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缈也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陪了严婆婆很久之后，才决定了跟着温南一起离开，趁着天气凉爽，项目部在这边的工作也正好告了一个段落，而在这期间，温南和千烟像是相看两厌一样，千烟不说话，温南也冷着一张脸，直到他们离开。
从村口走出去的一段路不算很长，很快一行人就能消失在视线里，严婆婆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柳缈的背影，苍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庆幸和释然却都写在了眼睛里。
千烟深深的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严婆婆也垂下了头，让热泪落了下去，才重新抬头朝柳缈看了过去。
柳缈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她不想让柳缈离开的时候还有所担心，看到她哭了之后反而舍不得走了。
缈缈是个重情重义的姑娘，就算是她对自己的家人只字不提，如今严婆婆知道的也只是她有个很好很善良的母亲而已，但是她应该就是遗传的她母亲的善良吧，来这里快十年的时间，她从来就没有让任何一个人厌恶过，反而成了人心里的牵挂。
“严婆婆……”千烟低低的叫了她一声，扶住了她的手臂，带着些无奈和心疼。
他们离开了其实对这个村子没有任何影响，只是这几天比往常的时候要热闹一些，但是柳缈跟着走了，就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了，但是看样子柳缈跟温南的关系不一般，也没人敢留她。
如果说是柳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身世的话，那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拦着她回到自己本身的生活中去，也不该留着她过现在这种艰苦的生活。
“缈缈还没走远，您想跟她说什么的话……”
千烟的话还没说完，严婆婆就摇了摇头，一转身就看到哭成了泪人的帆帆，一下一下的抽泣着，又躲在严婆婆的身后不出声，默默的看着柳缈走远了。
千烟像是理解这样的场景，又像是不理解，明明在心头有很多话想说，到最后也就只是说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只字不提未来相不相见。
“不说了。”严婆婆抹了一把眼泪，牵起了帆帆，转身带着两个人回去了，没有再看那一行人的背影，慢慢的走着，“不想跟她说什么让她挂念着，她最好以后都别回来了。”
像她那两个狠心的儿子一样，严婆婆也是第一次这么希望有个人能狠心的抛下这一切，柳缈太懂事了，越懂事越让人心疼，她不想柳缈出去了还被她牵绊着。
“您不希望她回来？”千烟有些愣住。
柳缈不是个白眼狼，她看的出来柳缈不愿意离开的原因，除了不知道怎么面对顾尧之外，也放心不下严婆婆和帆帆，一个老人一个小孩，虽然帆帆现在年纪还不大，才六七岁，但是这几年也都是柳缈看着长大的，如果她没走的话，自己的孩子可能都有帆帆这么大了，很多感情都是不能轻而易举的放下的。
“不希望，我倒希望她把我这老婆子忘得干干净净的。”严婆婆哼哧了声，“她跟我就是萍水相逢，我也是自己一个人太寂寞了，也不忍心她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所以才带她回来了，但是我不希望她这辈子就那么陪着。”
严婆婆回头看了一眼，柳缈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被几个男人挡了视线，消失在了小路的弯道尽头，“她就不该来这里，走了也好，她天天挂念着又来回的跑，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自己的生活。”
“可是你们本来就是她生活的一部分。”
“不是。”严婆婆摇头，轻叹着说了一句满含深意的话，“路人就是路人，路过的时间再长，都会回到该有的生活中的。”
千烟扶着她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眼里也多了几分深沉。
