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威严庄重的江南府衙，衙役握着杀威棒分立两旁，门口人头攒动，老百姓快把门槛挤开了。

　　公堂上鸦雀无声，只有三个证人和一只被捆住的大公鸡。

　　这恐怕是林思己升过的最离谱的堂了，他做了一辈子父母官从没想过会在履历上记上“审鸡”这一笔。师爷更是提笔难下，他也是第一次写这种嫌犯没有一句辩词的笔录。

　　两个人互相大眼瞪小眼，不知从何下手。

　　“额……堂下……额证人……”

　　他张了张嘴觉得怎么问都不对，索性把惊堂木朝桌上一摔：“你们仨，说，那天晚上看到了什么？”

　　三个男人都是当地的地头蛇，原本是死也要跟官府犟到底的货色，今天恐怕是被惊着了，一五一十交代的要多详细有多详细。

　　“昨天半夜我起来尿尿，听见有一只鸡在大街上撒欢的叫，就想去给他捉了下酒……没错，就是堂上这只鸡。但是这个鸡吧……”

　　“咳，好好说话。”林思己警告了他。

　　王大牛赶紧改口：“这个鸡啊，他一路飞奔，跑的猴快就冲桥那边的方家去了。我看他冲那边去以为是方家的鸡，就没敢继续追，回去睡觉了。”

　　打更的刘三狗立刻接了话头：“我就是在桥这边打更，就看见一个黑影把鸡撵过桥就回去了，然后这个公鸡跟上头一样在方家门口乱蹿，绕着方家跑了好几圈想进去，发现翻墙进不去最后它就，敲门去了。”

　　“鸡？敲门？”林思己尝试着想象了一下这个神奇的画面，它是用翅膀敲还是用脚敲？

　　“用嘴，嘟嘟嘟叨门，”刘三狗学着鸡的模样努嘴朝墙上叨，“硬把守门的叫醒了给它开门，后来的我就不知道了，我还得打更呢就赶紧走了。”

　　田小英已经在角落哆嗦半天了，它是目击了最关键部分的人，吓得到现在都魂不守舍。

　　“我……我是赶夜里去隔壁城里上货的，我就刚到方家门口，就听见里面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一只鸡凶狠叫起来，吓了我一大跳，紧接着就看到方家敞开的大门里，一只公鸡上蹿下跳，专门叨人的眼睛脖子，一下一个准，方家门房的下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没命了。最可怕的是叨完人以后，那只鸡还会放火，它不知道从哪叨了根火棍，估计是厨房一类的，把方家堆在墙边的木头都点了，那柴也是好烧，没两下就上天了……反正后来方家没一个活着出来的。”

　　把他们说的每句话一字不差的都记下来以后，师爷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写小说。开玩笑，这鸡这么聪明还要人干嘛，所有鸡都这样那它去当官好了。

　　“大人！小的所言句句属实啊！”

　　大概是林思己不信任的眼神太过直接，三个人异口同声的保证。

　　知府大人无语凝噎，扭头看了后堂紧闭的房门一眼，那扇门后面是个会客间，此时正坐了两个旁听的贵人。剧情……哦不，案情审到现在变得越发荒诞离谱，林思己很想看看门口的琮王爷和家公子是什么表情。

　　“咳，传仵作上堂。”

　　尸体一下子送去了太多，还没来得及一一检查，仵作范阳明一脸疲惫赶到了堂前：“参见大人。”

　　林思己惊堂木一拍，道：“其他人等慢查，主要是方家夫妻二人死因为何？”

　　范阳明详细道：“眼球碎裂，动脉破裂，是主要原因，失血过多不治身亡。”

　　……鸡这么凶呢。

　　柳风颐打了个哆嗦，忍不住摸摸自己的眼睛：“哪天我杀人也用鸡，就说是鸡疯了要叨人，我拦都拦不住。”

　　但是屋里没人理他，他扭头一看，玉听萧正端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晨光落了他一身斑驳，像深山里的隐世仙人，蓦地，他又想起了戚云韶。

　　“呸，想什么，还要不要命了。”

　　突然玉听萧睁开了眼睛，乌黑眼珠深邃有神，他看向柳风颐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这个鸡，我有点眉目了。”

　　“怎么讲？”

　　“大公鸡适合红烧，清炖太老了。”

　　“……”柳风颐自暴自弃瘫软在了椅子上。

　　“开个玩笑，你听过那首说江南几个家族的诗吗？”玉听萧微微一笑。

　　有一首诗来形容江南颇具影响力的四个家族：“岸左天江高，竹海霜月白，御桥惊圣柳，云下照花台。”

　　整个江南府被沔河贯穿，权势金钱的中心都依河而起，烟云楼就位于沔河上游，左右分廊横跨于河上，一眼望去天高云淡，江南府渺小卧在脚下，风景独好。

　　沔河左岸有座高丘，高丘上又起亭台楼阁，是一座北方风格的庄园，色彩鲜艳格局大方，那就是诗句第一句描述的江家。江家是最出名的商官，本来是为宫中提供绫罗绸缎的，祁朝初年出了个女儿盛宠一时封了贵妃，江家就被钦点为商官，虽然只居五品，但天下只此一家颇为尊贵。

