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冬天寒冷异常。
自高烈血洗廷尉之后，居然连着一个月暴雪不断。
因为雪势太大，就连皇帝每年一次的腊祭都不得不取消。
于是民间便谣言四起，说高烈之举惹上天怒，下暴雪以示惩戒。
高烈坐在案前，看着一封封弹劾自己的奏章，眉头越粗越紧。
忽而听到外面有哭声，高烈便放下了笔，朝传来哭声的地方看去，那边窗户紧闭着。
在一边伺候的王嫣看高烈蹙眉，连忙要起身出去训斥，却被高烈扬手示意她坐下。
王嫣缓缓的重新跪坐，看着高烈大为不解：“相爷？”
高烈如剑般锋利的眉目一挑道：“这么冷的天，却让她们每日这么早来扫雪，想来是冻哭的。”顿了顿又道：“回头你去置办，赏他们每人一套上好冬衣，若有冻伤给她们良药。”
“是！”王嫣刚刚回答，却听外面传来犀利的声音：“哭什么哭？扰了相爷仔细你的皮!”
骂人的这人是净颜堂的宋大娘。
净颜堂的安危有陈元康和展轻负责，高烈的饮食起居由王嫣负责，而这净颜堂内上上下下打扫清理便由宋大娘负责，宋大娘手底下有精心挑选的十个侍女，十个厨子和十个杂役。
只因高烈喜静，所以平日里这些训练有素的奴才都会把净颜堂的事做好，特别是高烈在时，这些奴才都躲得远远。
可是因为连日来大雪不绝，为了方便相爷出行，宋大娘每日都会安排人早起来清扫。
“宋大娘饶命！”哭泣的侍女畏畏缩缩的求情，虽然不敢哭了，但抽泣的厉害。
宋大娘听她的声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饶命饶命，知道求饶还不快憋住别哭？净颜堂内禁止哭泣你不知道吗？”
这时候另外一个侍女小声道：“大娘您喜怒，这……也难怪灵兮！因连日大雪，她家的房子被压塌了，他爹被房梁砸伤瘫痪在床……”
宋大娘听了，面色虽然没那么凶狠，但语气一样严厉：“你父亲的意外吾等为你痛惜，但你既然被卖入相府为奴，相府的规矩却不能不守！如今是你做工时间再大的悲伤也要给我收起来！”
“奴婢知道了！”灵兮低着头小声回道，却听书房门口王嫣冷情的声音：“灵兮！”
灵兮打了一个激灵，转过身去看王嫣，身子不由得一缩，躲在宋大娘身后。
宋大娘转身，见了王嫣便换了笑脸道：“王姑娘早！是不是这贱婢吵到您了？您且喜怒，等她做完活我就罚她。”
“宋大娘早！”
宋大娘对王嫣客气，她也还了一礼，然后开口：“相爷让灵兮进来问话。”
灵兮听到“相爷”二字，吓得腿都软了，缓茫伸手去拉宋大娘的衣服。
宋大娘扭头看了一眼灵兮，面上也露出无奈道：“相爷唤你，还不快进去？”
灵兮发着抖摇头，宋大娘抓住她的手，把自己的衣服从她掌心扯出来，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进去机灵点，求求饶，挨些板子也便罢了，不然要掉脑袋的！”说着把灵兮我那个书房门口推。
灵兮本就害怕，抬头又看到王嫣的冷脸，便双腿直打哆嗦。
王嫣上下打量一遭灵兮，冷声道：“进来吧！”然后转身进门。
灵兮扭头哀求的看着宋大娘。
宋大娘瞪着眼道：“快进去！求了绕还能保命！”说着推了她一把。
她踉跄着进门，脚绊到门槛，一下子爬倒在地摔的惨重，却不敢有半分的耽搁，慌忙缩跪着身子一边磕头一边求饶：“相爷饶命！相爷饶命！”
高烈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你叫灵兮？”
听到高烈浑厚低沉的声音，灵兮额头贴在地上不敢再动，只闷声道：“是！奴婢是灵兮！”
然后又听王嫣道：“只因最近雪太大，宋大娘手底下有几个人病重，所以才从别处调了几个侍女过来这里扫雪。”
高烈面色未变，轻轻点了头示意知道了，随即问道：“你家房屋倒塌砸伤了你父亲？”
灵兮因为是自己的哭泣扰了高烈被叫进来是要责罚的，却不想相爷问自己家中之事，心中大骇：难道相爷不但要责罚自己，连家人也要责罚吗？
“相爷饶命！相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哭了！”灵兮又磕头，边磕边求饶，求得高烈心烦意乱低吼：“答话！”
灵兮吓得缩缩脖子，只觉得自己舌头打结。
王嫣看看她，蹙了蹙眉，心中明了，便开口，声音里满是不耐烦：“相爷问你什么便打什么，莫顾左右而言他！你说，你家中房屋倒塌可是因为大雪？”
灵兮听王嫣问话，虽然仍有恐惧，却比高烈问话时候好了不少，颤抖着道：“是！雪太大，全村的房屋倒塌十之八、九。我父亲他们被砸伤……”
听了灵兮的话，高烈的脸色骤变，问道：“全村都如此？”
