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佳，别怪妈妈，妈妈真的没办法。”
年仅七岁的我，并不能理解母亲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哎，沈佳她妈也太狠心了吧，这么小的孩子就舍得抛下？”
邻居大婶心疼将我抱在怀里，父亲低着头，颤抖的手扶着奶奶的遗像。
“你说谁家老人不生病了，钱没了再赚呗，好好的家说不要就不要了，算什么本事啊。”
纵使只是个邻居，也为我们父女的遭遇愤愤不平。
半年前，因为奶奶忽然病重，父亲开始四处求医问药。
从积蓄耗空，到债台高筑，依旧没能留下奶奶。
顺便，也击垮了我脆弱的母亲。
奶奶的丧事才办完，她就撇下了父亲和我，拿着家里仅有的丧葬费，母亲彻底消失无踪。
“小沈啊，你这爷俩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啊。”
“刘嫂，放心吧，我一个人也能带好孩子。”
父亲转手去抱我，却被我大力挣扎。
“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呜呜呜！”
我的哀嚎引得父亲又一阵心痛，他转过脸，身子控制不住的颤抖。
……
从最初的难过到适应，我经历了漫长的三年。
转眼间，我已经是个四年级的小学生了。
过早的单亲生活，让我变得懂事上进，成绩也很优秀，甚至还破格跳了一级。
但是相对的，我也变得极为敏感。
就像是刚刚，我就给那位初次见面的阿姨来了个”下马威”。
“佳佳，这是你林敏娥－－林阿姨，从今往后我们就要一起生活了。”
父亲红着脸，对我做着介绍。
“你好啊，小佳，这是阿姨给你买的玩具，你看看你喜不喜欢。”
“不喜欢，我不要。”
连包装袋都没拆，我就转身进了屋子。
“敏娥，对不起，这孩子被我惯坏了……”
身后是父亲心虚的解释，听得我越发的火大。
“孩子好小，日子长着呢，我好好对她，有了感情就好了。”
本以为，我的恶劣态度足以会影响林敏娥对父亲的评估。
可是让我惊奇的是，没过多久，林敏娥竟然直接搬了进来。
那是个礼拜五，我放学回家后，就看见了满满一桌的好菜。
“小佳，快去洗手，今天有好吃的。”
林敏娥烫着头发，脸上还有点淡妆，父亲仿佛喝了点酒，面色微红，喜气洋洋的。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就是在那天扯得证。
“佳佳，坐下，我们和你有话说。”
一句我们刺痛了我早熟的心。
原来，父亲竟然已经和陌生人站在了统一战线。
委屈，愤怒，难堪一股脑的袭来，我的大脑开始飞速的运转。
“从今往后，林阿姨，哦不……你得改称呼了，以后林阿姨就是你的妈妈了。”
“小佳，以后要乖乖的听爸爸妈妈的话，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
林敏娥温柔的看向父亲，那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看来，这个后妈她是当定了！
从小到大，不管是童话故事，还是电视剧里，没有一个后妈是好人。
不是虐待孩子，就是差别对待。
望着父亲覆在林敏娥肩膀上的手，彻底刺痛了我。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我竟站起身来，直接推翻了我面前的桌子。
“哗啦！”
锅碗瓢盆摔了一地，父亲和林敏娥都愣住了。
“沈佳，你干什么呢！”
“我才不要吃后妈做的饭，她会毒死我的。”
“你这个坏女人，你走，你快走！”
我冲到林敏娥的面前，拽着她被饭菜弄脏的衣角，拼命的往门口走。
年幼如我，自然拉扯不动一个成年女性。
何况，林敏娥虽然瘦弱，但是不知道为何，格外有力。
她一个包抄，就提起了我。
“敏娥，对不起，你别生气。”
看着我被抓住，父亲的暴怒散了不少。
“沈强，你说的话是不是作数。”
林敏娥倒是不闹，只是回问了我父亲。
“啊。”
