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从北疆带回来一个姑娘。
废了我的后位,等待她生下皇子就封她为后。
而我葬身火海等不到这一幕啦。
——
“陛下,娘娘已经死了。”
我在浑浑噩噩中睁开双眼,昭宁殿的一片废墟之中,他抱着那具焦黑的尸体痛哭。
半空中游荡的我绕着我和他飘了一圈。
我有些惊奇,这样一个人还会哭?
他在装模作样给谁看。
我百无聊赖地伸出手触碰我的身体。
指尖从我的身上穿过,昭告我已不是活人。
“阿颜,你醒醒,那个女人我把她废了,你醒醒看看我好不好?”
他轻柔地亲吻着我焦黑的面庞,语气柔地能掐出水来。
还好我现在的状态吐不出来。
我为我悲哀,也为那位被他从边疆带来的女子悲哀。
在我被废之前还见到他们花前月下互许终生,如今不过月余,那位女子和我一样进冷宫了。
果然帝王薄情。
我飘上屋檐,遥望落雪的皇城。
那年春日,杏花簌簌地落下。
太傅嫡女邀请我去她家赏花。
我吃着零嘴,忽然我的马车停了下来。
我没有控制好平衡向前倾倒,差点撞到脑袋。
“何人竟敢撞到永宁郡主!”
侍女一声呵斥让我不禁掀开车帘。
少年策马长安道,一日看尽长安花。
我上下打量他。
高头大马上的少年红了脸颊,牵着他的骏马不知所措。
他结结巴巴道歉。
逃也似的离开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人好像有点眼熟,但是我怎么想不起来这人是谁呢?
来到太傅家,我又看见了这位少年。
只一个背影我也认出来了是他。
他和太傅走在一起,两人边走路边在交谈。
我思索,难道这位就是太傅家那位病秧子嫡子?
我之前听阿梨说过,她还说要介绍我和她哥哥认识呢。
不过病秧子还会骑马吗?
我原本想跟上去看看,结果阿梨出现在我面前直接拉住了我。
“你怎么才来啊,快点,我带你去看看我种的花!”
阿梨把我拉走了。
我在心中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有个哥哥?”
“是啊。”
阿梨疑惑为什么我要询问他,我实话实说。
“我方才见到你哥哥了。”
阿梨先是皱着眉头,而后好似想到了什么。
“今天太子殿下来我们家了,哥哥应该是出来迎接。”
我点头。
原来是这样啊。
我和阿梨兴趣相同,喜欢自由自在,喜欢舞刀弄枪,都受不了整日吟风弄月、悲秋伤春的做派。
我们与京中那些闺阁娇小姐们自然玩不到一起去。
今日阿梨随她娘亲临时出门了,没告诉我。
我来太傅家扑了个空。
她家有个小池塘,池塘里面养了好几只漂亮的鲤鱼。
我向侍女要了一点鱼食,无所事事地站在鱼塘边上撒食物。
我家中没有人,一个人没有意思,在哪里玩不是玩。
我一边寻思着等下去哪里玩,一边丢着鱼食,没有注意到我手上那一篮的鱼食见底了。
“你要把这些鱼撑死吗?”
我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回答:“没有啊。”
我低头一看手中的篮子。
……真的没有了。
完蛋了。
鱼是真的可以被撑死的。
我以前养死过好几条呢。
“还有办法补救吗?”
我回头,问方才问我话的人。
“是你啊。”
原来就是我遇到的那位少年。
又在太傅家遇到了。
果然这就是阿梨的病秧子哥哥吗。
我和他说话的缝隙里偷偷打量他。
嗯,脸是挺白的。
身体应该不太好。
就是这人怎么看起来还是很眼熟。
我以前好像没有见过阿梨的哥哥呀。
“你知道我?”他眼眸亮了亮,看我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期盼。
“前几天你还撞了我的马车。”
我将鱼食还给侍女,微微仰头看他。
“你是阿梨的哥哥嘛,我知道。”
他听闻我的话有些失落,“我那日有急事。”
我不甚在意,坐在池塘边上,看着池塘中游动的小鱼。
“阿梨今天出去了,你怎么没有出去?”