顿了顿，她才扶着严婆婆回了屋，一声不吭的，像是一直在思考严婆婆说的话。
她上了年纪，头发也已经花白了，但是经历了沧桑之后看透的也太多了，严婆婆不是不心疼柳缈，就是因为太心疼她了，所以才不希望她再回来，也不要再记得她。
她已经是大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人了，如果不是现在还有个帆帆在家的话，严婆婆可能真的也撑不了多久了，与其让柳缈担心她为她难过，还不如以后就别见面了。
到家了之后，千烟看严婆婆隐忍着那些情绪，帆帆也还哭的没停下来，终究还是不忍心，先让严婆婆去休息了，自己抱着帆帆坐在门口。
帆帆平时虽然调皮，但是感情也是很真挚的，尤其是这几年他见自己爸妈的时间根本就没那么多，长这么大完全就是在跟自己的奶奶和柳缈相处，现在看到柳缈走了，其实就又像是被抛弃了一样。
帆帆抽泣着，抱着千烟的脖子不撒手，眼泪都蹭到了她的脖颈上，今天本来天气还挺凉爽的，没什么太阳，但是被帆帆哭的千烟身上都出了汗。
被抛弃了的感觉，也不是没有体会过，只是千烟在抱着帆帆的时候，自己的情绪也像是被感染了。
“乖啊，缈缈以后还会回来的，下次回来还会给帆帆带吃的回来。”千烟温声细语的哄着他，一下下的轻拍着他的背，“你在家里好好的陪着奶奶就好了，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还可以来找我呀，我又没有走。”
“不……不是。”帆帆哭的话都差点说不清楚了，带着浓浓的鼻音，“昨天晚上我听到奶奶说了，姐姐不会回来了。”
“……”
“奶奶也在哭。”帆帆解释着，“昨天、昨天晚上。”
以千烟对柳缈的了解，柳缈不可能不回来的，但是走之前严婆婆可能会跟她说很多话，不让她回来。
一个老人活的太通透了，顾虑的就多了，这次温南一行人在这边引起了多大的动静村里人都知道，口耳相传的，外面工作的人稍微了解一些也能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柳缈跟他们有了关系，总会被人知道和眼红的。
自己的大儿子是个什么德行她很清楚，就算是这么多年了他都不回家，但是一旦被知道了柳缈遇上了那些非富即贵的人，肯定会以此大做文章了。
有些人啊，始终都是带着劣根性的，改不掉骨子里的那种恶劣。
所以严婆婆才希望柳缈永远都别回来了，回到她自己的世界里去，等她死了之后挑个清闲点的时间给她带点酒烧点纸说会儿话就好了。
千烟看了一眼严婆婆房间紧闭的门，叹了口气，又摸了摸帆帆的头，让他靠在了自己肩上，“奶奶只是舍不得姐姐走而已。”
“我也舍不得，呜呜呜——”帆帆终于大声哭了出来，“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
不要他们了。
千烟的心脏忽然间抽痛了一下，“没有，缈缈不可能不要你们的，她只是出去做最重要的事了，你别害怕。”
帆帆似懂非懂的，小孩子理解不了大人的世界，只是觉得柳缈离开的时候那种悲伤的氛围很浓，跟往常时候她去买东西离开一两天根本不一样，小孩子的直觉大概都是很准的。
千烟安慰着他，帆帆却没能停止哭泣，弄得她最后也红了眼睛，坐在门口一直看着村口的方向。
……
——
天空渐渐阴沉。
本来离开的时间还算是早的，夏天天黑的又晚，结果看样子又要下雨了，风也带了点潮湿的感觉。
温南冷着一张脸，一路上都没说话，出去的路都很崎岖，泥土路又不太好走，这位总裁愣是一声都没吭，除了项目部的人偶尔聊几句，安静的可怕。
“南哥……”
“温总？”
宋城发现温南从走出来之后就一直都有点心不在焉的，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反应。
“嗯？”温南终于回了神，站定在了原地，侧过头看着宋城。
“喝点水吧。”宋城把矿泉水递给他，往远处看了一眼，“这边走出去还真是挺麻烦的，路也不好走，估计还要走个十来分钟，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下起来。”
头顶的乌云都飘了过来，就像是快要天黑了一样，毕竟是雨季，天气变化也是摸不准的，而且这场雨看上去就来势汹汹的，肯定比前两天那个小雨厉害。
温南把水接过去喝了一口，才淡淡的开口，“你联系一下，雨下的大的话就在这边休息一晚上再走。”
虽然镇上不大，但是住宿的地方还是有的，他们一行人就算是要回云城，那也得保证路上的安全，雨下的大了的话这边的路也不好走。