父亲呆愣的点头，不知道她问这话是何用意。
“那好，从今往后，我就是这孩子的亲妈了。”
“你个大男人下手没轻重，这孩子我来教育。”
说完，她就带着我进了隔壁的小房间。
我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顿揍。
甚至被打完后，还在后妈的监视下，洗完了她和父亲的脏衣服。
“佳佳，从今以后，你可以不认我这个妈，但是如果你做错事了，妈妈一定会管教你的。”
林敏娥站在我身后，重新定义了我今后的生活。
那天之后，我又尝试作了几回妖。
可惜，年仅十岁的我战斗力实在太弱，以至于彻底败下阵来。
“哼，小女子能屈能伸，我就不信我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揉着被打红的手心，我决定暂时偃旗息鼓，只为来日再战。
周末，邻居大婶上门，又要帮我理发。
自从妈妈走后，爸爸的重心都放在了工作赚钱上，对我的照顾属实有点儿少，有的时候饭都没得做，更不可能给我扎小辫子了，没办法，我只能舍弃好看的小辫子，改为留短发了。
“佳佳，新妈妈怎么样啊。”
大婶一边收拾工具，一边跟我闲话家常。
“不怎么样。”
我撇着嘴，一脸的不满意。
“哎呀，有了妈妈多好啊，你要和新妈妈好好相处啊。”
我不懂，为什么大人们只会叫我接受，却从不愿意问我到底想不想要。
就像是我的头发一样，因为不能扎辫子，新年的舞蹈演出，从来都轮不到我。
不仅如此，我连条像样的新裙子也没有。
每天穿着亲戚哥哥的旧衣裤，连我自己都开始嫌弃自己了。
“新的就一定好吗，我只喜欢以前的自己。”
盯着镜子里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估计一会儿又要变成”假小子”了。
“徐姐，今天辛苦你跑一趟了。”
话语间，我的后妈林敏娥走了出来。
“以后我们小佳要留头发了，就不用劳烦你来了。”
她走到我的身边，按下了邻居大妈的小推子。
“女孩子嘛，就要有个女孩子的样儿。”
后妈拿过一把梳子，给我理了理头发。
“等咱们的头发留长了，妈妈给你买发卡，扎好看的小辫子，好不好？”
大妈看着我们一副母女温馨的画面，乐得合不拢嘴。
“呵呵，那感情好。”
临走的时候，邻居大妈还冲着我眨了眨眼睛。
似乎在说，你看新妈妈多好啊！
摸着逃过一劫的头发，不得不说，我的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不过，如果后妈就想用这点小恩小惠让我臣服，那她也属实太瞧不起我了。
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沈佳可不是记吃不记打的主儿。
伴随着新年的炮竹声，后妈林敏娥竟然已经来了十个月了。
经过辛苦的沉淀，我的头发终于长成了可以扎起的长度。
“来，佳佳，试试这个。”
后妈拿着一条红色的连衣裙，在我身上比了比，不得不说，裙子真的挺好看的。
“你知道吗？妈妈一拿了奖金，就去给你买了裙子，妈妈她自己都没买新衣服呢。”
爸爸或许是想告诉我后妈有多爱我，但是这话听在我的耳朵里，却是另一回子事。
“我不喜欢红色，我不穿。”
“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红色吗？佳佳，过完年你就12岁了，马上要上初中的孩子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一年来，爸爸似乎早已经习惯了新妻子的存在。
可我，却始终接受不了这个新妈妈。
“还有，你这称呼是不是要改一改了？过几天亲戚来串门，你连个妈妈都不叫，让不让叔叔阿姨们看笑话。”
爸爸的话越说越重，根本察觉不到我心里细微的感受。
“谁爱穿谁穿，谁爱叫谁叫，我就不！”
再也听不得爸爸光明正大的偏向，我将裙子抢过来，扔在了地上。
甚至，因为不解气，我还狠狠地踩上了几脚。
“沈佳，我看你是皮痒了！”
大过年的，爸爸也见不得我这样子闹，罕见的发了火。