　　左岸整体地势高，高地势里还有一片凹地，慢慢生长了一片竹海，里面有座占地庞大的园林，那就是江南的白家。白家不是名门望族，却是本地最德高望重的一族，江南府在古时战乱不断是兵家必争之地，白家在战乱中崛起带领百姓帮助朝廷护下百姓周全，祁朝初就给白家族长赐了开国侯，他们的英勇事迹也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沔河右岸就是灯火通明的繁华城镇，先帝幼年受柳太傅影响，酷爱江南景致，尤其是沔河岸边，登记后特意修了一座只接待圣驾的京江码头，码头后的奉天桥就成了只迎龙驾的“御桥”，柳老太傅告老还乡时，先帝特意派宫中匠师在御桥后修了府邸，题字“圣贤道”，路两侧栽种桃树、李树和柳树，寓其恩师之意。

　　最后一个花家最特殊，历代是御医，住在栖云山脚下，他们家很得开国皇帝赏识，门生学徒好多是宗室子弟，花门医术更是声名远播，所以花家虽然不是四家最出名的，但人脉绝对是最通达的。

　　“就是这个云下照花台。”玉听萧敲敲桌子，“我记得太上皇还在的时候，跟我说过一个真事，他说西北州府曾经有个杂耍戏班，能让动物对他们言听计从，每天演出卖票卖到一两银子一张，然后那个班子被人举报让动物去偷钱庄的金条，这才暴露行踪一哄而散，只抓到了一个光杆班主，那个班主就是江南花家叛门的弟子。”

　　“怎么能让动物对他们言听计从呢？”柳风颐很少接触江湖事，对这些奇闻异事根本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引魂术。”玉听萧划了重点，“开国皇帝因为杀戮过盛总是噩梦缠身，花家费尽心机研制出一种能控制不做梦的药水，效果相当好。但他们进一步钻研居然慢慢发展了能催眠人的技术，被催眠的人如同陷在梦里，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听到指令就会做出相应行动。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引魂，其实只是催眠术。那个被逐出师门的弟子就是因为用这个技术偷窃财物才被驱逐的。”

　　“划重点，花家。”柳风颐立刻准备收拾出发但被拦住了。

　　“你这么冒然过去不行，没有证据。”玉听萧皱起了眉头，“花家的催眠我略微了解过，它必然需要一个介质，比如一句话，一个节奏什么的。这些都比较难留下证据，我们要怎么证明这和花家有关系？”

　　“这……”柳风颐拍了拍脑袋，“我妹妹跟花家那个傻兮兮的未眠小姐比较熟，不如拜托我妹搜集证据？”

　　玉听萧表示很惊讶：“你们柳家不是向来自命清高不与他人结交吗？”

　　“我妹妹那次是意外，意外认识的。”

　　这件事说起来就有趣了，回到今年春天玉飞楼下江南的时候。

　　那天，柳书音巴巴跑到瓜院找宋雪凉帮忙，说：“晚上在烟云楼有场宴会，叫什么烟云百花宴。江南地界明年入宫的女孩都去。而且皇帝要来，白家江家那些出名的刺头都来了，这么大场面桃儿肯定镇不住，你扮成丫鬟跟我去一趟吧？”

　　当天，皇帝的龙头船跟着引灯船缓缓靠近，一队宫人忙前忙后，最终簇拥着玉飞楼步出船头。迎驾的人立刻围上，口里齐呼万岁，柳书音和宋雪凉也低头行礼。

　　“哎哟。”

　　不知道谁在后边崴了一下摔在地上，连带柳书音的裙子被压住摔了下去，她一摔拽着宋雪凉也倒下去，结果莫名其妙这里就倒成了一片，还好皇帝跟老臣们都在最前面根本看不到女眷这里，不然丢人丢大发了。

　　“我的腰……哎你先起来……”柳书音龇牙咧嘴先把宋雪凉架起来，雪凉又把她稳稳扶起来。

　　“你是柳家姑娘吧？摔疼了么，真是抱歉。”

　　说话的人扶着丫鬟走过来两步，蹙着眉头好像摔得也不轻，看她弱风扶柳的模样宋雪凉在脑子里飞快想起一个名字，白珞锦，竹海白家的人，据说模样清瘦性子软弱单纯，不过她上头还有一群哥哥护着，不像柳书音，跟柳风颐只有互相拆台的份。

　　面对这种娇滴滴的款，柳书音最没办法了：“我没事，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你怎么样？哎，衣服都脏了……”

　　“啪！”

　　她们俩在这寒暄，不成想再后头居然打了起来，花家江家两个小丫鬟打在了一起，江翡银扭着手帕站在一旁干着急，花未眠痴呆呆蹲在一边只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