他也在我身边坐下来。
“我没去。”
我嘴角抽了抽,这是什么废话,你难不成还有两个啊,一个出去了一个留在太傅府中。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
等到我的侍女告诉我时间不早了,我才起身与他道别。
他也对我挥了挥手。
“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问题让我停下了脚步,我转头对他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叫沈颜。”
和他第五次单独在太傅府中相遇,我终于发现了一点不对。
为什么每次见到他,阿梨就不在府中。
“你是不是和阿梨关系不好?”
我轻轻戳了一下他的手臂。
他偏头看我,沉思了片刻回我:“还好。”
我才不相信,每次他出现阿梨都不在。
他有些无奈,“她跑出去玩我也不能管。”
我想想也是。
好有道理。
我放下心来,眼神在他的脸上转悠了一圈。
“既然阿梨不在,要不你陪我出去玩吧!”
他点了点头,连思考都不带地答应了我的请求。
——
再过两日便是花朝节。
还没有到时间,大街小巷上已经热闹起来了。
不少摊贩在大街上摆摊。
我拿起一根没有太多装饰的木簪,戴在发间问他怎么样。
“很好看。”
切,太敷衍了。
要不是找不到阿梨,我才不想和他一起出来逛街。
不过他会给我拎我买的物品,也会帮我付钱。
我还是小小地谅解一下他吧。
我买了不少的零食,城南的桂花糕买了整整四份。
“这份给太傅,这份给阿梨,这份给我,还有这一份,你拿好!”
然后四份都被他拿在手中。
他有些受宠若惊,“给我的?”
“当然啦。”
跟着我逛了一天街,买的东西还都是他掏钱,当然要犒劳一下他啦。
我听见他垂眸望着手中的桂花糕,小声说了什么。
“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一笑而过,我拉着他继续去逛街。
“过两日就是花朝节了,你陪我出去玩吧!”
他稍加思索:“好。”
——
“我让你哥哥带的桂花糕好吃吗?”
花朝节那日,我左看右看,只等到了阿梨没有等到他。
我压下心中的失望,随便找了个话题。
一开口又是他。
阿梨晃神了下:“我哥哥?”
“对啊,他没给你吗?”
阿梨迟疑了两秒,下一瞬恍然大悟:“哦我拿到了,阿颜谢谢你。”
他没来。
虽然不愿意承认,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想见他的。
我问了阿梨。
“他身体不好,就不出来玩了。”
屁,他身体哪里不好了。
就是不想见我!
渣男!
——
我带着一束花回到王府。
谁知道这一天都没有见到他的影子。
我生气地一片花瓣一片花瓣地揪着。
他是在这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
我口是心非对他生气:“你过来干嘛,下次不来就不要答应别人的邀请。”
“我今日有些事,现在还是花朝节。”
他走到我面前,将一根小小的木簪插入我的发间。
我没有后退。
“阿颜,不好意思让你今日等了我这么久。”
嘿嘿。
还好我聪明,压根没有等他。
“你送我簪子干嘛,我已经有啦。”
我抚摸着脑袋上的簪子,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那不一样,这是我亲手雕刻的。”
“阿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说愿意好像太轻浮了。
我们好像还没有认识多久呢。
“你看天上。”
我忽的抬头仰望天空。
群星环抱明月,在暗夜中散着莹莹光辉。
他跟着我一起抬头。
“今夜月色很美。”
我说完关上了门。
把他拒之门外。
哼。
想骗我答应。
我是这么随便的人嘛。
皇后娘娘将我召入宫殿问我愿不愿意做太子妃时我有点懵。
事情好像也不算突然。
我是镇北王独女,爹爹手上有兵权,皇后娘娘选中我作为太子妃并不意外。
丞相家的小女儿从小和四皇子有婚约。
被留在长安的我再合适不过。
不过也正是因为我爹爹手握兵权,所以我有拒绝的资格。
只要我不嫁给四皇子就好。
“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为难地对皇后娘娘说。
我说完却看见皇后娘娘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了。
“那阿颜喜欢上谁了,我为你们赐婚。”
我原本只是一个借口,不想进入东宫罢了。
可当皇后娘娘如此直白地询问我,我脑海中第一个出现的脸是他。
完蛋了。
我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上这人了。
也不知道阿梨在不在意好朋友变成嫂子。
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阿颜不用害羞,喜欢可以说出来,本宫为你们做主。”
“就是……”
我脸一定红了。
不然为什么会这么烫。
“就是太……”
太傅家的嫡子。
“阿颜!”
