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沈意将手伸了过去。
阮天真轻轻的将它握住:“欢迎回家。”
曾经那些事,他从没有想过要隐瞒,只是茫茫天地间,他无处可诉,也无人可信。
而今被她听见,也许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能感受到她言语之外的疼惜,不是同情、也非可怜,是建立在平等上的尊重与真挚。他朝她轻轻一笑:“嗯,我已经在家中。”
这个星球的人虽然脆弱渺小,却有着无比强大的情感。
他一直好奇,这样的情感是如何产生,又为何难以消亡。
就在此刻,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些。
嗡嗡嗡。
沈意的手机持续震动不停,他拿出来看了看。一连数十条的短信如出一辙,清一色都是两个字:救我。
知道沈意不喜欢收发信息,想必那些短信都是刚才没有发送成功的,她叹了一口气:“抱歉,我没有想到它会屏蔽信号。”
“能在第一时间想到我,还算聪明。”沈意揉了揉她的头:“如果下次再遇见危险,还能像今天一样想到我,我应该会很高兴。”
她问:“那你……还会来么?”
他不假思索:“当然。”
她傻傻的笑了一阵子,而后说:“沈教授,你真是好人。”
“这么快就发好人卡,是不是有点早?”沈意眉梢一扬,愉悦地开口:“现在你可以起来了。”
“不会骨折么?”她问。
“我把能量给你了一些,你现在不仅不会骨折,还会延年益寿。”沈意一脸自豪:“你该感到荣幸,这是我第一次这样救人。”
那也就是说,他以前救过很多人?
比起她的身体状况,她更想知道有关于他的过去。她看向他,目光宁静:“如果有机会,我想听你说说从前的事。”
沈意问:“是关于风星,还是关于地球?”
她答:“都可以,只要你愿意。”
“好。”他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等从名居索回来之后,如果你还愿意去听,我就告诉你。”
“一言为定。”她扬了扬唇。
“一言为定。”他斩钉截铁。
两人又回到古墓口,这一次有沈意在,进展变得迅速很多。
老张慢悠悠的从东面走来,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子,一脸纳闷,但见阮天真称呼他沈教授,就以为他是阮天真请来的业内人士。在一旁不停地感慨:“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厉害,二十多岁就做教授了。”
阮天真撞了撞沈意的胳膊,小声说:“他还不知道你都五百多岁了。”
“这是赝品,不用记了。”沈意指了指右侧角落的书,又说:“来地球之前,我已两千三百多岁。”
阮天真:“……”
“目前风星人是宇宙已知的最长寿人,人均寿命可达一万岁。”沈意科普。
阮天真在心中换算了一下比率:“这也就是说,你相当于我们人类的二十出头?”
“是的。”
阮天真:“太神奇了。”
“真真,这没有什么神奇的。”沈意轻声道:“在我看来,所有的生命都不会凭空消失,它不过是从一种状态变化为另一种状态。比如死去的牛羊会化成土中营养,营养促使植被茁壮成长。而我们的生命,只不过是将形态变化延缓罢了。”
阮天真听的津津有味,连整理古籍的速度都变慢了许多:“在风星,也有蓝天白云,也有绿色的植被么?”
