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南站定在千烟的面前，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声音冷到了残忍的地步，“你很想死？”

　　他逆着光站着，千烟哭的双眼干涩，睫毛轻颤了一下，沾着的水珠让她看不真切温南的表情，又能真切的感受到寒冷和可怖。

　　千烟像是失了魂一样，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一声不吭。

　　现在这样的温南，是从未有过的陌生。

　　见他的第一面，这个人也是坐在光影交错的位置上，所有的人都谄媚的看着他，光线再暗都藏不住他的光芒，也盖不住他那样的气场，也是面容冰冷的漠视着所有的一切，可在最后带走了她。

　　那时候的温南也是看一眼就能让人感受到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可跟现在的完全不一样。

　　现在的温南……像是要亲手把她推入深渊中。

　　温南缓缓的蹲了下去，跟瘫坐在地上的千烟平静的对视着，黑眸里迸发着的火光是狠厉和残酷，哪有什么温柔缱绻，像是对她恨之入骨一样。

　　他不可能不恨的，不仅恨千烟，还恨自己。

　　明知道一切都是错的，还是隐藏了所有，一条路走到黑，结果这条路的尽头是万丈深渊，再也回不了头了。

　　千烟不说话，温南抬手捏住了她的下颌，她浑身冷的可怕，就连脸上的肌肤都没有任何温度，温南的心尖都跟着颤了一下。

　　那种不忍也只是在眼底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清晰的冷漠，指间用力了些，他声音微哑，一字一句的问她，“很想死？嗯？”

　　“……”

　　委屈和难过都爆发了出来，千烟睁着干涩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直到眼眶又被打湿，直到视线模糊，每一滴泪流出来的时候她都觉得是血在往外流，这时候也分不清楚是眼睛疼还是心疼了。

　　“温南……”千烟颤抖的这叫着他的名字，“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要让她目睹那一切却又不给她半个字的解释？为什么……要让她亲眼看着大白死在自己的面前？

　　眼泪决了堤，怎么都止不住，浑身无力的千烟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声嘶力竭的质问了，回归到了平静之后，那些麻木僵硬的感觉才越发的明显了起来。

　　温南眉头慢慢的拧了起来，看着千烟满是泪痕的脸，手上的力度没有减轻半分，沉沉的看着她，“你又为什么会在海湾处？”

　　“……”千烟脑子里的机能一点点的转动着，吱呀吱呀的响着，反应很慢，“我去……送大白。”

　　“……”

　　“那个人是大白啊，他说要送我出嫁的。”千烟的唇上毫无血色，声音轻飘飘的，忍不住的颤抖，“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大白？

　　温南嗤笑，“千烟，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千烟被他嘴角残忍的弧度刺激的忘记了反应。

　　“到底是送他走，还是掩护他离开？”温南的话很是残忍，手上的力道像是要把她的下颌给捏碎一样，“我没有杀了你已经是留了情面了，现在你还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质问我？”

　　“……”

　　面前的女人双眼红肿，满脸泪痕，憔悴的像是随时都能化作一缕尘灰随风飘散一样。

　　温南知道那种沙粒从指缝中流逝的感觉，但是他也不想再去抓紧了，越是想抓紧，握着的东西就越少，还不如都不要了。

　　隐忍起了那些所有的冲动，温南捏着她下颌的手骤然一松，嫌弃似的推了她的头，直接起了身，“千烟，你演技太好了，我也不敢信了。”

　　“……”

　　现在千烟的演技好是众所周知的，不管是在舞台剧上还是电视剧里，她演什么都不会让人有跟上一个角色一样的感觉，在综艺节目里更是不同。

　　外界对千烟的赞扬，温南想起来都觉得讽刺。

　　到底还是她演技太好了，或者说是她太有天赋了，根本就不需要是科班出身，就能在生活中荧幕前把所有人骗的团团转。

　　他相信了千烟什么都不知道的从贺衍手里逃脱了，相信了千烟不知道一切，却怎么也相信不了千烟在见了洛白之后还一切都不知道，还跟那么亲密的相处着。

　　温南低沉的声音都变成了尖锐的利刃，从千烟的耳朵里钻了进去，划伤了她脑子里所有的一切。

　　男人侧身站在那里，看也没有看她一眼。

　　千烟手指颤了颤，依旧保持着那样僵硬的姿势，抬头看着他，险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也还是那样质问的话，“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大白？”

　　“你以为他一条贱命就够了结所有了？”温南睨了她一眼，满是讽刺，“他的命根本不够赔。”

