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免费

作者:京梨|发布时间:2022-10-25 10:52:35|字数:5631

陛下终于下旨,要诛废后九族。

自帝后大婚那日,已过了七千二百八十一天,她踏过千百无辜人的血,改了十五州的制度法令,为求长夜太平,却终是忘了情。

许是南墙又落雪,春风不扫罪人眉。

饮下毒酒这日,他终究是没来看她。

1

“陛下,应氏已受了一百刀刑,服了毒,魂归于天了。”

说这话的是个老内侍,弓着背,走路轻手轻脚,话里加重了半分,透着几分无奈与劝导。

他今日已不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了。

帝王对此依旧置若罔闻,手中执朱笔,每批完一份奏折,他便会停下来,看一看桌案右侧的宝如意琉璃灯。

老内侍知道,帝王看的并不是这盏灯,而是布置这灯的人。

又过了许久,帝王终于停下了朱笔,老内侍赶忙拿过衣架上的玄色披风,给帝王裹上。

主子不睡,宫人自然也没有去睡觉的道理。

帝王谢璋叫来了车辇,方踏上一步,忽然道:“应家,上下三代,旁系九族,便只有她一人了吧。”

老内侍不敢说话。

谢璋笑了一下,这笑如同刻在了他骨子里,不带有任何欢喜的意味:“还去长乐宫。”

长乐宫,是从前应氏,皇后应遮玉的寝宫,据应遮玉被废后,行刑毒杀至此,也不过一旬的时间。

长乐宫完全没有机会变换个模样。

担车辇的宫人不敢动,老内侍也不敢动,僵持半天,老内侍扑通一下跪下了。

谢璋依旧只笑:“成安啊,不必如此诚惶,起来,走吧。”

成安抹了一把汗,战战兢兢地起身,对宫人道:“起,去长乐宫。”

到了长乐宫已接近子时,偏殿停着废后应遮玉的灵,守灵的人正一下下地打着瞌睡。

成安眼尖,瞧见这边动静,又是一身冷汗起来了,然而没等着他提心吊胆,谢璋便忽略了偏殿,往主殿去了。

主殿是曲折的设计,左手边转个弯是应遮玉平日里用来写诗作画,甚至制定策略的地方,以多宝架加上镂空门的结构,算是一个书房。

右手边转个弯便是休息的地方。

正堂挂着的是木兰从军图,以及一副千里江山图。

闲来待客的四脚圆桌上,还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茶水——

仿佛主人还未离去。

谢璋手指在桌上划了片刻,停留在了杯子的边缘,而后,他拿起了杯子,在成安未来得及阻止的惊恐目光下,轻啜了一口。

而后,谢璋面容平静的放下了这杯茶。

成安立刻就让人上来,准备将茶水倒掉,谢璋只看了一眼,并未阻止。

“把床榻收拾一下,朕今夜留于长乐宫。”

茶水又新添了之后,谢璋坐在桌案边,饮了一杯新茶,半撑着头,颇有些疲惫的开口。

谁都不敢在这诡异的情况下忤逆帝王。

即使是深夜,宫人收拾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

谢璋又开口:“成安,明日,便不早朝了。”

成安下意识想劝,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晓得了,陛下。”

成安忙退出去,将小徒弟们都叫过来,使唤他们等到天一亮,便去各家传递这不早朝的消息。

待到成安再进主殿,已经有宫人给帝王换掉衣服了,屋里点着个金玉盖的圆肚火盆。

谢璋忽然又问道:“成安啊,她走的时候冷不冷。”

谢璋方过四十五岁生辰不久,成安服侍过两代帝王,是看着谢璋从凤章华表的太子殿下,变为一个守成持重的帝王的。

几十年了!他何曾见过谢璋如今面笑心苦的模样。

帝王话落,成安便嚎啕出声:“陛下,你怨老奴罢,未尝如前朝那些内侍一样得势,令大臣忌惮,为陛下分忧。若是可以,老奴宁愿死的是自己啊!!”

