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山之战】第三篇章——鹊山寤寐惊烽火『苍琉辉』（二）
“玄章派你来找我的？”苍琉辉并没有停下手中施法的姿势。
“不。”玄墨将背上背着的白骨弓箭拿下，踩在脚底下，示意自己没有攻击的意图。
苍琉辉停了下来，幻影顷刻间消失，只余山脚下那一百位真真正正的青龙士兵，也都钻进了树林里，泥牛入海悄无声息。火炮攻击停了下，刚才焦灼的战事突然停滞，双方都陷入了短暂平静。苍琉辉蹲下去看了看，果然是玄朝，她额头的启明星已经熄灭，但脸上神情安详。
“玄朝是我族罕见的美人，又何必夺舍朱雀女子的身体活一辈子呢。”苍琉辉站起来拍拍手，感叹道。
“她一死，朱奕玄章失去了大靠山，就当我纳的投名状。玄墨愿听巫咸大人驱策！”他单膝跪地，拱手道。
苍琉辉看着不远处的密林，树林遮蔽了传说中的孔雀台，他波澜不惊地回头问：“玄墨？我似乎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玄墨站起身，摘下了面罩，然后又戴上。
苍琉辉大吃一惊，旋即命令道：“证明给我看！”
玄墨举起右手，沙尘随着灵力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如微型沙尘暴般在他掌心旋转。
“跟我走！”苍琉辉看到高处腾起的白烟，和颜悦色解释道：“水要冲下来了，我们去别处暂避。”听到这句话，玄墨知道苍琉辉信了。
月亮朝着西边移动，离日出还有两个时辰。苍琉辉站在更高的山坡上，高耸的三神殿在西南方静静矗立，在这里才能看到密林中孔雀台的轮廓。
“你背叛玄章，不怕付出代价吗？”苍琉辉指着孔雀台的方向，他蓝色的瞳孔在夜色下熠熠生辉。
玄墨与他并肩站着，在沉悲沼他捱过最苦的日子，在禺疆城他受过致死的伤，在孔雀台得到最严苛的训练，所有恩恩怨怨都在他心里无法掀起丝毫波澜，他是玄墨，也是任何人，面具下透过那个沉闷的声音：“我要玄章付出代价！”
这正是苍琉辉想要听到的！
沈如皋骑着马在他背后吹了声口哨，心情轻松地说：“水灌完了，壬癸门也堵上了。我带人去庚辛门撒撒气！”当他看到苍琉辉身边站着的陌生小伙子，一夹马肚子绕到他们身边，啧啧道：“咋没见过呢？挺精神的啊！”
苍琉辉微笑介绍道：“他是我的外甥，远道而来投奔我，为孟章效力！”
“好！人才多多益善！去也！”沈如皋哈哈大笑，纵马朝着月落的方向奔去。
“玄灵均没有死，他利用纪千秋设局，夺舍了玄章的肉身还魂归来，然后派我杀了纪千秋和他的祭司。”玄墨见沈如皋走远，说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除了玄灵均本人，另一个知情的人已经魂飞魄散。
“哦？”苍琉辉露出诧异的表情，但很快又恢复平静。这事情有违天地人伦，却实在符合玄灵均一贯的做派。就连苍琉辉自己都不得不承认，玄灵均是个极为可怕的对手，他所拥有的天资已让人妒忌，更残忍的是，他还有一颗无情的心。尘世里谁不为生死情爱牵绊他能做到心无挂碍，天下便没有足以令他害怕的人和事。三神殿里的侍徒、居者们无一不向往心外无物的境界。稍微令苍琉辉意外的，就是没想到玄灵均连一同在沉悲沼中相依为命的亲兄弟都没有放过。他饶有意味地问：“你怎么看玄灵均这个人？”
“智多近妖。”玄墨这个评价可以说恰如其分。
“哈哈哈哈哈！”苍琉辉忍不住笑了。
山上泉水冲着泥沙石头滚滚而来，甲乙门前消停了一会儿又热闹起来，不同的是刚才还有敌人在，这泥石流冲到门前，除了不开城门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就看到城楼上的朱衣卫探头看着。
苍琉辉心满意足地朝着拴马的地方走去，沈砚韬正等在那里，今夜一切顺利，兵不血刃让城里的帝王比吃了苍蝇还难过。玄墨识趣地在三尺外停住脚步，观察周围的环境和人。
沈砚韬看到苍琉辉身后这个不熟悉的年轻人，本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原则，他没有打算过问，苍琉辉主动介绍，两人遥遥点头示意。沈砚韬指着庚辛门道：“庚辛门前是平地，一里之外就是悬崖峭壁，沈将军现在带兵去滋扰，估计要有一番厮杀了。”
“要逼朱奕去求杨定邦，必须动真格。”苍琉辉说话并不凌厉，却掷地有声。
“也是！”沈砚韬终归是心疼那些日夜在一起的士兵性命，可是就像他说服龙嫣说得那样，打仗不是儿戏，不可能没有死伤。
