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山之战】第三篇章——鹊山寤寐惊烽火『朱鸾』（一）
宣明二十七年三月廿九日，凤凰郡凤麓山之巅。
凤鸟悲戚戚，百草不诉寒。
风雪肆虐，一年更比一年猛烈。雪线向山腰的森林侵蚀了几十尺，皑皑白雪里，无论是人还是野兽留下的印记，不消几刻，就会被抹得一干二净。再也没有人敢踏入雪线以上一步，被封冻的尸骨保持着死前的姿态。就连凤麓山最凶猛的雪豹，都不敢去吃那些冰冻的尸骨，常常在雪线附近望着那些美食，舔舔舌头去寻觅别的倒霉蛋。
“荼王，你的赤喙枪为什么那么沉？”
“赤喙枪乃是涅槃火山中南明离火锻造而出的钢枪，所用之铁也是火山旁凝固的铁流，一遍遍精炼，比起寻常木柄铁头枪要沉重很多，三十六斤。是我父王命人锻造，我练了半辈子，第一次在战场上用，就落到这里来了。”
“我学它。”
“长枪，朱雀族铁鹰军常用武器，枪头一般系这一块红绸子或者红璎珞，让血不至于四处飞溅，故也名红缨枪。铁头木柄，枪长九尺，左手握枪柄末端，控制方向，右手握枪柄中段，控制力度。”荼王举枪上下左右挥动，并做了示范的挑刺，广袖扬起衣襟下摆甩动，步履如飞，一阵风刮过楚天遥的面前，枪头停在他离鼻尖毫厘之处。
……
一晃两年过去，天上云卷云舒，地上炊烟小灶，跟这里都没有关系。
楚天遥幻想过无数次父亲手把手教自己习武的场景，他知道父亲一介文人痛恨舞刀弄枪，可是在他看到孙巡捕教孙维习武时，还是忍不住这样幻想。父亲的手臂遒劲有力，执家法时把自己打得那么痛，而且父亲身手很敏捷，反正每次他忍不住逃跑，三下五除二就会被父亲捉住。楚天遥总觉得，自己的父亲就是比孙巡捕强，孙巡捕每次拿着红缨枪示范点、挑、破、划、劈、刺，他就觉得那气势不足，没有说书先生讲的那股子狠劲。练枪就应该气壮山河一声吼，提枪自带万夫不当之勇。
可真到楚天遥自己操练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狠，要再狠一点，把我想象成你的仇人！”荼王移动几步，歪头略微斜过肩膀轻松躲过楚天遥这一劈，紧紧抓住赤喙枪的枪颈，纹丝不动。
楚天遥双手紧握枪柄，努力地拨出枪头，再攒足了力气一刺，被朱荼单手敲开枪头，他丧气地收回赤喙枪，往地上一放，郁闷地蹲在地上：“不行，我我学不会。”
“枪，是你要学的。”朱荼还是那句话，捡起赤喙枪站在他面前。他与玄勉交战之时，这柄枪一起被卷了进来，早年跟玄勉打得难解难分，彼此都太痛苦，索性他趁着熔岩翻滚时将枪埋了进去，免得自己再把玄勉拆骨扒壳。
楚天遥回头看了一眼冰岩里的龙嫣，咬咬牙站起来，看着自己通红的虎口，望着暗金色铁枪，两年了依然没有什么进步。他握不住那沉重的枪，握住了也不能很好地控制，他幻想了无数次地动作，惊艳一枪，把敌人狠狠撂翻刺下去，然而他握着荼王的赤喙枪，做出来的动作就是摇摇晃晃跟喝醉酒一样刺下去。如果龙姐姐看到，也会觉得自己是个草包，中看不中用吧！
“我是不是很没用……”楚天遥不敢看朱荼的眼睛，灰心地揉着自己的虎口。
朱荼把赤喙枪丢给他，楚天遥两手抓住，枪杆给上臂的压力，扯着筋生疼。
“你不是没用，是不敢。”朱荼站在原地，两年了，他每天都在教这些最基本的动作，楚天遥没有任何长进。只消他一句话点拨，楚天遥就知道如何驾驭赤喙枪，但他就是不讲。
最关键的诀窍，不是自己悟出来，太轻易就知道，能过五分难关，使不出十分全力。教给荼王枪术的师父，是当年朱雀首屈一指的雁翎英雄，平日练了无数次的招数，远不如一起去凤麓山猎杀一次雪豹来得印象深刻，所有想不通过不去的难坎都会在那一刻急中生智里施展得淋漓尽致。
“我做不到……你不是他！你不是朱奕！”楚天遥非得钻这个牛角尖。
朱荼不给他胡思乱想的机会，厉声道：“你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朱荼身周悬浮着八个火球，他动动手指，就可以让楚天遥没有招架之力。火焰让冰墙开始有融化的迹象，白色水雾在楚天遥身后蒸腾着。
“我害怕！”楚天遥很清楚如何用神脉驾驭赤喙枪，可他不敢。