谢璋不笑了,良久,他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你们都出去罢,朕困了。”

成安抹了眼泪,说什么也要替谢璋守夜,便赖在隔帐外不动了。

灯灭了。

长乐宫中,唯有停着灵的偏殿灯火通明。

灵木里,躺着一个谢璋此生不敢相见、不复相见的应遮玉,也是那个敢对腐败朝堂说出“长夜如灯我如星,灯有尽时星不散”的应见诛。

见诛见诛,若见不公、不孝、不忠,必诛之。

是他为之三十年跳动的另一颗心脏——

应遮玉选了一条不归路,为他做一个守江山的帝王,为她自己,选了一条最难的路。

可也死了太多无辜的人了。

长安百姓夹道跪拜皇宫半月,臣子以头抢地,不吃不喝跪在天子寝殿之外,要诛的,也是一个应遮玉。

谢璋想,应遮玉死的时候,大抵是没在意过他的,应该只会感慨一句“长夜如灯我如星,星散,灯亦明”吧。

若能回到三十年前,护佑那个孤立无援的应遮玉,让她平安长大,做个普通的闺阁女子,大抵,也不是这样的结局吧。

偏是应遮玉,世间独一无二的应遮玉。

执拗不改,才华横溢,雷厉风行……偏如此。

帝王翻了个身,摸了一下床案,忽然顿住了,他一寸寸地又摸过去,抠出了一个盒子。

即使没有灯光,他也能发觉这是信笺,墨香透过信封,属于那个离去的人。

谢璋睁着眼,一下一下抚摸过信笺,殿中安神香的味道逐渐浓了,许是成安怕他整夜睡不着,点的多了些。

帝王疲惫地闭上眼睛,眉头锁着,这永平二十年,曾与他一起立下永平二字的枕边人,却再也不会出现了。

2

谢氏多情种,作为皇后唯一子嗣的太子谢璋,自小在父皇的严格与母后的慈爱下长大的。

谢璋也不负他们所望,不过十五岁,康朝就已盛传着这位太子的美名。

自是绛珠映草,文章华国。

可那日长乐宫下了雨,太子殿下也落了尘。

康泰四十年,是谢璋第一次见到应遮玉,那日,是一个止不住的雨天——

天色如同晕开了的琉璃瓦色,斜铺上一层墨,是让人有些心惊的雾蓝。

那日的雨水多到淹了一座皇宫,从御书房的高处往下看,便是满地的积水,往来行动的人,都如同世间的蝼蚁。

拎着水桶来来往往的,使唤小宫人的,在皇宫里已是见怪不怪。

谢璋是被叫进宫给先帝背书的,他早年便封太子,那时不过十岁,算来已经住在东宫许久了。

他背的流畅,见解也独特,进宫之前,一向寡言内敛的太师都禁不住夸了他许多句。

先帝却因政事黑着一张脸,谢璋不过只得了一句“尚可,去后宫看你母后吧”。

谢璋领了命往长乐宫走,积水太多,抬轿子的人整条腿都没到了水中。

谢璋走的时候,先帝还在御书房里发怒,没由来的,谢璋心里觉得沉重得很。

这沉重阴冷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在长乐宫瞧见应遮玉。

应遮玉站在屋檐下,看着几乎连成线的大雨,一身白衣,未长开的脸上却有着说不出来的严肃,寒风刮着她的素衣,将她鬓角的白色绢花卷起来,裹进了停不下来的雨水之中,逐渐远去——好像将应遮玉的魂也带走了。

应遮玉那时候太小了,小到谢璋说不出来自己看到这一幕的感受。

不是一见钟情,只是有些震撼。

震撼于书中所写的神女,一时间都有了面容——

几十年过去了,谢璋也忘不了那个表情,以至于应遮玉这三个字,在他心里,也该与这样的人相配。

谢璋第二次见到应遮玉,是在应遮玉婉拒他父皇赐婚之事的时候。

说来倒也间隔不久,是康泰四十五年发生的事情。

当然,与其说是婉拒,不如说她给父皇提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要求——入朝堂。

当真是胆大妄为……却又让人心动。

“太子殿下。”应遮玉站起身,规规矩矩地给他行了个礼。

不像是能对父皇说出那种话的人,谢璋心想。

然而这个想法还没停留多久,应遮玉就开口打消了他这种念头。

“太子殿下,我与您成婚,实属意料之外,若是太子殿下有心悦之人,还请放心娶入东宫,我必不会与她争风吃醋,或是迫害于她。”

应遮玉说这话的时候,给谢璋行了一个男子之间的袖礼,她袖子抬得高,谢璋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好笑。

“孤以为,你这举动,可称不上得体。”

“孤听闻,你对父皇曾言,誓入朝堂,可有此事?”

