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校园节期间，默歌并没有期望午休时同学们都乖乖地在教室，但她还是转悠着来到了教室。

果然，教室里只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其中易治那里围坐着四个人就非常显眼了。默歌向他们走了过去。

“李老师好啊。”吕笙首先看见了她。

“中午不午休在干嘛呢？”默歌看着吕笙，“你下午还要学习，不需要好好休息吗？”

“放心吧。”吕笙略带委屈的样子，“你知道我的辛苦就好了，到时候一定要好好报答我。”

“好好好，到时候我请你吃大餐。”

“一言为定。”

其他人都疑惑地看着他们俩，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发问，默歌便问向了他们。

“你们在讨论什么呢？上午的比赛也辛苦了，怎么没有回宿舍休息？下午不是还要和初中部和老师们打吗？”

“我们就是在讨论这个。”易治看着默歌，一如既往地微笑的目光中带着十足的认真。

“易治同学真的太认真了，我们原本是没想着要打的。”高崎杭趴在桌子上。

“就是，能打到今天这里都不错了，友谊赛，打着也没意思啊。”南珄附和着，默歌这才注意到王又珺不在，否则以她的性格，一定会追问刚刚默歌和吕笙在说什么的。

默歌看着他们，倒也能够理解，毕竟平时都是毫不关心，绝不参与的人啊。

“我都说了，你们就当陪易治练习练习嘛，就像平时打着玩儿一样。”吕笙说道。

默歌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认真地看着他们。

“不好意思，是我的问题，我知道你们都没兴趣，但是，我的理想是职业篮球，所以只要有比赛，我都想试一试，以此来锻炼自己，测试自己。”易治说得很真诚，大家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于是都沉默了。

“我就猜到你们肯定不愿意打友谊赛了，本来还想着实在不愿意就算了，在某些无关利害的事情上‘有个性’我倒无所谓，但现在，易治同学都这样说了，好歹同学一场，而且你们的关系不止是同学关系吧，朋友的理想，是不是都得支持一下呢？”默歌打破这让人不舒服的沉默，眼神在他们之间轮流转换。

“打就打吧。”高崎杭仍旧趴在桌子上，嘟囔着。

“理想啊……”

“怎么了？”默歌看着发出感叹的南珄。

“易治同学好厉害，能够明确清晰自己的理想，还为之而努力。”

默歌点着头，在心里附和着，“对啊，理想很重要的，你们呢？都高三了，有自己的理想吗？”

“少爷是跳舞对吧？”吕笙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向了高崎杭。

“反正大学选专业肯定是舞蹈了，但具体说以后要干嘛，谁知道呢。”高崎杭说完后顿了顿，坐直了起来，“不过，以后多半会从事舞蹈相关的工作吧。”

“那也不一定，万一你混得不好，就要回家继承家业了。”吕笙玩笑道。

“少爷学舞蹈很多年了吧？”

“小学的时候就开始了，最开始是因为父母怕我长不高，所以送我去学了拉丁舞。”

“诶？担心长不高不应该送去学篮球之类的吗？毕竟是男孩子啊。”默歌疑问道。

“因为舞蹈还可以塑形嘛，加上家里有亲戚的孩子就因为跳了舞长了很多，所以就被爸妈送去了。”

“诶——”

“后来觉得跳舞也很好的，也慢慢喜欢上了，不过说到以后，篮球可以成为职业运动员，跳舞的话……舞者吗？那要成为艺术家才能够体现价值呢，否则也没什么意义，还养不活自己。”

默歌看着高崎杭，突然发现，其实这些孩子还是考虑过以后的，并不是一味地只知道玩耍，虽然看起来是那样。

“那就要看自己的想法了，什么样的，怎样的才是有价值。虽然我也不太清楚舞蹈这个专业的就业范围，但是，只是说价值的话，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就是有价值的吗？要不要成为艺术家，或者只是当成兴趣，甚至是帮助你考大学的工具，不都是你自己决定的吗？所以，现在你仍旧喜欢跳舞，并且想要继续跳下去，那不也就是你的理想吗？”

