

　　“多谢五爷大恩，五爷您放心，我以后一定尽心尽力为您效力，直到还完您的恩情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