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树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她掉进了一个漆黑的山洞里，走得筋疲力尽却仍然没有找到出口，就这么一直走啊走啊，像是无尽头。
这个梦以前似乎做过。
千树觉得迷迷糊糊的，既感觉梦还在继续，又感觉如醒着般能够感知现实。
她还在无尽的黑暗中走着，就在她感觉自己快坚持不下去而倒地的时候，面前突然有了光，同时把一个熟悉又温暖的身影送到了自己面前。
“你终于来了。”千树搂住熏风的脖子，惬意又安心地躺在他的怀里。
“嗯，我来了。”
*
熏风醒来的时候，千树还熟睡着。
衣柜在窗台对面，现在十点钟，只要有太阳的天气，阳光总能装满整个衣柜。千树很喜欢这里，从小就喜欢在这里睡觉，即使长大了，午觉、休息也要蜷缩着睡在里面。
她说，
“有一柜子满满的阳光，真的很棒。”
熏风看着千树，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地，像一只披着阳光的蝴蝶。
“你醒了啊。”
“一直都醒着呢。”千树浅笑道，然后慢慢收住了笑容，“这次，你真的太慢了。”
“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关心则乱，我不怪你，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
熏风看着垂着眼眸的千树，不知该如何安慰。
“李老师……她怎样了？”
“已经醒了，昨晚醒的。”
千树点了点头，“太好了，太好了……你去看了的吗？”
熏风摇头，“夏溟告诉我的。”
熏风是在早上接到夏溟的电话的，那个时候他正落魄地往画室走去，夏溟告诉他李老师已经醒了，还问他找到千树没有，如果找到了，把她带到医院去。
熏风看着千树，“对了，李老师想见你。”
*
肖暮景来电话说他临时有事儿不能来了的时候，默歌是真的在心里松了口气。越是临近中午，她那心中的紧张就越甚，她真的很不习惯和领导在一起的那种正式的场合。
现在好了，可以完全轻松了。
默歌看着正在给她准备午饭的肖夏溟，脑子想着夏千树的事情。
“楞什么神儿呢？”肖夏溟将筷子递到她面前。
“夏千树的事情啊……怎么想都想不清呢。”
“吃了饭再想也不迟。”肖夏溟将餐桌推到床边，“还有，与其想她的事情，不如想想是谁推的你。那里是监控的盲区，你如果想不出什么头绪来，估计就真的找不到那人了。”
“嗯……”默歌一副努力思考的样子，“算了，先吃饭吧，那人是谁都不重要。”
默歌没有搭理肖夏溟欲言又止的眼神，她有时候最懂得装傻了，知道如果这个时候接过了这个眼神，就一定会解释。
反正肖夏溟是不会多说的人，这种人，有的时候，真的是太好相处了。
冬熏风和夏千树是下午来的，他们来的时候，肖夏溟正好出去了。
夏千树的眼神很复杂，畏畏缩缩、害怕、歉意，以及，失望。
默歌朝他们笑着，请他们随便坐，可是，他们谁也没有坐。
夏千树站到默歌面前，向她深深地弯下了腰，“对不起，”
看到夏千树突如其来的动作，默歌一时间不知所措了，“这是干嘛？我还没死呢。”她玩笑道。
“对不起。”夏千树仍旧没有直起身，又说了一句。
“嗯，好吧，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给我道歉，但，我原谅你，所以你赶紧坐好。”默歌伸出手去拉着旁边的椅子。
夏千树坐下来之后，冬熏风才坐在了她旁边。
“学校发生的事情肖夏溟已经告诉我了，很抱歉，因为我让你被冤枉了。”
“也不算冤枉，确实是我带你去的心湖，确实是我拍的照片，我也确实恨你……”
“诶？”默歌打断夏千树，“等等，那天晚上我就很奇怪了，也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她直直地看着夏千树，“你说你恨我，这……你得让我死有瞑目吧，我都不知道我对你做了什么，你对我的态度突然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你……”
默歌看着夏千树脸上全是委屈的愠色，脸也憋得通红，她把看向自己的脸转向脸冬熏风，默歌也将疑惑地目光投向了他。
而此时的冬熏风却局促得很，低着头，搓着手，一副犯了错的小孩儿模样。
“熏风？”夏千树叫了他一声，他也没有应，叫第二声时，他才惊了一下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默歌问道。
冬熏风先是看着默歌，然后看着夏千树，最后又看着默歌。
“对不起。”
“诶？”默歌被又一次的道歉弄得云里雾里了，“你们背着我做了多少对不起我的事情？”她尴尬地开着玩笑。
“对不起。”冬熏风突然站了起来，面对着夏千树，“对不起千树。”
“诶？”这次轮到夏千树不明所以了。
“阿姨之所以会找到画室，是因为我。”
夏千树的表情僵在了脸上，然后才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我们吵架那天……”冬熏风顿了顿，然后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直视着夏千树的眼睛，“那天我确实和阿姨见面了，所以她跟踪了我，知道了画室的地址。明明知道你误会了李老师，我却没有勇气站出来，所以，”他转向了默歌，“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都是因为我的懦弱，才造成了后面这些事情，如果我一开始就说出来，千树就不会误会李老师，李老师就不会掉进心湖，千树也不会被校董开除，都是我……”