“好。”宋城点头，出了半坡村之后手机也有了信号，直接打电话安排好了，才休息了一下大步往外走了去。
刚上车，雨就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砸在车子的玻璃上的时候声音还很大，柳缈一直神游着不说话，脸色有些苍白。
她是期待又紧张，这么多年没有见过顾尧了，她也不知道见面的时候会是什么样，更多的是局促不安。
温南坐在后座上，目光沉沉的看着落在玻璃上的雨滴，那些细碎交织的东西都在自己脑子里拼成了一幅画，又倒映在了那些水珠上。
一路无话，雨也越下愈大，来势汹汹的，镇上也没有了来往的行人，车子稳稳的停在了旅馆的门口之后，他们才弯腰下了车。
温南屈尊降贵的住了一次小旅馆，虽然里面设备环境都不怎样，但是也没到让人厌恶的地步，老板说着方言把几个人带上了楼，看到温南无动于衷的样子也就悻悻的闭了嘴。
反正他也听不懂是在说什么。
柳缈的房间就在温南的对面，宋城也把准备好的手机给了柳缈，“这个是温总让我给你准备的，顾总的手机号码在里面。”
“……”柳缈诚惶诚恐的把那个白色的手机给接了过去，却像是重了千斤一样，局促的道了谢。
她跟社会都脱节这么久了，手机那些改朝换代的也挺快，如果不是之前千烟偶尔会拿着手机玩两把单机游戏还带着她一起的话，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打开。
可是打开了之后，她也不敢给顾尧打电话。
她表情复杂，温南也一眼看穿了，“阿尧那边，我先告诉他。”
“……好。”柳缈艰难的开口，终于没有拒绝了。
柳缈转身进了屋，宋城帮她关上了门之后，才推了推那个可有可无的眼镜，目光往温南的身后瞥了一眼，“这镇上就只有这一家旅馆，环境是差了点，但是能稍微落个脚，我就住隔壁，有需要的话直接叫我。”
“嗯。”温南不咸不淡的应了声，刚想说话，自己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垂眸看了一眼，直接让宋城先回去休息了。
“阿澈。”
莫千澈这通电话打得也及时，毕竟温南跟个失踪人口一样，进了山就没了信号，这几天那边的项目都是他跟着的，也不用汇报过来，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联系的上温南。
好在这通电话打得还算是凑巧，刚好在他出来了之后有信号的时候。
“你出山了？”莫千澈顿了顿，“你现在在哪儿呢？”
“霖城。”温南关上了门，走到床边坐下，冷硬的木板床让他皱了皱眉，“怎么了？”
“哦，那没事。”莫千澈松了口气，“你不是去的繁城么？”
刚问完，莫千澈才反应了过来扇山的地理位置不一样，就在繁城和霖城的交界处，温南在霖城也不奇怪。
“刚繁城那边地震了，打个电话问问你，不过震级不高，你现在又在霖城，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莫千澈解释，“准备回来了？”
地震？
他还真是没感觉到。
温南的黑眸里有着一闪而过的担忧，也很快的平静了下去。
“嗯。”温南忽然问他，“阿尧呢？”
“在这呢。”莫千澈轻描淡写的说着，“刚就是他刷微博看到的消息说那边地震了，我才给你打的电话，干什么？想他了？”
顾尧痞里痞气的在旁边吹了个口哨，“几天不见就想我了？我魅力这么大？”
温南：“……”
他叹了口气，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眸色幽暗，“我找到柳缈了。”
“……”
那边突然没了声音，安静的可怕，谁都没有说话。
莫千澈开的扩音，两个人都愣在了那里，他也很明显的看到了顾尧表情的变化，那种散漫调侃的笑容都还挂在脸上，没来得及收起就彻底僵住了，目光呆滞的没有任何反应。
他也来不及反应。
温南不会开这样的玩笑，也不会把一件不确定的事情说的这么肯定。
他是真的——
“今天的雨大，去市里的话也很晚了，我们休息一晚上，明天回去。”温南的声音传了过去。
“你们——”顾尧像是回光返照一样，忽然间就红了眼睛，猛地把手机拿了起来，紧紧的攥在手机，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发抖，眼里满是激动和欣喜，“你……带着……”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激动的话都说不清楚了，温南叹了口气，“嗯，柳缈跟我一起的，这次过去正好遇到了她。”