　　所以他才那么狠厉的想要杀了她，可以不顾一切，不问一切，直接用枪指在她的额头上？

　　千烟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站了起来，阴冷潮湿的风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冰冷又骇人。

　　她心里藏着的东西，是从来都没有像人提起过的。

　　如果说坏人的一颗心是黑的，温南的心是冷的，那她那颗心就是麻木的，从小从来就没有人珍惜过她，觉得她的存在是可有可无的，寄人篱下也仅仅是因为受人之托让她过着有个住所的日子而已。

　　千烟不记得自己的父亲，也被母亲抛弃，身边没有一个人对她好的，就算是有人接近她，那也是有目的的，或许是为了知道她那些卑微又可怜的过去以此作为谈资，也有人看上了她那张脸，目的不纯。

　　她十一二岁的年纪就已经活的麻木不仁了，大白是她生命里的一道光，是她这么多年胸腔里跳动着的那颗心脏的恩人，他教会了自己怎么去面对一切，也让自己学会了如何生存。

　　曾经十来年的时间里，都是有一方净土留给大白的，从来就没有人那么温柔又珍惜的对待过她，就算是没有见过面，千烟也不会在他的面前隐藏半分。

　　她把最真实的自己都放在了大白的眼前，如今也毫无保留的面对了温南。

　　千烟收起了自己所有的小心思，对自己爱的人倾尽所有，不再去刻意伪装，也用尽全力去解释所有的误会。

　　可是现在的一切，全都解释不清楚了。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千烟声音一点点的沉了下去，哭腔也越发的明显了起来，堵在胸口的一口气爆发出来的时候，她几乎是嘶吼出声的，“为什么！”

　　温南亲手摧毁了她建筑起来的城堡，也亲手拆掉了支撑着她心脏的筋脉血管，一颗心轰然倒塌。

　　千烟做不到冷静，不管是面对着大白的死还是温南的冷漠，现在的一切都是她无法想象的。

　　温南冷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动容，漂亮的下颌划出了小小的弧度，侧过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多的是嘲讽和冷酷。

　　站在阳台上的女人裙摆被风吹得飘扬着，一头秀发凌乱的散在肩后，脸色苍白憔悴，唯独一双眼睛猩红，死死的盯着温南。

　　“不配。”温南残忍的给了她答案，一字一句，在寂静的夜里轻易的击溃了人的内心，“你们洛家的人，血沾在我衣服上我都嫌脏。”

　　千烟的脚步踉跄了一下，眼底深处的所有光亮骤然熄灭，高楼倒塌，世界都陷入了漆黑和毁灭之中。

　　“千烟，别真的觉得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温南沉了沉，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了起来，没有再看她，转身朝着门口的方向走了。

　　温南嫌她脏，也觉得她不配，也说清楚了……她想知道的一切。

　　千烟试图把大白和洛白联系起来过，不仅仅是因为这样的名字，毕竟大白这个名字都是她一时兴起给叫起来的，实际上他从来都没有告诉过自己他叫什么。

　　可是能让温南恨之入骨的人就只有洛白一个，洛白毁了他的家庭，甚至是毁了他所有的一切，曾经千烟也觉得这样的人死不足惜，可是到了现在，她都无法把洛白和大白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能眼也不眨的毁了一个人家庭的人，完全就是恶魔一样的存在，又怎么会是大白？

　　大白……是那个在她绝望的时候给了她希望的人，是在她人生中黑暗的日子里照进来的一缕阳光，这么多年都在一直陪着她。

　　就算是之前他发来的消息很少了，可终究也是在联系的啊。

　　洛白明明在坐牢，他怎么会是大白？

　　温南那句‘你们洛家的人’彻底给千烟判了死刑——

　　她也是洛家的？

　　那个……全家上下都是他仇人的家庭？

　　还是说，大白从最开始的那一句‘如果实在不知道叫什么的话，那就叫我哥哥吧’其实都是认真的？

　　身后的黑夜和雨水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把千烟给包裹了起来，单薄的身体被网格包裹又肆意撕扯着。

　　她不信。

　　不相信。

　　肯定是有什么弄错了。

　　千烟恍惚了一下，世界都安静了下来，雨声和风声都像是停了，浑身的冰冷也感知不到了。

　　她像是疯了一样的冲了过去，双目猩红的在书桌下的暗格里翻出了手枪，跌跌撞撞的向前两步，双手握紧了枪，声音颤抖沙哑，“温南，恩怨不能两清，那就以命抵命吧。”

