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哥哥再没有回来。
老大夫叹气了又叹气,把我留在药馆中。
镇上横行霸道的那些人,突然全被抓去了牢狱,却没有罪名也没有证据。
我时常盯着唯一不变的药发呆,又盯着抓药的老大夫发呆。
盯得久了,老大夫不忍地别过面去,我也只是张了张口,却没有问出来。
哥哥他……也不要我了吗?
原先的房子退掉了,我把脏脏接了过来,离开时恍然再看去。
那一息一影,分明是那人的一颦一笑。
风吹过,吹散了往昔。
我揉揉酸涩的眼睛,抱起脏脏,终是也决绝地离开了。
终日逗猫,才能缓解内心的荒芜和悲伤。可睡梦里,却始终逃不开那个人。
我不问,不说,不哭,好似这些事与我无关般的。
老大夫怜惜我,我便接替走了的人,在药房里抓药。
可过了许久,终于有个半夜,我从睡梦中惊醒,瞥见满屋黑暗,颤抖地呜咽起来。
我好想他……我好想他。
14
“所以哥哥他……是去了京城吗?”
京城,我苦苦哀求下,老大夫说出的去向。
多么遥远又陌生的地方。
“丫头,你真要去找他?你一个小姑娘家家,路上还不知会遇上什么,这怎么可以?丫头,外面世道险恶啊。”
我勉强地笑了笑,抚了抚脏脏,说,“脏脏就拜托您照顾了。”
“你要出去,我也不拦着你,可没有盘缠,寸步难行啊。”
我摇了摇头,说没事。
临走时,老大夫还是在我手里塞了个钱袋。
“此行路艰,万事多加小心。”
我紧紧攥着老大夫送来的钱袋,抿了抿唇。
我不识去京城路,只听行人言一路向北。
终是怕了,我在脸上扑了一层脏灰,像小乞儿的样,心里却多了几分安稳。
行至不知何处,我捧着溪水解渴时,背后传来一声吆喝。
“姑娘,姑娘。”
身子有些僵硬,可遍野山林,来人便是在唤我。
未等我转过身去,眼里便出现了个翩翩公子。
他带着笑。
“姑娘,你在此间做什么,前方都是山林,山路难走,可问问姑娘是要去向何方?”
我攥着衣角看着他,脑中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哥哥。
他长得与哥哥有几分相似,只是气质毫不相同,而久积的情思,让我对眼前之人多了许多好感。
这人带着一辆马车,看似是富贵人家。
一个稍带疯狂的想法计上心来,我脆生生地盘托而出。
“我是要去京城,不知公子是要去哪里?”
“京城啊,那真是巧了,我可与姑娘同路呢。”
我相信,那时我的惊喜直直挂在脸上,“是么……那,公子可能捎带我一程?”
话落我才意识到,这样的请求未免过于冒犯。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公子低笑了声,落下的话语似玩弄似调笑。
“姑娘家家的,随便嘱托于人,这怎么好?”
我脸上燥热起来。
他却轻笑出声,“逗你玩呢,我们可不是坏人,“
遥遥向饲弄白马的小厮招手,“阿青,你说是不是。”
“是呢公子。”
他拂了拂山间的溪水,“也是在告诉姑娘,以后可莫要随便取信于人。”
我不好意思的绞着双手,小小声应了声谢。
他又笑了。
我反而纳闷起来,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这么爱笑。
15
阿青给了我一身男子装,嘱咐我收拾干净跟着他们上路。
他好像不意外主子在路边随手搭上人的举动,但对我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友好。
我洗干净了脸上的脏灰,又换好衣物,倒对白马生出些好奇来,可试探地摸向白马的鬓毛时,阿青不满的声调就从背后响起,“姑娘,白马碰不得。”
我不好意思地转过身道了句歉,阿青看到我却愣了神,耳须子浮起了红意,踉跄走开。
我不自在地抚了抚面容。
而那位公子却爽朗笑起,我抬首,才发现他坐于车中,掀着车帘看着我。
“姑娘好生俊容。”他打趣道,“怪不得阿青如此羞赧呢。”
“来车上罢。”
我尚不知该作何反应,闻言便只是上了车。
“可问姑娘何名何姓?”那位公子摇着扇,满眼兴味地看向我。
“我叫苏九,公子呢?”
“我姓言,你叫我言公子便好。苏九姑娘从未去过京城吧?也不知所缘何事?”