虽然冬熏风弯着腰低着头，但默歌想，他一定哭了，看见男孩子哭啊……好像自己总能看见男孩子哭呢，默歌在心里笑了笑。
“没有那么多如果，如果本身就是可悲的虚无假设，越谈如果越是后悔伤心，越是自我责备，这可不是什么好的情绪啊。”
默歌眼神变得深远起来，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着冬熏风，“再说，我是在千树走后被人推的，千树虽然拍了我的照片，却是被别人利用的。所以，千树只是被别人利用，替别人背了锅而已。既然那人想要伤害我，就算没有千树的误会，他还是会来伤害我的。”
默歌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些模糊场景，那些场景里有些暴躁的沙尘，和年少的无畏。
“所以你们俩根本不需要道歉。”默歌看向夏千树，“你的事情，我会去和校董说明的。还有，”
默歌看了看夏千树和冬熏风，“有些时候，明明我们都是在用尽全力为对方着想，可还是会阴差阳错地越伤越深，这是为什么呢？每种具体的情况都有自己具体的原因，但绝不是因为我们不足够信任，爱得不够。况且，感情这种东西，有多深切就有多脆弱，所有感情都是。”
“所以啊，不管爱得多深，都不要想当然。自己的想法不好好说出来，别人是不会懂的。”
*
傍晚，肖夏溟前脚出了房间，肖暮景后脚就进了房间，好不容打发走了肖夏溟，却来了个更让人不自在的肖暮景。
默歌在床上深深地叹了口气，才醒来啊，就这么累，早知道就不醒来了。
永远地睡下去，多好啊。
“吃晚饭了吗？”肖暮景向她走来。
“已经吃了。”
“我猜也是。”肖暮景小声说了句，却还是被默歌听见了。
“你吃了吗？”
“嗯，吃过了。”
然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
这尴尬的气氛让默歌难受极了，她偷偷地看着床边坐着的肖暮景，他正认真地看着书。
在家看书多好啊，非得在这里看吗？
人家这是在关心你，哪个领导有这么好？你还这么不知足，不知感恩还要抱怨，真是不知好歹。
默歌在心里开启了辩论模式。
8点钟了。
默歌看着手机，然后又偷偷瞥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肖暮景。
“对了，关于夏千树，”默歌打破了这快两个小时的沉默，肖暮景也终于把目光从手里的书转向了默歌。
“你真的要她退学吗？”
肖暮景看着默歌，看了好一会儿，他合上手里的书，走到默歌身边，“你觉得呢？”
“我觉得没有必要。”
“既然你觉得没有必要，那就不退吧。”
啊？？？
默歌疑惑不解地看着肖暮景，而肖暮景什么也没有说。
“这么草率的吗？”默歌无力吐槽了一句。
“你都不问问原因吗？”默歌又问了句，肖暮景站在旁边，默歌不得不用仰视的方式看着他，这样一看，默歌突然觉得好有压迫感。
肖暮景突然俯下身来，“因为都听你的呀。”
暧昧的氛围突然强烈起来，肖暮景离自己实在太近了，近得她能够感受到肖暮景的气息，而这气息让她脸上的绯红完全退不下来。
默歌不知该说什么了，这样的氛围下，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你的脸红了。”肖暮景没有任何语气地说道。
默歌捧着自己的脸，滚烫的感觉在手心蔓延。
肖暮景站直了身，笑了起来。
默歌恨了他一眼，为了避免尴尬，自顾自地讲起了整件事的始末。
“我觉得虽然这次我和夏千树的误会解清了，可这终究治标不治本，要治本的话……还得从她母亲身上着手，肖老师觉得呢？”
“为什么问我？”
“老师不仅要处理好与学生之间的关系，还要处理好与家长之间的关系，更要处理好家长与学生之间的关系，不是吗？那，你作为学校的领导，这些方面肯定有着丰富的经验啊，所以，向你请教有错吗？”
默歌赌气似的盯着肖暮景，而肖暮景那不以为然的笑让她更恼火了。
“好了，不逗你了。”肖暮景收起了不严肃的笑容，走到刚才坐的椅子边，拿起放在椅子上的书，递给默歌，“今晚就什么都别想了吧，看看书放松一下。”
默歌盯着书，是张爱玲的《金锁记》。
*
“可是……”
看见默歌纠结的样子，肖暮景忍不住又想逗她，但还是适可而止了。
“你以前做数学题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你越是急于解出来就越是解不出来，而当你花了长时间终于解出来的时候，你会发现，其实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儿，想到了就解出来了，没想到就死活都解不出来。”肖暮景严肃了语气，“而这想到与没想到之间有无数可能和无限时间，所以，与其这么死纠结，倒不如暂时不想，说不定再次思考的时候，就会有答案了呢。”
看着默歌似懂非懂的样子，肖暮景决定让她自己去领悟。
“啊，对了，你好像还很喜欢福尔摩斯。”
“对啊，怎么了？”
“你知道我最喜欢福尔摩斯哪一句话吗？”
“你最喜欢哪一句，我怎么知道。”看见默歌橫眼嘟嘴赌气的样子，肖暮景真想捏捏她的脸蛋，这样的她，真的像极了笙歌，真的是，像极了……
肖暮景兀地陷入了悲伤的怀念，直到感受到了默歌强烈的疑惑和不满。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无论多难以置信，都是真相。”肖暮景打量着默歌的表情，然而她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默歌看了肖暮景好一会儿，才拿过他手里的书，同时眼里还有些厌烦。
“我讨厌这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