“这样与现实不接轨的理想，有什么用？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可能根本养不活自己。”

默歌是没想到高崎杭突然认真了起来的，她再次对他刮目相看了，这个平时嘻嘻哈哈对什么都是不上心的娱乐态度，被朋友称为“少爷”的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居然在这个年纪这么认真地想着以后，想着未来。

关于他“少爷”的称呼，默歌是在前不久才得知的，在办公室的其他老师那里听说，在这座城市，起码有一半的KTV和电玩城，都是他们家的，名副其实的富二代，在一次老师玩笑的“少爷”过后，很多同学就称他为“少爷”了。

“首先，高崎杭同学口中的艺术家本身就是精神层面的，纯粹的精神层面的东西本来就很不容易和现实接轨，但如果一旦接上，就两者完全兼顾了。什么意思呢，很多追求艺术的，不管是画家、作家还是舞蹈家，都过着贫困潦倒的生活，梵高啊，蒲松龄啊，古今中外都有不少例子。但一旦他们获得人们的认可，便会带来物质上的好处。所以如果高崎杭同学是想追求艺术的话，在得到认可之前，吃一些苦，是必然的。但是，就你的家庭条件来说，物质上也说不上吃苦吧。”默歌笑道，“要吃的苦，大概都是精神层面上的，有个不明确的虚无缥缈的目标想要去追寻，然而，正是因为不明确，所以怎么也追不到，求不得，放不下，八苦之最二。”

高崎杭点了点头，随即笑着站了起来，“算了算了，打吧，今天下午，好好地打。”他看着易治。

易治冲他笑了，道了声，“谢谢。”

“那我先回宿舍了，打球的时候直接去球馆。”说罢他便出了教室。

默歌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个背影心事重重，刚才“算了算了”的笑意，是那样的勉强。

吕笙和南珄他们也都散了，默歌准备回办公室时，才发现，原来肖夏溟也在他的位置上坐着，扣着耳机，仿佛独处另一个世界，置身事外，不染于耳。

*

从默歌进教室的那一刻起，夏溟就从自己的世界回到了教室，所以，后来易治和少爷说的话，都进了他的耳。

易治倒也罢了，他向来都是那样认真，他能轻易将理想说出口，夏溟倒是能够想象的，让他意外的，是少爷！

为什么别人能够那么轻易平淡地就将理想说出口，而自己却总是藏着掖着，不好意思？

他也想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理想，听听别人的鼓励支持，迷茫时能够有人宽慰指点。

只是，对于理想，他向来都羞于出口。

夏溟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儿，心仍旧无法平静下来，他起身出了教室，准备到校园随便转转。

夏溟信步到了心湖边，湖面上出来了习习凉风，真是能够令人清醒。

他突然注意到，自己所在的位置，就是之前默歌掉的位置，默歌便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正想着默歌，突然便看见了默歌——她和肖暮景，正向花田的方向走去。

为什么他们俩会在一起？

夏溟的脚步不自觉地向他们的方向走去，他想要听听他们在聊些什么。

一会儿，夏溟便停下了脚步，给了自己一个冷笑，然后转身向教室的方向走去。

不知下午的篮球赛，肖暮景会不会参加，如果他要参加的话，无论如何，夏溟都要和他对阵。

夏溟拿出了手机，找出了肖暮景的号码，不能要“如果”，他一定要让他参加。

他想打败他！虽然他以前从来没有赢过，各个方面。

*

暮景是没想到夏溟会主动给他打电话的。

接到夏溟电话的时候，他正在和偶遇的默歌散步，夏溟要他参加下午的篮球赛，暮景没有问缘由，他知道问了夏溟大概也不会说，因为可能根本没有什么理由。暮景戏虐了几句，最后还是答应了。

“怎么了？”挂了电话后，他不禁笑了起来，默歌便问着他。

“没什么。”暮景摇了摇头，“只是没想到有人会邀请我参加下午的友谊赛，打一打也无妨，好久都没有打了，正好可以活动活动身体。”

