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继承王位的那日她对我说。
“你是不是没喊过我母妃,或者说兄嫂。”
我抱起她,“如您所愿,母妃。”
1.
我第一次见到这位娇滴滴的和亲公主是她被送到我父亲营帐中的那日。
那一年我十二岁。
这位公主比我大不了几岁。
在中原刚及笄的年纪便被送到了这塞外。
谁让她的国家在战争中落败。
只能用一个女人来维持一时的和平。
我对这种做法嗤之以鼻,十分看不上。
但是有什么办法。
我那位年老昏庸的父亲就是喜欢女人。
草原上的女子大多豪迈,同时皮肤在草原的烈日之下也晒得黝黑。
我最看不上的就是中原女子,一个比一个娇弱。
这种女人有什么好的。
我的一位兄长母亲就是一位被父皇从中原抢回来的女人。
这种娇弱的女人连自己的孩子也养成一副娇弱的模样。
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在草原王位的争夺中很快落败。
中原人有什么好的。
我不以为意。
她被送进了我父亲的营帐,母亲挑灯悲哀地看了眼营帐,她对我说,以后对那位公主好点。
我不懂。
直到第二日,我见到了伤痕累累不成人形的她,终于知道母亲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那位哥哥的生母早就死了。
不是她不想活,而是在这草原上,她活不下去。
我心中的想法其实并不多。
只是一个女人罢了。
我一向不喜欢中原人,母亲没法子,她只叹了一口气。
我母亲是父亲的大王妃,她一向宽容仁慈,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对中原人也是一样的仁慈。
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2.
我见到这位和亲公主的第二面是在草原上。
她身边只有一个侍女守着她,她站定在原地,遥遥望着南方。
我知道那里有她的故国。
我故意走到她身边,讽刺了一句:"中原人就是弱,还不是得献上公主求饶。
她没有生气,只是眼中的死气怎么也散不开。
她忽然间问我:“你有喜欢的人吗?”
嗤。
原来这女人被送过来之前还有喜欢的人。
真惨。
我在心中幸灾乐祸。
“要怪就怪你的国家没有本事,只会用女人求和。”
她悲哀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用同样的眼神望着南方。
“我喜欢的人说,等他战胜归来就会娶我。”
她似乎是看我还是个小孩子,倒豆子一般对着我说:“建康的春天很美,满城杏花如雨下吹满头,少年骑马倚斜桥。”
切。
我最讨厌的就是中原人这幅样子。
显得自己很有文化一样。
到头来还不是打不过我们。
“等你长大有喜欢的人就能理解我的意思了。”
她坐在地上对我说。
她也就比我大上了三岁,搞得好像比我大三十岁一样。
“我若是有喜欢的人必定会和她在一起。”我才不会像她喜欢的人一样弱小,死在战场后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要被作为礼物奉献给他人。
我那父亲年过五十,她要受这种罪还不是因为他们没本事。
她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说了一句:“你不懂。”
我还不想懂。
3.
我和她的关系不算差,也不算好。
那一日最后的分别是她的侍女上前,将她带走,说是可汗晚上要去她那里,让她尽早去做好准备。
我见到她的脸色一下子苍白,她抬手间裸露出来的手腕上还有不少的伤痕。
我父亲玩死过多少人我已经记不清了。
总之就是数不胜数。
希望她可以活的久一点。
4.
部落设宴,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南边送来的和亲公主。
几个部落的领袖都肆意羞辱着她。
我的父亲让这位小公主换上胡姬的舞服,献上一舞。
南方可比我们草原保守多了,让小公主换衣服献舞这不是要了她的命吗?
我和她的接触中也知道她是一个很保守的人,平日里连胡服都不肯穿,全部穿的她自己带来的遮的严严实实的衣物。
我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若是这小公主拒绝,我父亲可是有更多的理由去折磨她。
谁知道她一言不发,退下换上了一件草原十分常见的舞服。
裸露出来的肌肤上有不少的鞭痕,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在嘲笑污秽的言语中她翩翩起舞。
南朝和草原的舞蹈大不相同,婉约的舞蹈和胡服碰撞别有一番趣味。
“可汗,这小公主的滋味是不是很美妙?”