“那里的天空是橘色,云朵是淡蓝,太阳是白色。入夜之后的跟地球差不多,星空满天,月光皎洁。至于植被……由于风星没有氧气,因此生长的植被不是绿色。”
“像童话王国。”阮天真入了迷:“如果能看一眼就好了。”
“对不起,真真,这一点我没有办法答应你。”沈意的声音低了些许:“风星已经陨落,这辈子我无法再回到故乡。”
故乡,顾名思义,出生或长期居住的地方。
他的父亲是高高在上的王,他是王族后裔。在那样的故乡长大,应该受平民拥戴,无忧无虑。而今却只身瓢泼、独自流浪。
她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笑着说:“它一直都没有消失,存在与你的记忆,也存在与我的记忆。心有故乡,则处处是故乡。”
沈意神色微顿,这句话,他在很久之前听人提起过。
那是他才来地球的时候,对风星骤然陨落的事实无法接受,只整日在森林中枯坐,看天空日升月落,听远方钟晨暮鼓,不知多少日夜过去,他终于有了睡意。
在梦中,他又回到了风星,回到了往日的欢乐时光……
再醒来,绿意盎然的森林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冰雪满天。
偶来林荫下,高枕松树眠。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周遭的一切都变了,不再是他所熟悉的模样。他不知该做什么,也不知接下来要往哪里去。是身心迷茫,也是不知所措。恰有一位年旅人经过,他第一次对人类开口,现在是什么年代。
旅人说,4048年。
他才发现,原来这一睡,就睡了两百多年。彼时光阴流逝对他毫无意义,他恨不能一梦长眠,直到死去。
见旅人急着赶路,他说了再见,又倒在树上继续沉睡。
谁知那旅人却顺着树干一点点爬了上来,艰难在他身旁坐下。还问他为什么穿的这样少,又从行李箱中拿了一件毛毯盖在他身上。
也许是太久没有跟人说过话,也许是旅人突然的善意,他与旅人在树干上说起了过往身世。从日月星辰谈到江河湖海,从银河星系谈到生命变化,从王权世家谈到孤家寡人。
当所有想说的话说尽,他终于沉默下来,他以为他会落泪,可事实上却无泪可流。除了心中空空荡荡,除了眼中只有黑白。
旅人朝他跟前坐近了些,笑着说,心有故乡,则处处是故乡。
短短几个字,却将他几百年来的心结全部打开。
那时分明冰天雪地,他却仿佛看到漫山遍野的花都开了。
那一晚,旅人将带来的好酒与他一起分享,喝的酩酊大醉后就倒地而睡。
一觉醒来,已是太阳高照,而旅人早已不知去处。
身边是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裤,还有一张用石头压住的银行卡。卡后留着一张字条,用工工整整的笔记写着:好好生活,善待自己,也善待他人。落款处赫然写着:你的外星人朋友。
朋友!
在地球,他竟然有了朋友……
“沈教授,你在想什么。”阮天真见他不再说话,思绪有些缥缈,嘴角还带着丝丝笑意,忍不住发问。
被拉回思绪,沈意温声道:“想起了友人。”
又看了眼墓穴,忽而又道:“其实……去名居索,只是想去看一看他。”
“你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
“293年。”他说。
人的寿命只有短短几十栽,他的那位友人早就与世长辞。她没来由的心疼几分,又问:“他知道你的秘密么?”
“知道所有。”他回答。
那一定是关系非常非常好的友人。
故人已去,而今只剩回忆与想念。这对活着的人来说,徒留遗憾与怅然。她太能明白那种滋味,整整二十多年,她都在想念中度过,那沈意……
“收拾完就走吧,我可不想在这儿停留太久。”沈意满脸嫌弃:“免得招惹晦气。”
她呆愣片刻。
方才还在思念友人,刹那间就急着要走,这心境变化未免有些太快。
就在她努力适应时,又听见身后扑通一声,她回过头去,见老张摔的四脚朝天。她急忙跑过去,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关心地问:“没事吧,有没有哪里磕着碰着。”
老张憋得满脸通红,硬是不说一句话。
阮天真不明所以,回头看向沈意,沈意直接了当的问:“四肢无力,动弹不得?”
老张点点头。
沈意又问:“眼花缭乱,看不清东西?”
老张点点头:“对,对!”
沈意再问:“精神恍惚,以为自己有超能力?”
老张一声不吭,头一歪,看向了别处。
沈意继续:“你刚刚……是不是想飞?”
这下老张的头也低了下去。
沈意语气淡淡:“短暂的幻想症,很快就好。”
老张羞的浑身都热,想他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脑子里竟然有那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关键的是还被年轻人给猜着了,他动了动身子,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身子好像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压根不听他使唤。
这时候沈意直接走到他身边,将他从地上扛了起来,往车的方向走。
一百三十多斤的重量压在沈意肩上,老张实在过意不去,跟沈意商量:“沈教授,要不你背我吧,这么扛着太累了。”
“你摔的全身是土,很脏。”沈意直言不讳。
老张又想起刚刚那丢人的想法,恨不得找地洞钻进去。
“而且,你并不重。”沈意又说:“扛着你毫不费力,你不必多想。”
这话让老张放心不少,回头看向阮天真,冲阮天真竖起了大拇指,以口型说:“男友力MAX。”
阮天真笑笑,同样以口型回他:“谢谢。”
到了车旁,沈意将老张放到车里。
阮天真将古籍放在后备箱。
几人准备乘车离开墓地,沈意却发现车子无法启动。
此时老张的视线落紧紧盯着方向盘,脑海里突然闪现过一个画面,指着它说:“我好像被一个长得很吓人的东西按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