他怕地动山摇，他怕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父亲说过，这是妖邪之力。
虽然他现在神脉恢复，再也不会有剧烈疼痛让他苦不堪言，可是那股身体里的力量，令他万分恐惧。
凤鸣贯耳过，似囚鸟出笼般欢欣雀跃，两人都没顾得上管着凤鸣从何处来。
朱荼食指一点，火球毫无征兆地砸向楚天遥，楚天遥挥起赤喙枪直戳火球，笨拙得如同从没学过枪术。火球没有停下，接连不断飞过来，楚天遥要么被烧成灰等子时痛苦地复原，要么就把火球打散。这半边岩洞随着火球开始炎热起来，已经容不得他再考虑是像咸鱼一样直接躺在地上被烧死还是反抗，他深呼吸一口气右手抓住枪柄末端，扭转腰身以全身之力拉动赤喙枪上挑，集中力量左手握枪中段狠狠刺出去，火球像三颗肉丸子串在赤喙枪顶端，楚天遥同时松懈两手的力量横扫半周，将火球打在冰墙上，融蚀的水滴淅淅沥沥流下来。其余火球打在了楚天遥旁边的冰墙上，墙面上出现五个小坑。
“有进步，再来！”荼王身周再度悬浮起八个火球。
无论这八个火球以怎样的组合飞过去，楚天遥最多能挑开两个，但总是能找到合适的姿势和空位躲开。
躲，就是他学得最好的。
火球气势汹汹砸向楚天遥，他这次一个都没有挑开，全打在冰墙上，龙嫣和玄勉的样貌投射在这十三个小坑上，扭曲而奇怪。
“如果你要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你就这么躲只会害死他们。”荼王皱眉感叹了一句。
楚天遥茫然地抱着赤喙枪，不明白荼王怎么突然冒出这样一句感慨。
“你背后站着的若是你父母，你就成了间接杀死他们的凶手！不变强，你就出不去，就会眼睁睁看着你在乎的人死去。”荼王朝着他走了两步，他浑身开始燃烧着火焰，双目赤红。
“不，不是这样的！”楚天遥抱着赤喙枪，拼命摇头。
“朱奕本来就是要杀你，因为你逃了，你的父母才会被杀死！就像我，我以为偏安一隅，答应所有的屈辱条件，能换来安宁，结果是什么，是他们杀了我所有的妻女姐妹！甚至襁褓中的孩子！”朱荼悲愤地长啸。他不在乎是哪个孙子坐上皇位，偏偏是能给朱雀带来祥和的青鸾，不能成为万人之主。
火光映亮了楚天遥的脸，灼热也在炙烤着他的理性。他在这里煎熬了七百三十五天，每一天都在自责，可是他没有勇气反抗。
“哥哥……”一个稚嫩的声音穿透层层岩石与冰块，宛若凤鸟鸣泣。
楚天遥不由内心一抖，环顾四周。
“小鸾，小鸾！”暴戾的荼王竟然停了下来，静静听着那个声音。
“哥哥……哥哥……”带着哭腔的声音再度传来，让人忍不住心疼声音的主人。
一阵频率极高的震动自下而上传导上来，楚天遥惊恐地望着自己双手，他万分确定自己没有动用神脉，但那个震动让他有强烈的亲切感，就像骨血相融无需多年般的默契，他迫切想要见到那个人。
“你要出来了吗？小鸾……小鸾……”荼王跪在地上，喃喃自语。突然像是跳起来，摸着岩洞的墙壁走了一圈，发出疯狂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灵凰神鸟！小鸾，你的灵凰神鸟来救你了！”
楚天遥完全搞不清状况，此时巨响在他耳畔边炸裂，他几乎短暂地听不清四周的声音，甚至荼王在说什么。只觉得一切摇摇晃晃，仿佛在一个不真实的世界，石头簌簌下落，坚硬的冰墙出现一道道裂缝，他什么也听不到。
凤麓山巅之上，一道闪电如盘古劈开世界的巨斧，将山头上封冻千万年的冰雪砍掉一截，大如房屋般的雪块以席卷天地之势向下奔腾，蓝白色撕裂天际的闪电接踵而至，炸裂之声震慑四合。上升的涡流风被雪崩撞击的余波加强成风漩，将乌云和风雪吸聚在一起，拔地而起朝山下狂扫而去。那些坚硬如磐石般的冰块崩裂滚落，追随着雪龙卷的步伐，将山腰草地和森林洗劫一空，草地上的嫩芽还没来得及生长下一片叶，就被滚过的冰雪碾碎。
雪白色的雾气笼罩在整座凤麓山上，山下遍地坟茔，离火节拜祭的酒水瓜果还没有腐烂，凤凰郡瞬间化作一片冰原，白雪皑皑，不见人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