应遮玉撤了礼,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如星:“是。”

“何以入朝,单凭一腔热血或是私心里憎恶什么,是走不远的。”

话落,便有宫人上前来,点燃了茶炉里的炭火。

应遮玉的脸不知道为何有些红,谢璋看了她一眼,展袖示意自己面前的位置:“请坐。”

“太子殿下方才的问题,我沉思了一下,何以入朝是最难实现的,以何入朝,《开平赋》可以算做筹码吗?”

“《开平赋》是你做的?”

这件事谢璋最近也有听说过,大概是文人聚会,有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书生,雅号见诛,见天下不平、不公、不正之事,愿往诛之。

《开平赋》一出,朝中也有了些讨论,就连父皇前些日子也跟他提过这篇文章。

“举措未免大胆,可也不失可行。”

太子殿下略垂美目,袖手舀了沸水,将茶叶于琉璃缸中泡开,茶水打着旋儿晃荡开来。

谢璋盯着茶水,看着颜色慢慢晕开,应遮玉也随着他的动作,看茶叶漂浮的纹路,两个人都未说话。

奇怪的是,这种情况下反而不像方才那么拘谨了。

待到茶饮尽,应遮玉向谢璋告别:“太子殿下茶技洒脱自在,见诛便不打扰殿下了。”

谢璋刚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反应,应遮玉就消失在了他面前。

良久,谢璋笑出声来。

洒脱自在?

直说只会泡茶叶不会煮汤不就好了。

谢璋又举起杯子看了一眼,歪了一下头,真这么差吗?

3

“应家确实出了个有才能的,可惜了,是个女子。”

谢璋来御书房找他父皇的时候,谢准正跟身边的大太监成安说着这句话,谢璋笑着给谢准行礼。

谢准‘嗯’了一声:“看过人了?如何?”

谢璋表情微微变了一下,显得有些柔和:“方才父皇是在谈论应遮玉吧,想必也知道《开平赋》是她写的了。”

谢准抚了抚长髯:“却是如此。”

“儿臣想让她也来听太师授课,儿臣私以为,假以时日,应遮玉的政见并不会低于朝臣。”

听到谢璋的话,谢准倒是笑了一下,“看起来你对那女孩颇为上心,本来还有些担心,因着亏欠应家倒是委屈了你不能选择自己喜欢的,既然喜欢,那就算是良配。”

谢准一把年纪了,虽说政事上极度一般,但在这些寻常事上总有着奇怪的兴致,他调侃地随意,谢璋却红了耳朵。

“儿臣告退。”

这一行礼的功夫,谢准看到,自家儿子的脸倒是已经从耳朵红到脖子根了。

哎呀,少年气,可真是好啊。

几日后,成安的小徒弟昌平带了应遮玉的消息:“今日应小姐似乎去了竹林居,殿下可要去看一眼?”

竹林居就是书生聚集在一起,对时局进行点评的场所,去到此处的人,只用身份牌示人,面上都需带面巾,或是面具。

一来为着保护,二来未免给竹林居的主人惹上麻烦。

“走。”

昌平来此,显然离不开他那爱操心的父皇的手笔。

车已经备好,等谢璋到竹林居,正好听见里头传来叫好声,高台上垂下来一副大字,上面写着两个字:见诛。

台上站着一个青衣,束冠,身形清朗的人,那人无意间回过头,正好对着谢璋,轮廓不是应遮玉还能是谁。

少年抖了抖青衣袖袍,振手高呼:“我见官场如长夜,长夜如灯我如星,灯有尽时,星不散!”

