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茗殿，渺苍寝宫。

　　昏睡中的女子，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师大哥，你要去哪里？”一片浓雾中，她在此地站了许久，走来走去，全是一样的景色。

　　终于不知在走到哪个路口，她终于看见了前面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身仙骨不染凡尘，身姿玉立如兰芝，微微侧过头的那温暖一笑，恰如阳光剥开雾色引了她的路。

　　师行遇转过身来，像是在等着谁，他勾了勾嘴角，露出让许嘉溪安心的笑，“小溪，往前走，你就能回去了。”

　　他朝许嘉溪伸出手，许嘉溪一路小跑上前，将手落在他的大掌中，一片冰凉如霜的触感。

　　许嘉溪捏了捏他掌心的肉，“师大哥，手为何那么凉呀？这里可是太冷，连你也受不了了？”

　　师行遇没有接她的话，指着前方雾色渐渐散开露出的羊肠小道，前方似乎连着一片广阔的道路。

　　他站在许嘉溪后面，双手扶在她的背后，将她缓缓往前推，嗓音低沉温柔，“小溪啊，往前面走，莫要回头。好好活下去，走过这一段羊肠小道，你以后的路将会是繁花似锦。”

　　许嘉溪的双腿不可控制地往前迈步，她想停下来，却有一股力气将她牵引着，不断向前。

　　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却一直回头，朝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大声喊着，“师大哥，你和我一起走啊！不要一个人留在那里......”

　　尾音终被雾气吞没，他一身霜白的身影，似与雾相融，只余那温柔的声音温着她的耳，她的神智，“小溪啊，今后莫忘了师大哥，来世做兄妹！”

　　她大喊着，终于穿过那羊肠小道。如他所言，前方一片繁花似锦，锦瑟簇拥。

　　是条好路。他似是在引她归家。

　　可眼前那泪泽却绵绵不绝，恰叹遥遥无逢期。

　　“师大哥！”榻上的人忽地一下子坐起，大喊出来。

　　眼前的繁花似锦的宽阔道路消失，只不过是她熟悉的一片金碧辉煌。

　　她怔然地望着某一处。

　　浑身上下，都是空荡荡的感觉，像是被棉花填充的躯体，没有一丁点重量。

　　小脸惨白，唇色亦无半点血色。

　　呆坐了良久，她才从那梦中彻底醒来。

　　机械地将头转至身边，那霜发的俊美男子面容深邃沉静，熟悉，却又陌生。

　　哦，想起来了。

　　她被此人挖了心。

　　是他一手将自己推入那片浓雾中，走也走不出来。

　　许嘉溪缓缓抬手捂住胸口处，目视前方，也不打算掀开衣襟看看那狰狞的伤处，是否已经结痂。

　　前尘往事飘散在脑海里，提醒她发生的过往和甜蜜。

　　嘴角终是落下冷冷的笑。

　　她绕过他，打算从榻上下去。

　　却一个重心不稳，像是脚落不到地，整个人如断线风筝一样翩然倒地，躺在了地上。

　　身子像砸不出半点声音。

　　挣扎了许久没起来，许嘉溪索性靠在他的榻前，不知他是否能听见，“师大哥说，你是我的煞星。我不信，你也觉得不是。你还说，会保护我，你一个地龙会对人类做什么。

　　可如今......我算是明白了师大哥的那番话。”

　　此刻，她没有一点感觉。

　　她出神地望着他俊雅无双，韶华绝代的容颜，恨没有，爱没有，四魂皆空，七情全无。

　　只有脑子记得她爱过。

　　清灵透彻的眼眸，此刻显得有些空洞。良久，她才扶着榻沿缓缓站起来。

　　“原来没有心，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她笑言，脚步虚浮，一深一浅地牵着她往前走。

　　“也罢也罢，爱恨不过梦一场。”像是吟唱，像是低语，总归是对自己的安慰吧。

　　玉白的小手推了半天，往日随手一推就能推开的门，如今却是费了她九牛二虎之力才开启。

　　玳瑁一直在外面候着，生怕门内躺在榻上的其中一个会醒来。

　　若是怠慢了伺候不周可不好。

　　小老头在外面踱步来踱步去，这几日都将守门海卫的眼都晃花了。

　　那群侍女全候在玳瑁身后。玳瑁不离开，她们更是不能离开半步的。

　　“吱嘎......”雕龙沉香木门缓缓开启，门缝内透出的璀璨金光勾勒着她纤细曼妙的身姿曲线。

　　玳瑁一看，又哭又笑地迎上前去，“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总算醒了！饿......饿不饿？要不要现在沐浴？哦沐浴不行，怕伤口还没......”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赶紧捂了捂嘴。眼神躲避一样地移开。

　　对她嘘寒问暖，像是要摆脱什么尴尬。

　　玳瑁知道，渺苍大人将自己的神力护着许嘉溪那颗心脏。

　　加之前段时间的大战受损，恐怕不会醒来那么快。昏迷个一年半载都是正常的。

　　只得每日唤仆从替渺苍大人换衣，擦净身体。他对整洁的要求已然达到了一种偏执的地步。

　　因而躺在他身边的许嘉溪，玳瑁也是唤婢女整日为她里里外外地清洁换衣。

　　好像做了这一切，这两个人一同醒来的时候，能前尘尽释。

　　擦净了那一身血污，便能在往后的日子里执手相牵。

　　许嘉溪看也不看他，嗓音沉淀着沙哑和慵懒，像是没有什么力气，“玳瑁爷爷，没有心的人，那还会饿呢？”

　　说罢，她往前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好累。

　　玳瑁唤着海卫一同拦了她快要走出回廊的身影，在她面前作揖道，“我小老儿，替大人跟你赔不是......”