　　千烟是疯了，才敢用枪指着温南，心尖都在滴血。

　　她不想的，整个人都在颤抖，明明说出狠话的是自己，却又哭的比谁都伤心，泪水模糊了整个世界，把画面撕裂成了小小的碎片。

　　所有的恩怨都说不清楚了，她也没有能力去理清楚那些头绪。

　　温南杀了大白，摧毁了她心里的净土，也把她推离了他的世界。

　　他说，别以为他不会对她做什么。

　　杀了她吗？

　　那不如就直接杀了她好了，省了那么多痛苦，千烟忽然很后悔当时没有上大白的车，那样的话她也就能消失在那个爆炸里，看不到温南这么绝情的一面。

　　现在大白尸骨无存，温南也不要她了。

　　千烟想要给大白报仇，可是又对温南下不去手，她只不过是想要他多停留一会儿，要他好好的给自己解释一遍。

　　“……或者，你告诉我，大白呢？告诉我为什么。”千烟声音沙哑，哽咽的断断续续的。

　　她下不了手的，就算是她想要杀了温南再杀了自己，想让所有的恩怨结束在这里，不管那些她想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就算是她无理取闹不懂事理，可是还是接受不了大白死在自己面前的事实，可是最后……她还是下不了手。

　　泪眼模糊中，温南转身一步步的朝她走近了。

　　男人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千烟面前的部分光线，直接站定在了她面前，胸膛也抵上了枪口。

　　做交易？

　　用他的命来换个解释？

　　千烟还真是……遗传了洛家骨子里的狠厉，她比自己想象的狠心。

　　温南的瞳仁都颤了一下，很快就被冷厉覆盖了下去，垂在两侧的手指也猛然攥紧。

　　感受到了他胸膛的力度，千烟慌乱的把枪收回去了些，却被男人握住了枪支，稍一用力就被他给夺了过去，手枪在他的指间打了个转，沉沉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你开枪还是我教的，子弹没上膛，就拿了枪？”

　　千烟第一次去靶场，第一次开枪，都是温南教的，那个时候他说是为了让她更好的入戏，实则也是有了些私心。

　　他希望千烟留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能够用身边的一切保护好自己。

　　却没想到，现在竟然是她的枪口对准了自己。

　　子弹上膛的声音响起，很快，千烟的太阳穴上就抵上了冰冷，温南的声音不含一丝温度，“以命抵命？用你的命来抵，都不够。”

　　“……”

　　“千烟，你凭什么觉得恩怨能两清？”温南手上的力度加重了些，他都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

　　枪声一响，所有的一切就能归零。

　　“还是你觉得，我真的不会对你开这一枪？”温南嗤笑。

　　千烟被他这样的举动吓得眼泪都停了下来，整个人僵硬冰冷，下一秒就能被葬入土壤一样。

　　她的目光呆滞，温南也没有了耐心，“到现在还要跟我装不明白？那我是不是该念在旧情上，让你死的明白一点？”

　　“……”

　　“十四年前，洛旭辉醉酒驾驶撞上了我父母的车，肇事逃逸，耽误了他们抢救的时间，双双丧命。”

　　十四年前的雨夜，温家开的仅仅是个小公司而已，跟洛氏那样的家大业大比不了，温远霖和莫月也一同经营着共同的心血，出门前答应了温彦要早点回家，两个人便在应酬了之后早早的回了家。

　　雨夜里车辆很少，偏偏就在稍微偏了一些的路上遇到了醉酒驾驶的洛旭辉开着远光直接朝他们撞了过去，温远霖下意识的打了方向盘，却因为雨天路滑，刹车的效果都减半，直接撞烂了路边的护栏，撞到了树干上，就算是温远霖下意识的护着莫月，两个人也双双丧命了。

　　洛旭辉酒醒了大半，却也只是停顿了片刻，就又驱车离开了，如果他有点良心报了警的话，面临的也不过就是后面几年的牢狱之灾，温南的父母就算不能都抢救回来，也能活下来一个。

　　可是他没有，温家的顶梁柱轰然倒塌，洛旭辉也因为行车记录仪和后面的事情闹大，被抓了进去，五年之后突发心梗死亡。

　　“七年前，顾锦和温彦已经一起走过了十八年了，他们未来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就因为洛白的一己私欲把两个人拆散了，也从来没有好好对过顾锦，逼死了她。”

　　温南的嗓音里像是含了血，双眸也渐渐的红了起来，“顾锦死后刚下葬，洛白就让她死都不能过的安稳，让人把她的坟墓给挖开了，试图把她带走，温彦受了刺激想找他报仇却被他直接杀死！温彦和顾锦都才十八岁！”