灵兮连忙道：“听我弟弟说，不但我们村，隔壁十里八村情况大抵相同，还有外地人也有许多受雪灾之害的……”
“雪灾？”高烈念着这两字，骤然起身，王嫣连忙跟着站起来，对着面色凝重的高烈：“相爷？”
高烈只盯着地下跪的恭正的灵兮，半晌道：“你说这些全是你弟弟告诉你的？”
灵兮入府多时，自然知道相府规矩，第一条便是禁止通外！她连忙道：“奴婢绝对没有将相府任何事情告知我弟弟！只是我爹重伤需要医治，我娘走投无路才让我弟弟进城来找我，这些都我弟弟说的，我除了给她银子绝无对他说任何相府的事……”
王嫣厉声呵斥：“你卖与相府为奴，哪来的银子给你弟弟？莫不是偷窃府上东西？”
灵兮抬起头，眼泪哗哗往下流，口齿不清的道：“没有没有！奴婢绝不敢偷！这都是姑娘在时赏奴婢的……奴婢绝不敢偷，请相爷明察！”
提及“姑娘”，高烈的目光骤然一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王嫣也变了变面色，不过还未开口发落灵兮，高烈却先开口问道：“你父亲伤的严重吗？”
灵兮惧怕被砍脑袋，自然不敢丝毫已满，哽咽着说：“房梁砸中了腰背，如今下身已瘫痪，外面又是冰天雪地的……”说着禁不住掉眼泪，却伸手捂住嘴，无论如何不敢哭出声。
高烈站在桌案之后，居高临下睨视灵兮，好半晌扬声道道：“来人！”
“在！”陈元康子外面跑进来，问：“大公子有何吩咐？”
高烈犀利的目光落在灵兮身上道：“找个生面孔扮成小厮，随她回家看看。”
陈元康拱手称是，然后走过去拎起灵兮便往外走。
等净颜堂内又恢复寂静，高烈才缓缓入座，随手抽了一个奏折，看过之后棱角分明的脸上怒气越发浓重。
王嫣连忙奉上一杯茶道：“相爷息怒，喝杯茶？”
高烈扭头看看王嫣，脸上的怒气未曾消散，接过她手中的茶水却不饮下，只是转过头继续盯着书案上放着的奏折。
这折子并非中书省送来的，而是来自晋阳。
这一个月的大雪是在蹊跷！
且因为大雪民怨沸腾，那些守旧派的大臣趁机攻击高烈，说他新政惹得天怒人怨。这些谣言惊动了晋阳的齐王高霸先。
高霸先于几日前便已经派人来对高烈好一顿训斥，如今又下达了让高烈废除他推行的新令的折子，这怎叫高烈不怒不忿不痛心？
过了片刻，高烈突然将茶杯重重的嗑在桌子上，漆黑的双目犹如枯井一般无神，只愤慨道：“备马，去楚府！”
“是！”王嫣答应着，退下去吩咐。
……
等王嫣的马车备好，送高烈道府门口，陈元康匆匆赶了过来，对高烈道：“大公子，已经安排妥当！”
“嗯！上马吧！”高烈迈出相府的高门槛，过去牵住自己的马，然后一跃上马，挥动马鞭策马疾行。
陈元康连忙上马跟上，寒风大雪呼啸着扑打在脸上，犹如刀割针扎，但高烈却毫不在乎。
马儿狂奔了不知多久，前面大雪拦路，厚厚的积血足足一尺多深，马儿的速度减慢，缓缓前行。
陈元康追了上来道：“大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儿？”
高烈策马跑了一阵，寒风吸入肺腑，吹在脑袋上，终于让他冷静下来，这会儿平静道：“楚府。”
陈元康惊诧：“楚府南边，您怎么往西边跑啊！”
高烈斜睨了陈元康一眼，后者立即吃瘪的紧绷住嘴，咽了一口唾沫，然后打圆场道：“近日风雪太大遮蔽道路，是容易让人迷路！属下看从前面那条街拐过去往南走是去楚府最近的路，您跟属下来。”
高烈未言语只策马缓缓往前，走过一条街的时候，在街口便听到一个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姑爷，您可别耍赖！堆两个雪人做门神可是您亲口答允了小姐的事儿！您堂堂茺州刺史断不能耍赖！”
崇州刺史？
高烈勒住马，就停在街口往里看。
不过四五十补之外的一个府门口，身穿蓝衫的男子，不是曹坤是谁？
曹坤一手捂着后腰，一手里拿着一个铁锨竖在地上。虽是铁锨，却拿出了刀枪剑戟的姿势。
身边站着一个笑呵呵的侍女，对面站着一个婀娜的女子，脸上遮着面纱，头发随意挽了个发髻，用木簪子簪着，身上披着湛青色的大氅。
女子的手上包着白纱布，手里捏着一个手绢，轻柔的给曹坤擦汗，不知说了什么，曹坤笑了：“岚儿，我不累，你回屋等着，别冻着了，等我堆好了雪人叫你出来看！”
“相爷？”
陈元康走在前面，突然看到高烈没有跟过来，就策马回来，大声叫。
他的嗓门向来极大，这一叫便惊动了四五十步外在门口堆雪人的三个人。
那三个人慌张的看着向这边，随即跪地：“拜见相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