我还没有说完,身后忽然有人喊了我的名字。
我庆幸着躲过了这个问题。
一回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你怎么在这里?”
我有点懵。
我看看他身上的衣服,看看皇后娘娘。
为什么他身上是太子蟒袍。
“我是来找母后的。”
皇后娘娘脸上眼底全是笑容。
“我们正聊到阿颜喜欢谁呢,你要过来听听吗?”
皇后娘娘对他招了招手。
他走到了我面前。
“阿颜喜欢谁?”
他一眨不眨地凝望我。
方才被皇后娘娘问还没有褪去的红晕重新爬上我的脸颊。
我没有回答,也不管合不合礼数,跑回了我的王府。
我生气了好几天。
骗子。
我在窗前见院子里那棵杏树开了满树的花时想。
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爬上我家墙头,他左看右看轻身一跃,落在了我的杏花树上。
杏花花瓣如雨下,我脑袋突突地疼。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颗杏树,现在被他抖落了满树白雪,丑死了。
“你有病是吧,干嘛爬我家墙!”
树上的少年听到我的话啪嗒一声没踩稳落在了地上。
他摔的灰头土脸,我提着裙子跑到他旁边,见他狼狈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
“我不是故意的……”他羞红了脸,“你好几天没有见我了。”
原来他这么容易害羞
“你自己骗我你还好意思了!”
他红了脸:“我没有骗你。”
我转念一想。
好像是哦。
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阿梨的哥哥。
可是他一直在把我往这个猜测上引导。
还有阿梨这个女人,竟然也和他一起合伙骗我!
我真的要生气了!
“对不起。”
他真心诚意地和我道歉,我最后想想还是决定原谅他好了。
我超好哄的。
这一年的秋日,爹爹从北方归来。
原本可以随便进入镇北王府的他开始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
于是原本走正门的他开始非常频繁地爬墙。
又一日他爬墙摧残我种在院子里的杏树,我忍无可忍。
“你就不能走正门吗?”
我爹又不是不让他来。
天天爬墙算怎么回事啊。
“镇北王好像有点不待见我。”
我想起我爹,他谁都不待见。
更何况是明显想拐走我的人他没轰出去就算不错了。
谁让我是他的掌上明珠。
而且他一回长安就发现自己的乖女儿被人给拐走了。
要是我是他,我肯定也要生气。
不过我还是想了想办法。
“那你不会去讨好他吗?”
我睁大眼睛给他出谋划策,两人蹲在墙角仔细商量。
结果就是,我的爹爹一进来看见他,对他更讨厌了一层。
我在心中为他点了根蜡。
我才不敢说是我主动提起的。
我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他是在那年冬日上门提亲的。
皇宫下了旨意,他也带着人来到了镇北王府。
我躲在娘亲身后,见他彬彬有礼的样子。
和我想象中的有那么一点点的区别。
毕竟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看起来可没有这么严肃认真。
他对着我爹娘行了礼。
“颜儿是我们的掌上明珠,我是不同意她嫁给你的。”
我拉了拉爹爹的袖子。
旨意都下来,人都已经在家里,他怎么在这时候说不同意啊。
我爹没有理我。
“你能承诺这辈子都对颜儿好吗?”