说来也巧，莫千澈还纳闷着温南为什么要亲自去考察，毕竟这个项目说起来也不算太大，而那个地方却太偏了，结果没想到温南能在那里遇到柳缈。
还真是……老天都捉弄不下去了，终于给了顾尧真正的补偿。
顾尧大概是想说什么都忘了，莫千澈也在反应过来了的第一时间把手机接了过去，找温南问了个清楚明白，才挂了电话。
外面的雨下了一整个晚上，还伴随着不时的雷声，薄薄的窗帘也挡不住外面的闪电的光亮，温南枕着一只手平躺在床上，怔怔的看着天花板，保持这样的姿势很久都没有动作。
睡不着，心里也烦闷不堪，所以就无所谓外面的嘈杂了。
一直到天快要亮了的时候，温南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结果刚睡了没一会儿就有人来敲门了，温南沉着一张脸去开门的时候，柳缈也正好打开了门。
外面的天都还没有亮的彻底，顾尧和莫千澈的身上也都满是雨水，碎发也湿漉漉的，看上去有些狼狈，走廊里的灯光也是橘黄色的，像是将要落山了的夕阳仅剩的余晖，又刚好能照亮几个人的脸庞。
温南本来就没睡好，脾气也大，结果在开门的一瞬间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彻底愣住了，有些不可置信。
柳缈是被那一阵敲门声吵醒的，一整个晚上她都是半梦半醒的，加上雷声雨声大，几乎是在算着时间起床，隔音效果又不好，在他们敲对面门的时候，她就直接起身走过去了，结果没想到站在外面的人是顾尧和莫千澈。
顾尧正好也看向了她，琥珀色的瞳孔剧烈的收缩，带着疯狂的喜悦和激动，眼角也瞬间红了。
他好像没怎么变过，只是身上的那些放纵气息淡了，多了些成熟和稳重，棱角线条也比以前更加的深了，脸颊上沾着的雨水全都成了点缀他的光芒。
「依稀是斜阳仍在，照的叶尖轻轻展，旧事纷纷来。」
头顶昏黄的灯光像是黄昏时分的夕阳一样，把所有的一切都度上了柔和的光，照亮了整个世界，也照亮了……过往的所有。
眼前的一切在一瞬间回溯倒流，时间的钟也像是疯了一样的往后转动着，像是恨不得一瞬间就回到十多年前的时候。
柳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来任何声音，眼前也逐渐的模糊了，她想要努力的看清顾尧的脸，却怎么都看不清，脚下也像是千斤重一样，完全走不动。
忽然，自己被紧紧的禁锢在了一个怀抱里，温暖又熟悉，柳缈的眼泪也滚落了出来，顾尧浑身都在颤抖，用足了所有的力气把她按在自己的怀里，恨不得融入到骨血之中一样。
温南看着这面前的一切，指尖轻颤了一下。
良久，他才后退了半步，给了顾尧和柳缈空间，莫千澈也很识趣的进了温南的房间。
“你们怎么突然过来了？”
“顾尧按捺不住了，挂了电话我们就把公司的事情安排了，直接买了最近的一趟航班，开车过来的。”莫千澈拧着眉头环视了一圈这里的情况，本来想喝杯水的，手也顿住了，想坐一下都不知道该怎么让屁股落下去。
真是难以想象温南在这样的地方住了一晚上。
“不过这边还真是远，而且雨真的太大了，路又不好走，还差点走错了，听说是那边有个村子发生了泥石流，抢险部队半夜临时抢出来了一条道。”莫千澈双手插兜，侧过头去看了一眼窗外，“如果我没跟过来的话，顾尧那个疯子真的是能连命都不要的乱开了。”
“……”
莫千澈淡淡的口吻，温南换衣服的手却忽然顿住了，猛地抬头看着他，“泥石流？”
“嗯。”莫千澈朝窗外指了个方向，“看到那条路是通那边的——”
温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原本平静的眼底忽然间掀起了狂风巨浪，情绪也瞬间失了控，连一旁的外套都来不及拿起，就夺门而出，疯了一样的冲了出去。
“温南！”
莫千澈被他吓了一跳，想叫住他的时候已经晚了，温南也根本就没有停留，下楼的速度像是恨不得从这楼上直接跳下去一样，他眉头皱了皱，也直接跟了出去。
温南直接抓起了他们放在楼下的车钥匙，冲进了雨里，拉开车门直接启动了车子开了出去，疯狂到可怕。
“温南！你干什么！？”
莫千澈又叫了一声，被温南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弄得有些心慌，看着绝尘而去的车自己也赶紧拿了个车钥匙开车跟了上去。
他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