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一吃完饭走出餐厅时,夜灯璀璨的商业街热闹更盛,她慢慢穿行在人流中。
十五岁之后,她忌讳在入夜之后逗留在外面。不论是上学时还是踏出社会步入职场上班,她俨然回到父母还在的学生时代,是一个懂事的乖乖女,只要一放学下班便立即回家。
多年来,每逢遇上加班日子,一定有人接送她回家。以前是季言,后来是傅煜。
如今孤零零走在夜晚的街市,心里的酸痛更甚于一直以来的阴影。她不觉得那么害怕,只觉得悲痛难忍。
阮一突然很想去墓地看看爸爸妈妈和弟弟,也很想见到苏念和季言,她想跟他们说说话,想拥抱他们,想不怕丢脸地哭出她的苦和伤。
面对家人,她不需要把所有的委屈难过独自吞咽,不需要所有的累一个人扛。家,不就是苦累的时候能够回去躺一躺,难过的时候回去能够哭一哭的地方。
她在一家商场外面的休息椅上坐下,手撑额头。她把所有的亲朋戚友想了个遍,发现能让她安心地靠着哭一哭的人一个都没有。亲戚很生疏,还全断了联系;爸爸妈妈不在了,弟弟不在了,苏念和季言,她又不希望他们担心……
人总是要承受和适应一份无人可依靠的孤独!
阮一坐在椅上长久失神发呆,还是从商场出来的一家人从她面前经过才把她从迷茫的伤痛世界中唤回现实。
那个女孩子被爸爸抱在怀里撒着娇欢笑,胖胖的小胳膊抱着爸爸的脖颈,闹着要吃哈根达斯,拎着几个购物袋的妈妈在旁哄着“宝贝听话明天再吃好不好你刚才吃太多零食了一会要闹肚子了”的话。
一瞬间,阮一差点没捂脸失声痛哭起来,但她到底没有,她只是本能又木然地追随那一家三口的身影,看着他们走向商场外面的停车位,看着他们开门上车,看着他们的轿车远去消失在流光溢彩的车流中。
世界在天崩地坍,她呆不下去,她失魂落魄地在街口叫了一辆出租车。
回到傅家大宅时,女佣阿岚站在台阶跟她说:“少夫人,苏小姐和季先生来了,在客厅。”
阮一满心满身的疲惫,这个时候她并不希望两个好友看见她的狼狈样。
她站在台阶上好一会儿。
苏念和季言偶尔会到傅家串门。她的婆婆邵夫人不喜,但架不住自家豪门的气势和脸面,时常吊着一边冷冷的柳眉,倒也做不出赶客人的失礼事。
苏念最不屑邵夫人的态度,连骂都省得骂。说傅家的母子俩都一样讨人嫌,他们三人是好朋友,这俩母子倒好,一个看他们像仇人,一个看他们像敌人。尤其邵夫人,苏念说时常恨得有牙痒痒冲上去撕了她那副目中无人假正经嘴脸的冲动。
苏念公司那边最近很忙,阮一有一段日子没见她了。
进了客厅,三人见面,阮一强撑精神说:“怎么这个时候来,忙完了?”
苏念一双眼睛雷达似的在阮一身上扫射,目光最后落在她的肚皮上,挑着眉眼嫌弃骂:“早不有晚不有!真是和他那个王八蛋老爸一样的种,欠收拾!”
阮一对这位好友的无理霸道感到无力:“这都几个月了,你怎么还不消气?孩子又没得罪你,你可是孩子的姨呢。”
季言笑:“你理这浑人做什么,她不讲道理。”
苏念赏他一大爆瞪:“她肚里那块肉又不是她一个人弄出来的,掺着一半的渣男基因呢。等他出来看我不抽他,叫他有个混账老爸!”
阮一笑得越发无奈。
得知怀孕那时告诉两位好友,苏念跳脚的反应令她哭笑不得。明明是要做她孩子干妈的人,竟然跟她霸道无理一通之后一本正经地跟她说,只喜欢孩子的一半行不行。
她的孩子能掰开成两份不成,阮一当时干脆地挂了电话。
苏念说:“傅煜又死哪里去了?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季言立即皱眉:“你说这个干什么?”
苏念冷笑:“你以为我百忙中过来一趟是看她被欺负死了也不知道吭个屁?”
阮一脸色平静得似没听见这些刺痛心的话。
苏念最受不了阮一这副清淡如烟的模样。天大的委屈不抱怨半句,不哭不闹,顶多倔强地紧抿嘴唇,然后就能把所有苦痛往肚里吞。
她气得发笑:“我就见不得你这个死样子。你说你争着做个贤妻良母有什么好?混得还不如那横行的三啊四的!”
苏念冷到透心冻的讥讽落在阮一心头,似把钝刀,割得她血肉生痛迟迟无法停息。
“当年傅煜是怎么说的?现在才不过两年而已。哼,人有失算马有失蹄,真是看走了眼。我告诉你,我肯定要跟这母子俩闹一闹的。”
婚姻出了问题,争吵撒泼打闹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阮一不愿意自己的爱情变得更可悲可笑。而且,傅煜都已经跟她提离婚了,还有什么值得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