在北方浴血的高大威猛的男人,对峙着长安飞花下的太子。
属于男人之间的火药味在他们之间蔓延。
他郑重承诺。
“我一定会好好对待阿颜的。”
——
来年开春,我们成婚之前。
皇帝病重,他和四皇子之间的斗争愈演愈烈。
四皇子在府中私造龙袍之事被置于皇帝桌案之上。
逼宫开始了。
逼宫开始的很快,结束的也很快。
短短三日时间,皇城百姓还未意识到城内风雨,一切都结束了。
镇北王府的兵权为支撑,对比只有文臣支持的四皇子。
胜利来的很容易。
四皇子伏诛那日,他来到我面前,再一次郑重承诺。
“阿颜,我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的。”
我信了。
——
我死后的第十五天。
他抱着我去了皇城郊外的寺院。
我跟着他一起飘到了这里。
我们真正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
那一年,我是镇北王府刚从北方回来的郡主。
被先皇作为人质防止镇北王叛变强行滞留皇城。
在寺院里许愿爹娘早日带我离开的我,一回头撞上了一位眉眼清隽的少年。
他问我有没有撞到,疼不疼。
爹娘都回了北方,只有我一个人被留在了皇城。
收到突如其来关心的我嚎啕大哭。
他那时表现的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用一块手帕擦去我的眼泪。
那时的我光顾着伤心,只看了他一眼。
从临台寺里的祈祷,再到后来长安道上风流恣意的年少相逢。
不过是先皇后和他的计划谋划。
处心积虑的相遇,勾动春心萌动的我。
再后来。
我成了他的太子妃。
等到他登基,我成为了他的皇后。
哎,要是我当年狠心一点,不要搭理他就好了。
如果那年我没有掀开那道车帘,是不是不会遇见他。
也或许我们会换上一场不同的相逢。
我坐在一棵树上,抬头眺望着远山。
临台寺在山巅。
皇城的雪很美,而郊外的雪更甚几分。
有着皇宫庄严建筑上积雪没有的飘逸。
雪落枝头,远山重叠,勾勒出层层山水画意。
而他在山脚下。
我晃着双腿,见他带着已经不能看的我从马车上下来。
我不是很懂,他来这里干什么。
还要带着我一起。
这是嫌弃我死的不够彻底,还要找一位得道高僧来封印我?
想到这点,我忍不住勾了勾唇。
封印也不错。
反正人都已经死了,怎么死都好。
总之不要再恶心地整日抱着我就好了。
我无所事事地望着郊外的春色。
不得不说作为阿飘还是挺快乐的。
当然如果看不见那糟心的人和我糟心的尸体就更好了。
“陛下,不可啊陛下!”
我正体验着阿飘的快乐,忽然地面上的人开始大声嚷嚷起来。
这怎么了?
我重新落到地面上。
看见他为我整理了一下衣裙。
该不该说,我还看见他的手指蹭掉了我的一小块皮肤,裸露出下面青紫色的血肉。
我变得更丑了。
也更恶心了。
他是哪来的勇气把我抱在怀里的。
“陛下,您贵为九五之尊不可下跪啊!”
什么东西?
我飘到他面前,打量了他一会儿。
他满眼深情,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
一具被烧的炭黑的人体到底有哪里好看了。
我活着的时候他都不理我。
现在人死了,一腔深情表演给鬼看吗。
不过他做这一切还是有用的。
比如说。
我确实看见了。
打量完他我飘到后面,跟在他身后的宫人太监们目露难色。
还有几个屏住了呼吸。
下意识远离了他。
我非常能理解这些宫人。
我都死了这么久了,气味肯定很难闻。
要是我,可能直接跑路。
疯子。
临台寺唯一的上山之路被他封锁。
我看见远处有不少人朝着寺庙方向眺望。
被侍卫宫女拦截下来。
我听到有人说,陛下在此处。
百姓们纷纷下跪,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磕头。
我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我不是很喜欢他,可是百姓很喜欢他。
我落在触碰不到的实地上,看着人群整装待发。
他抱着我,对着寺院方向下跪。
这好像是自他登基以来我见过他最脆弱的模样。
上一次还是在先皇为四皇子铺路,他差一点被废掉太子之位的时候。
我靠近他,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
我的手从他的脸上穿过。
生与死的相隔,犹如生时的天堑鸿沟。
我们之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