　　温南第一次把那些所有的过去全都说了出来，把自己血淋淋的伤口都展示了出来，用力的疯狂撕扯着。

　　无所谓痛不痛了，现在已经是麻木了。

　　既然千烟要听，那不如就说个清楚，让她知道她所谓的大白，曾经是个什么样的疯子，让她明白她现在所谓的以命抵命在过去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他为了得到顾锦，从顾尧身上下手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柳缈的家里人被洛白安排人给他放贷，最后用柳缈去偿还，顾尧去找柳缈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了，回来之后顾锦也被他禁锢了起来。”温南的手都在颤抖，黑眸里也有了水光。

　　淅淅沥沥的雨声把他所说的话都砸的七零八落的，全都成了碎片和利刃往千烟的心里飘。

　　“现在你告诉我以命抵命，恩怨两清？”温南手上忽然用力，让千烟的头都跟着往后仰了一下，俏生生的小脸上都是木然。

　　头顶的灯光忽然刺痛了她的眼睛，像是瞎了一样。

　　“二十三年前，洛旭辉和千惠文生了你。”温南垂眸看着那张脸，是自己真心爱过的，也是真正恨着的，“那些事情，你想怎么还？”

　　“……”

　　“千烟，我现在真的恨不得杀了你。”温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句话，眼里的隐忍和痛苦在寂静中疯狂的蔓延着，渗透血肉。

　　这个雨夜，就差一道惊雷了，最好是能劈裂这个世界，碎裂苍穹。

　　千烟的心里却响起了一道惊雷，把她劈的支离破碎。

　　她的信仰成了笑话，甚至她活着，都成了一个笑话。

　　眼前一黑，世界都黯淡了下去。

　　……

　　——

　　如果温南开了那一枪的话，或许一切就真的了结了。

　　千烟也不用再痛苦，再纠结，再去想……自己那段无处安放的爱情。

　　她从来不去刻意问起温南的过去，她很清楚温南刻意藏起来的东西必定都是他不想面对的，可是当这一切血淋淋的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却不知道怎么办了。

　　原来很多事情温南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有告诉她而已，他对自己的猜疑也从很早就埋了下去。

　　她后来也看到了温南眼里的痛苦，也感受到了他的颤抖，可是那些狠厉和残酷的现实却让她不得不面对。

　　千烟无法相信大白就是洛白，可是温南的话字字诛心，他对洛白入了骨的恨意根本就不容许他认错人，更不会……容忍他放过跟洛家有关的任何人。

　　她明明是千惠文和赵宏的女儿，怎么会跟洛旭辉扯上了关系？

　　一切的一切，刺激着千烟的每一根神经，天塌下来也没人再给她撑起了。

　　接连的刺激让千烟晕过去又醒过来，所有的记忆都是断断续续的，再又一次醒来的时候，她才趁着所有人不注意跑了出去。

　　外面依旧还是下着雨，温南依旧不在家。

　　她不知道为什么温南最后还是选择了让她活下来，是下不去手，还是在让自己埋起来那些旧情？

　　“太太！”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远，千烟发了疯一样的在雨里奔跑着，在后面的人快要追上来的时候她才拦了一辆车，狼狈不堪的催促着人快走，“白云山！”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她和温南明明是深爱着的，又为什么要带着恨意？

　　千烟要去找千惠文问清楚，至少就像温南说的那样，她就算是要死也要死个明白。

　　她怎么会是洛旭辉的女儿呢……

　　大白……洛白这么多年对她的照顾和陪伴，都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了自己是他的妹妹？

　　那这所有的一切，是不是都该由她来偿还，结束在她这里？

　　千烟一个人顶着雨踩着石梯上了山，雨夜里出行的人都很少，偏偏她还一个人往山顶上跑，因为几天的晕厥和饥饿无力，上山的身影都是跌跌撞撞的，手臂和腿上被摔出了淤青或是破了皮她都没发现，到了清心庵门口却被拦了下来。

　　千惠文不见她，这样的夜里庙里也不再让人进去祈福，千烟狼狈又疯狂的模样直接被拦在了门外，怕她扰了佛门净地，有人不忍心给了她一把伞告诉她千惠文不在，让她下山，千烟却再也听不进去任何话了，疯了一样的想要进去。

　　越是挣扎，就越是被拒之门外。

　　“妈——”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混杂着，一遍遍的冲刷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寒风刺骨，千烟直直的跪在了地上，声声悲痛，“我求你，你见我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