“诶？”

“打友谊赛的话，还是多少年前，和几个董事一起打过了呢。”暮景回忆着，然后侧头看着默歌，“你来给我加油吧。”

“哈？那不行，我肯定是给我们班的孩子们加油。”

“诶——作为朋友也不行吗？作为朋友不行的话，我就用领导的身份命令你咯。”暮景玩笑道。

“这么过分的吗？”

“好吧，不这么过分……”

暮景和默歌之前沉默了，只是这份沉默很惬意，风徐徐而来，带着花香。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默歌突然吟道。

“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暮景接过默歌的话。

此时他们所在小道的两侧都是矮株桂花，即便是现在这个季节了，即便它们开得稀稀拉拉，可这怡人的香味仍旧丝丝萦绕。

“喜欢桂花吗？”暮景问道。

默歌点着头，“喜欢它的香味，明明那么小，香味却能散发很远，也不像夜来香百合那样太过浓郁，甜甜的，刚刚好。”

暮景也附和着点着头，这些话，以前笙歌也说过。

学校的花园里种了很多花，基本上都是笙歌喜欢的。暮景本来的想法是，只种笙歌喜欢的，但笙歌说这个世界之所以让人着迷，是因为它很丰富多彩，而这丰富多彩，既有喜欢，也有不喜欢，这样才真实，才安心。

“就像暮景一样，我们有相同的爱好，也有不同的爱好，我并不会因为暮景和我的意见相左就不喜欢暮景了，恰恰相反，因为暮景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喜欢一些我不了解的事情，这才更加吸引我。暮景并不是完人，也会有霸道任性的时候，但是，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暮景才是一个丰富多彩的人，我喜欢这样的暮景。”

所以也种上了笙歌不喜欢的百合，因为笙歌说，她不喜欢百合，但也不讨厌百合，但是，暮景喜欢呀。

“我还喜欢茉莉栀子，它们的味道也很好闻。”默歌轻轻地说了句，眼神似乎变得悠远了，是那种很幸福但再也得不到的神色。

暮景突然产生了好奇，这丫头也不过二十几岁，怎么会流露出这样的神色来？

暮景突然牵过默歌手，冰凉的触感立马传来。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很冷吗？”

“我说过嘛，一直都这样啊，体寒体质。”默歌笑着，想要抽出自己的手。

暮景握得更紧了，将默歌的手放进自己的衣兜，步子没有停下来，他们依旧慢慢地随意地走着。

笙歌的手很少会这么冰冷，但她总是喜欢将手放进自己的口袋，在口袋里和自己十指相扣。

果然啊，不是笙歌。

暮景侧头看着默歌，从上往下看，她的睫毛很长，在空中微微闪动。

“你这样让我想起了我爸。”默歌突然抬起头，笑着看着暮景，那个笑容里掩饰不住地流露出幸福，但那忽闪忽闪的睫毛似乎氤氲在了一层雾气里，“天冷的时候，我就喜欢把手放进他的衣兜，可暖和了。”

“诶——我有那么老吗？你总这样说。”最近这几天，默歌好像已经不是一次这样说了吧——“你让我想起了我爸。”

“我爸可帅了。”

“什么意思？意思是你那样说是在抬举我？”

“对的。”默歌将目光放到了前方，不再看暮景。

暮景突然意识到——默歌这算不算和自己的距离进了一步。

最开始的默歌对自己是讨厌的吧，毕竟自己那样戏弄了她，暮景回想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然后就是拘谨害怕，接着不自然，慢慢地礼貌相待，这才开始说些知心话。

提起她父亲，也是这不久的事情——她很少提及自己家里的事情。

暮景还在心里猜想着，默歌突然抽出了手，向前跑去——她去追蝴蝶了！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明明知道她们不是一个人，明明知道她们有许多不同点，可是，当你看见某个相似的动作或神情时，脑海里的那个人影还是会不自觉地与眼前人重叠。

而且重叠的，还有那份感情，即便暮景再怎么理智，也无法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