酒过三巡,一位大臣醉醺醺地对父亲敬酒,他毫不客气地直接开口。
“哈哈哈,确实不错。”我父亲抚掌大笑。
我下意识看了眼仍在场中翩翩起舞的女人,她的神色无悲无喜,好像一切事情和她都没有关系。
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
“你若是愿意,今晚就让她去伺候你,你上次带领我军大破南朝还没有奖赏。”
没有人将她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被如此随意地赐给了另外一个人。
我饮下杯中烈酒,所有人都不觉得这事情哪里不对。
我也是。
5.
我第二天见到她是在她被送回原本的营帐的路上。
“回来了?”我问。
她见到我,抬了抬眼皮子,“是你啊。”
她忽然间笑了,“真没礼貌,你应该称呼我一声母妃。”
就比我大了三岁也配让我称呼母妃?
我不屑地哼了一声。
她看起来毫不介意。
见到我后,她神色倒是比一开始的灰白好上了很多。
“你特别像我的一个弟弟。”
她看着我面带追忆。
“他和你一样大。”
“不过他比你懂事多了,会喊我姐姐。”
她看起来是真的把我当成弟弟了。
不停地和我说着。
我知道她现在和我说话不过是转移注意力罢了。
缓解她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痛苦。
我才不会体谅她的痛苦。
我恶劣地说:“南朝之人都会像你一样这么浪荡吗?”
她看我的眼神有些无奈,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那时候不懂我为什么这么抵触她这种眼神。
我只知道,我是真的很讨厌她这模样。
“我也不想啊。”她望着天空轻声说。
声音被北风吹散在了空气中。
6.
她来到草原的第四年,我才知道原来她是自愿前往草原的。
原本应该来这里的是另外一家大臣的女儿,她是内阁首辅的嫡女,是无论如何都不该被放弃的一位。
那日我问她,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以为她会怨气满满地和我说,因为其他人放弃了她。
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她抚摸着一匹小马,温柔追忆地和我回忆她在南朝的日子。
“原本该来的是礼部侍郎的女儿,我见过那个小姑娘,她在家中哭着上吊闹着不要来,所以我去父亲的书房前跪了一夜,请愿北上。”
“所以你就来了?”
她比起三年前憔悴了许多,她能活三年也是我没想到的。
我以为只一年的时间她便会香消玉殒于大漠的风沙中。
她却坚持到了如今。
“所以我就来了。”
她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傻子。
竟然为了别人就这么来到了草原。
我一点也不理解这个女人。
“没大没小的,你该喊我母妃。”
她近日看上去有些高兴,我不懂便直接问她。
“嗯?这么明显吗?”
她好似真的将我当成了弟弟,摸了摸我的头,“除去了你的一个弟弟罢了。”
我的目光向下,落在她的肚子上。
“唔,或许是妹妹?”她不以为意地说,“总之没了,不用担心。”
父王很宠她。
她不再和刚来到草原时一样倔强坚忍,反而学着其他王妃一般讨好我的父亲。
南朝女子的娇软是如此令人沉迷。
我那色令智昏的父亲也逃不过。
甚至停了她的避子汤。
她有孕了。
可是孩子被她亲手打掉了,她甚至毫不避讳我,如此直白地告诉了我。
她好似并不担心我状告父亲。
她看着我半晌,忽然间靠近我。
在侍女的目光下,在草原众人的眼神中,她走到我的旁边。
凑近我的耳边,“你父亲身体不太好哦。”
我脑中一时思绪万千,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父亲已经年逾五十,但他在外人面前的身子骨一直不错。
“是我下的毒。”她好整以暇地望着我,像是期待着我的反应。
我瞳孔微缩,没有控制好的面部神色尽数落于她眼中。
我听到了她的一声轻笑。
“九王子,希望您不要落败。”
在无人看见处,她的手搭上我的胸膛,是如此轻而柔地点着我的胸口。
我的心如擂鼓。
心脏的跳动再也不受我的控制。
我大口大口地喘气,试图压下这份悸动。
我不懂我的反应。
不过是一个我看不上的中原女子罢了。
我从她透露的信息中分析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退后两步,“您会庇护我的,是吗?”