我心道这位言公子管的可真宽。斟酌再三,说道,“寻亲人而已。”
“是么?既是这样,若寻到亲人又无嫁娶之事,公子我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我震惊地瞪大眼睛。
不止我,外面驱车的阿青也不知何故猛咳起来。
始作俑者并无更多反应,还有空慰问一下阿青。
“可可……可是,我们还没认识多久啊。”我结结巴巴地提出。
言公子笑的更加开怀,他撑着扇子告诉我。
“小九姑娘,你真有趣。”
……
除了不知为何抽风似的挑dòu外,我们相处还算愉快。
言公子很善攀谈,他问了我有关亲人的信息,只说他能帮上忙。
我支支吾吾糊弄过去,他又向我说起京城的趣闻来。
讲到好笑处我居然笑的睁不开眼,深觉这位言公子是位极风趣的男子,并隐隐对陌生的京城生出几分期待来。
快马半月有余,我与这位言公子已经熟起来,也到了京城。
我下了车,惊叹京城之繁华,还不忘跟言公子挥手告别。
他挤出一张怨怼的脸来,随我下车,
“小九姑娘当真是无情啊,到了地方便毫不犹豫地抛下我和阿青。”
阿青面无表情。
我调笑,“是呀,总不能以身相许罢。”
他换上笑脸,“也不是不行。”
“那当然不行,像言公子这样的翩翩公子,可是要配才貌双全,温柔体贴的女子的。”我戏言。
“可是有寻到好的住处?”
我怔了下,确实是无处可去,但也不能再麻烦人家就是了。
“我在城东有一处没用的院子,小九姑娘要是不嫌弃,便可暂时落脚。”
“……太麻烦了罢。”
“不会,既是无人住的院子,小九姑娘随意便好。”
再三思索,我还是应了下来。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那,往后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叫我一声,我一定义不容辞。”
“嗯。”他淡笑着,“阿青,你带她过去便是。”
我微微有点懵然,“咦,你不去么?”
“言某还有些要事要办,怎么?”他话锋一转,“小九姑娘可是舍不得我?”
我眨眨眼,还是跟他挥手告别。
16
我事先并想不到,废弃的院子竟如此豪华,不止如此,其中管家,阿嬷,侍女一应俱全。
就是没有主子。
我并不好意思,可她们却都把我当主子对待。
我其实不知该怎么寻人,只不过得空了,便多坐于茶楼,听那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之语。
可他们大多谈论官场,权利,皇室。
我每每失望而归。
言公子总是隔三差五地跑来院子里寻我,他会给我带好多漂亮的裙子,要我换上,还总附上一句,
“小九姑娘,你可真好看,衬的裙子没半分光彩。”
我红着脸推开他,“人靠衣装,言公子可不要颠倒黑白。”
他便在一旁笑。
小院的生活真真足够惬意,言公子给我带各式糕点零嘴,还有逗趣的小玩意。
而我也没盼着他来,他不来时,我最亲的侍女小桃也会到街上买各种各样解闷的小玩物。
有时乏了,我们二人便对坐于榕树下,嗑瓜子看话本子,有时又相谈甚欢。
小桃和我年纪相仿,她是个极欢快的女子。
和她待久了,连言公子也说我性子开怀了许多。
然而他有时问我,寻亲人怎么样了,我却无法回答他。
他说,其实也不用一定要寻到亲人,这样的日子不也很开心吗?
开心吗?我深以为然。可是每逢夜深人静,或一人独处时,总会在心里生发出无尽的怅然来。
有时盯着亭台楼阁,渺渺远山,总会想起小院里,那人,那猫。
我喜欢这里吗?喜欢。
我依旧时时记得自己是来京城寻人的,只不过无计可施,又不敢贸然问人。
17
艳丽女子的来访扰了小院的岁月静好。
她带着人冲进来,侍女们好像都认识她一般,避让着不敢得罪。
她抬手便给了我一记耳光,嘴里骂骂咧咧的,“狐媚子,你使了什么手段让璟言哥哥三番五次往你这跑。”
我还在懵然中,她就扔开我的手,抬起我的下巴,“我倒要看看是生的什么勾引男人的面相。”
我被她扯着脖子,不知她为何怒意更盛,还不等我平衡住,又被一记耳光扇下地去。
“上不得台面的贱模样。”
“都看着干什么,都给本宫打啊!”
话落,她身后的凶悍嬷嬷便徒手来抓我。
“住手!”
言公子负手走进,话腔中压着怒意,“静怡,你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那女子怒意上涌,又突然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你身为储君人选,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在做什么?大臣们可都看着呢,你这种时候三番五次地找一个见不得人的妖艳婢子寻欢作乐,你又是在做什么?”
“就算……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你可总要为我想想吧,我……我,你可知,全京城的夫人都在看我笑话呢!”
“你不知道,对,昨日我父亲还遣人来问了,问我和你之间是怎么回事!你让我怎么答啊,我的脸面,都被人按在地上踩了!”
那女子掩面哭起来,“这倒不如……不如我死了算了。”
我一腔震惊无处安放,便看着言公子神色温和下来,他拭去艳丽女子的泪,又好生安抚,扶着人走了,竟是半分也没看我。
这种时候,我再不知发生什么事,我就是真的蠢了。
小桃哭着扶起我,看似比我受了更大委屈,哭喊道,“三皇子妃欺人太甚!呜呜呜小九,你受苦了。”
我强笑着抚了抚她的手,当下立断立即搬出去。
只是……不顾脸上火辣辣的疼。
言公子,他竟姓璟么?
多日来听的皇家传言,此时在我脑中炸开,诸如年前京城里迎来一位新的九皇子,和三皇子都作为储君人选。
新来的……九皇子。
会是,哥哥么?
我被这个猜测吓的面目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