说罢,‘他’拿起桌上的酒,颇有英气的一饮而尽,残余的酒液从杯子里掉落下来。

发上的玉冠随着动作颇为肆意地晃动,青袍露出的半截手臂有些骨骼感——

不像个千金小姐,委实像个登科及第的状元郎,意气风发!

若不是谢璋提早知道,怕也会以为这位见诛,是个清风霁月、才气无双的少年郎。

谢璋痴痴地看着应遮玉的身影,这一幕,怕是很多很多年,也不会散。

“好!”

谢璋随着人群,混着人声,也忍不住喊了这么一声。

而后,隔着面具,两人对视。

良久,应遮玉收回了视线,靠近衣领的那节脖子却红了。

她认出来了。

不知为何,谢璋的心又跳了一下,仿佛还有一只小小的,如同指节大的应遮玉,在他的心里蹦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谢璋时隔多年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种感情——

是心悦啊。

4

离赐婚到成婚,也不过一年的时间,谢璋与应遮玉主要的接触在宁太师的讲堂之上,其实也是很快,就到了婚前的避嫌期。

应遮玉总不把自己当作女子,谢璋有时候也会忘记与应遮玉保持距离。

因此,那段时间,京都认识太子的显贵都能瞧见穿着书生袍的谢璋带着一个唇红齿白,眉间带笑的少年不是在逛吃食铺子,就是去皇极寺一道上香,偶尔的夜市,也能瞧见两个人的身影。

避嫌期本身是没什么问题,可是太子殿下见不到应遮玉,心里总好像有什么事情没做一样,坐立难安。

最后,谢璋还是托人给应遮玉递了封信,还送了些新鲜的吃食。

谢璋递信,本就没想着应遮玉能回应,但是第二日,郡主府的婢女居然送来了一封信。

跟谢璋的吃吃喝喝玩玩的内容不一样,应遮玉一板一眼地回了谢璋问好问安的话,又附带了她最近被宁太公驳回过一次的,关于冗官提议的修正。

谢璋这个人有一点好就是,若是碰到了自己感兴趣的问题,那必是要认真回复的。

因此,洋洋洒洒写了三页纸的谢璋,写完了才回过神来这些问题底下还夹杂着一句跟这些无关的话——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添了许多嫁妆,我翻了翻,发现有江南白茶的茶饼,放个一个月怕是不新鲜了,让人给你送去。对了,你得补给我一些能放的玩意儿。

素来成熟稳重举世无双的太子殿下,一下子蹦了起来,抓住了书童:“茶饼呢?”

书童忙道:“给您放到库房了。”

谢璋咳了一下:“拿过来,泡上。”

书童领了命令,正要走,又被谢璋叫住:“等等,一起去库房吧。”

第二日,随着信件一起传到郡主府的还有三箱传世玉器。

信上写着几个臭屁的大字——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第三日,谢璋收到的信中什么惊喜也没有了,他将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没找到带给自己的话。

太子殿下愤而提笔:得君一句夸,难于上青天!

在谢璋的宝库被骗完之前,终于到了大婚的日子。

康泰四十六年,太子大婚,城中自是一片喜庆,十里红妆并不算夸张,太子、太子妃先是去皇宫拜祭天地,而后于东宫完婚。

婚后不久,先帝传位于谢璋,定国号永平,不过,这已经是后话了。

与老百姓间的习俗并不相同,敢闹太子殿下的属实没几个。

红盖头随着挑杆落下,应遮玉的眉眼显露在了谢璋眼前,许是有些闷,应遮玉的脸有些红,眼睛也有些亮。

明明没喝酒,谢璋却有些醉了。

这时,应遮玉却开口了:“上次,你跟我提到的关于各州通商一事……”

谢璋抬手捂住了应遮玉的眼睛,极轻极轻地,啄了应遮玉一口。

应遮玉的脸被灯火映的发红,眼睛有些亮地看着谢璋。

帝王却浑身一颤,睁开了眼睛,眼泪无声无息地隐入发间——

梦里梦外,竟已是那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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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17 20:18: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