苍琉辉语重心长地说：“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你若有朱奕玄灵均那样果决的脾性，凭你的聪明才智，又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早成了大事。到今天这个关头，就别伤春悲秋了，少死一个人，不会多一分必胜的可能。话又说回来，你可以当他们现在是棋盘上的棋子，拿你这份好心，不要浪费每一颗棋子。”
“是。”沈砚韬无奈地笑了笑，这几年风刀霜剑已经把他的模样改变了。
“长公主回来了，她会干涉你们的决策吗？”苍琉辉倒是对这事情颇为关切。
“我不会让她改变既定计划。青龙自古以来就没有女子干政的传统，让她当摄政长公主实在是无奈之举，她毕竟是瞬王最宠爱的女儿，总比让陈中明那个叛徒的女儿当摄政太后把持朝政来得好。如今是沈如皋摄政，龙嫣没有能力影响青龙王廷。这一点，请巫咸放心！”沈砚韬道。
这时，十几条青龙在远方庚辛门上盘旋，朝着城楼喷水，朱衣卫一放箭就立刻飞上云端。往复挑事，来来回回折腾得不亦乐乎。
“你们青龙家的事，我作为一个外人无须置喙。沈御史是个聪明人，我小作提醒。行了，我去会会星躔台的人。”苍琉辉戴上兜帽，骑马一骑绝尘而去。玄墨如暗影般跟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砚韬倚在树干上，心里不是滋味。
流星如天神拿着一把上好的小刀试探地划开天际，片刻璀璨又归于平静，月色也要在这刀光前黯然，乌云遮住的点点星辰，连争辉的资格都没有。彻夜不眠的人们，纷纷议论着这点往日不放在眼里的异常，惶恐像瘟疫在肃羽城蔓延，谁也没有安全感，大家纷纷朝着三神殿的方向虔诚祈祷。
神不会抛弃他们。
三神殿内永明池边，些许驼背的老人把一桶灯油草籽熬出来的灯油吃力地倒进去，透明澄黄的油液汩汩流着，火焰渐渐变旺盛，殿外的喧闹声即便被高大的铁门阻隔依然不时传来。黎明之后，这里会像往常一样，挤满虔诚的信徒，泪流满面诉说着生活的不如意，希望三神降临神迹满足他们的愿望。
一个玄武人如果显出老态，已经里死亡不远了。
苍琉辉站在座位前的蒲团边，凝望着老人每一个动作。他倒完灯油，将长明灯中的灯芯草仔仔细细换了一遍，拿着抹布将供奉香火的案台擦干净。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修行居者，黑色的长衫罩袍垂落地面，窄窄的袖子方便他干活。
“三神殿每日卯时开放，阁下来早了。”老人将神像下的五族神兽擦拭干净，拎着水桶从侧面走过时说。
“来拜见父上，何时都不早。”苍琉辉双手交叠鞠躬，行了玄武族的拜礼，但没有放下兜帽。
老人就当没听到，从侧门走了出去。
苍琉辉眼中难掩失落，父亲终究是不肯原谅他。
细如泥沙的种子从苍琉辉手中洒出来，随着他掌中红色的雪粒吹灭了永明池内的火焰，长明灯无一幸免。黑暗中的种子飞速抽出绿茎，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开来。一朵幽楹花，就像一只眼睛，瞪着空旷的神殿。
“既如此，当初何必要向我通风报信！让玄章杀了我不是更好！”他最终还是追出去，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朝着老人的背影问。
苍琊迟钝地停下脚步，转身道：“我救你，因你是我儿子。”后面的话，他不愿多说，继续拎着水桶朝走廊深处走去，脚步声回荡在高而宽阔的廊道里。
廊道尽头的门打开，凛冽山风如猛兽般扑进走廊中，将苍琉辉的藏青色巫袍吹起，兜帽也被吹下去，露出了他陌生的面孔，一双青龙人才有的蓝色眼睛，眉间额点在烛光昏暗的走廊里并不显眼。他看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廊道尽头的门，苍琉辉最终还是一步步走过去。
“七月流火，夜焚蓬莱……父上，您不是说七月流火是天气转凉要入秋的意思，为什么会夜焚蓬莱？”
“七月流火，盛极而衰。在蓬莱之前，还有一个我们不知道的时代走到尽头，盘古、女娲、伏羲三位天神来到蓬莱，创造了五族，才有了我们。那不是烧毁了蓬莱，而是燎原之火，是希望的火……”
“父上，这跟《蓬莱本纪》里写的注释不一样。”
“一件相同的事每个人心里有不同的理解，你觉得哪个是对的，就相信哪个。”
“哦，是这样啊！那我相信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