她没有等待我的回答,哼着歌离开了。
是我从未听过的歌谣,大抵是属于南朝的靡靡之音。
7.
可汗身体如她所说每况愈下。
只是没有那么明显。
没有人怀疑可汗是中毒了。
只有我知道。
众人都以为他不过是年龄到了,该离去了。
症状持续了将近两年,等到他的身体差到其他王子开始准备夺位时,我早早做好了准备。
父亲病重后,不少人对这位貌美的小公主虎视眈眈。
我见到她那日好端端在河边漫步,被忽然出现的三王子抱起一同落入河中。
我在远处的高石上,见她的衣物被剥落,她发现了我,三王子也发现了我。
他右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斩杀的动作警告我,另一只手则控制着手中的女人。
她实在是太弱小了,没有办法抵抗任何一个人。
隔着遥远的距离,我见她对我眨了眨眼,嘴角微扬。
与平日里和我相处的模样没有任何区别。
我再也看不下去,转身将那些我不愿听的呻yín抛在耳后。
我握紧了拳头,我必须杀死他,我必须得到那个位置。
为了自己也为了她。
可我如今还不能出现。
不能让一切功亏一篑。
我想起来我刚见到她时,她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
那时候我给她的回答是我没有喜欢的人。
我抬头仰望着雄鹰盘旋的大漠天空。
如今回想起这个问题,我脑海中出现的是她的脸。
是她笑容清浅和讲她喜欢的人。
是她神色向往和我描述不属于大漠的飞花。
还有她询问我是否会庇护她。
庇佑一个弱小的,属于南朝的女子。
8.
父亲还未死,她已经成为了三王子的宠妃。
所有人都很好地隐瞒着我的父亲。
她也是。
我去看望那位在营帐内躺着的苍老男人,一时间竟然和他有一种诡异的同病相怜之感。
大王子没有父亲那么宠爱她,或许是他们两个人相处的时间还不够长,她只得到了一个宠妃的身份。
比起她刚来到大漠倔强的模样,这才是一个南朝女子想要在这片广袤无垠的草原上活下来的希望。
她并不喜欢三王子。
在草原上擦肩,她将一张小小的纸条遗落在了草地上。
我捡起纸条低头看上面的情报,神色复杂地带领我的人马离开了王都。
她给我的是一张王都的城防布局图。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拿到手的。
我没有回头。
也没有去细想,如果事情败露她会遭受什么。
9.
我带着兵马回到王都是在两日之后。
两日的时间三王兄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城防图是真的。
足以见她是如何迷惑我的兄长我的父亲。
南朝女子就是好功夫。
兵马包围王都,我身着重甲走进了我父亲的营帐。
所有人都知道在大漠之上不存在什么亲情。
父亲早已昏迷多日,王帐内的人除了我昏迷的父亲以外还有我的三王兄和她。
她靠在我王兄的怀中,手持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纤纤素手剥开葡萄表层青涩的皮,喂到我王雄的口中。
我那位蠢笨的王兄什么都不知道,他抬起眼皮子问我怎么来了。
我的目光没有在她的身上停留,相反落在了昏迷着的父亲身上。
“我来看看父亲。”
他和我父亲真是如出一辙,都如此轻易地被美色冲昏了头脑。
一个女人在眼皮子底下的所作所为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看过了,你可以走了。”
他说着这话一边和怀中的女人逗乐。
我眼尖的看见了她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上闪烁着银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