　　周围的人一听玳瑁说的这话，难免有些眼神惊讶。

　　都知道玳瑁爷爷是渺苍大人蛔虫级别的心腹。玳瑁都敢对此人类说出这番话，替渺苍大人赔不是，可见这人类在渺苍大人眼里的重视程度。

　　当然，这话也一字不落地让那躲在回廊暗处的女子听了个一清二楚。

　　扣着廊柱的手再用了力，掐地青白。

　　一双本该温柔灵动的美目，眼底晕开的是层层暗泽。

　　她昏死的这十几年，成全的不是兰续，竟是这个生死契的容器吗！

　　封云无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手，上面什么颜色都没有，纤尘不染。她却像看见师行遇身上的血还在上面附着，怎么都洗不净。

　　方才，她带着师行遇的尸身从天上下来，急急地奔往落鲸崖，抛尸于那里。

　　想回来看看渺苍大人情况如何，不成想，渺苍大人没醒，这人类倒是醒了。

　　还听见玳瑁说的这一番话。

　　“玳瑁爷爷。此话不需讲。渺苍大人没有错，他是海主，挖我这么个人类的心是应该的。不管什么原因。”许嘉溪和玳瑁有半点视线交流。

　　脚步一直尝试绕开拦住她的几名海卫。

　　然她走哪儿，海卫也拦哪儿。

　　许嘉溪缓缓叹了一口气。

　　这地方，她是一刻都不想多呆。

　　玳瑁一脸哀愁地牵住她的衣角，“小丫头啊，大人也是迫不得已。你瞧瞧，大人这不是护着你的心嘛！你不也没死嘛！”

　　许嘉溪伸手，拨开他的手，“玳瑁爷爷，我理解渺苍大人的做法。可我不能原谅。总归，我这一副凡体也做不了什么，你就让我走吧。”

　　她说着话，却完全适应不了此时此刻的自己。

　　没有一点感觉，七情六欲如同彻底消逝，所有的话都由大脑来掌控说出的。

　　挖心之前明明那么痛，如今却一丁点爱恨起伏都没有。

　　的确如她所说，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玳瑁连海卫的手都没有借，就自己将她推回了渺苍的寝宫里。

　　门缓缓合上，许嘉溪站在那扇门后一动不动。

　　往后走，是他躺在榻上的身影。

　　脑子告诉她，别再看他一眼。

　　如同虚浮的云端，她站着却竟然也能脚步不稳。

　　忽地，小腹处传来细小温柔的动静，像是谁在肚中轻轻地挥手应和。

　　许嘉溪面无表情地低头，抚摸着那一片平坦。

　　“你还在啊。明明连月份都没有足，却还能和娘打招呼呢。”她低低温柔的声音透着无力的懒散和疲惫，却又含着一丝欣慰。

　　“你说，我们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呢？”她环视了一下四周，没有路可以走。

　　当初大婚时，她逃婚爬出的那扇窗户和狗洞，早就被封死了。

　　许嘉溪也不恼，慢条斯理地走到贵妃椅上，坐下。

　　抬眼望望那榻上的黑色身影，好像有点近了。

　　她站起来，将那贵妃椅往门口的方向使劲挪了挪，总算远了一点。

　　靠在椅子上，她闭眼，没有一丁点困意，想来是昏睡了许久。

　　脑海里有什么意识很不对劲，她想快点去找师大哥。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敲门。

　　“嘉溪夫人，是我，小葵。”熟悉的声音像猫儿的叫声隔着门传来。

　　许嘉溪起身去开了门，是小葵手挽一条雪白的巾布，当着海卫仆从和玳瑁的面道，“小溪，我带你去龙池泡一泡吧。有利于你的伤口恢复。”

　　许嘉溪往后退一步，拒绝道，“不必了小葵，我不想泡。”

　　“哎呀你就去嘛！”小葵说完这句，口型无声地对她说，“我，带，你，出，去。”

　　许嘉溪方才自然道，“好吧，那去便是。”

　　“玳瑁爷爷，我带嘉溪去龙池泡一泡。一回儿就送她回来。”小葵一边跟玳瑁说，一边搀扶着许嘉溪下台阶。

　　玳瑁想着这一路都是有重兵把守，再者小葵她一向是渺苍大人留在许嘉溪身边的小眼线，断不会违抗大人的意思，更是许嘉溪亲如姐妹的侍女。

　　因而不疑有他，允道，“去吧，别忘了给丫头敷上药仙配的草药。”

　　过了片刻，玳瑁正打算带人进去为渺苍换衣，回廊处的小葵匆匆跑来，手里挽着一条巾布，“玳瑁爷爷，我来晚了！方才给小溪熬药，熬着就睡过去了.....您一会儿发落我吧，我先带小溪去龙池泡一泡！”

　　众人皆瞠目，玳瑁看着方才小葵领着许嘉溪离开的方向，再看着眼前这位小葵的模样，心中警铃大作，“不好！快去追呀！快去把那个假货和许嘉溪给我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