“你打我吧，打死我吧！”
“反正我妈也不要我了，你有了新老婆，也不想要我了吧……”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道是因为委屈，还是妒忌。
一直以来，我总觉得虽然我只有爸爸，但是他把一切都给了我，他就是全天下最好的爸爸。
直到后妈进了门，我看见只给我过生日的爸爸，也开始给后妈买蛋糕，做吃的。
甚至，爸爸还会在她生病的时候特意请假，无微不至的照顾她。
我的爱被光明正大的分走了，而身边的人却没有一个肯为我说话。
他们只会说，你有了新妈妈，你要对她尊重，对她感恩。
但是我知道啊，她不是我的妈妈，她不是的！
“沈强，大过年的，你别这样跟孩子说话，别哭了，不喜欢穿就不试了，下次带你自己去挑啊。”
后妈擦掉了我的眼泪，哄着我。
我挣脱掉她，转身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敏娥，我也是着急，这孩子，她也太倔了。”
爸爸站在门口，不知是辩解还是在安慰。
后妈的话我没听见，我哭得太累了，倒在床上没多久，竟然睡着了。
第二天，我醒来后，家里已经没了人。
正在失落中，爸爸却开了门走了进来。
“佳佳，快过来，看看爸爸给你买了什么。”
爸爸笑着，扬了扬手里的包装袋。
我探了探头，门口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你妈……你林阿姨回她妈妈家了，过几天再回来。”
一边倒腾着袋子，爸爸一边同我说话。
“佳佳啊，之前是爸爸太心急了，没考虑到你的心情，你还是个小孩子，爸爸不该那样去强迫你的。”
我坐在桌子旁，看着爸爸拿出了还未拆开的新裙子，裙子是和昨天不一样的花色，袋子里还有几个小小的新发卡。
“林阿姨不是坏人，她也是真心对你好的，以后你慢慢就会懂了，你永远是爸爸最宝贝的，谁也不能取代你，爸爸跟你保证。”
爸爸摸了摸我的头，甚至还像小时候一样，把我抱在怀里。
枕着爸爸厚实的臂膀，我也终于服了软。
“嗯，我知道了。”
就这样，相安无事过了一年多，林敏娥怀孕了。
努力维系的平静，因新生命的到来，脆弱的不堪一击。
“妈妈要给你生个小弟弟了，开心不？”
邻居大嫂拿着一袋子酸杏，正在跟大着肚子的后妈闲聊。
已经进入青春期的我，渐渐的明白了许多。
人的精力本就是有限的，只会用到自己最在乎的地方。
本来，我就并非林敏娥所出。
现在，她即将拥有自己的孩子，今后对我的态度，估计只会越来越差。
几个月后，林敏娥顺利诞下了一名健康的男婴。
“哦哦哦~”
爸爸抱着小弟弟，喜上眉梢。
所有人的关注点，都放到了那个还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身上。
而我，似乎正在被快速遗忘。
从医院回到家里，林敏娥主动要我来抱抱弟弟，看着只会哭的小肉团，我竟然无比的妒忌。
自我的母亲离开后，爸爸一直很努力工作，现在已经连着升了好几级。
家里的外债早就还清了，慢慢地也有了积蓄。
林敏娥装了一年多的好人，估计也是累了。
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孩子，肯定会拼命为自己的儿子争取福利。
那段时间，每天夜里，我都会被弟弟的哭声吵醒。
听着后妈和爸爸忙前忙后的照顾他，我就更加难以入眠。
没过多久，学校组织看怀旧电影，我听到了里边的一首歌。
每每想起那首《小白菜》，我都觉得那就是我未来生活的写照。
……
然而，惧怕的后妈虐待并没有来，而我，也顺利的升入了初中。
知道今后要在学校吃午餐，林敏娥还给我涨了零花钱。
“你现在还在长身体，中午在学校别不舍得吃饭，一定记得买个肉菜啊。”
仔细对比了其他的同学，我发现我手里的伙食费竟然还算多，看来，爸爸应该是又涨工资了。
在中学里，我得知很多同学也有离异，或者再婚的情况。
“我后妈对我还行，主要因为她生不了孩子了。”
“我后妈就不太好了，只有我奶奶在家的时候，才会给我做点带油水的。”
“你们就是太好说话了，我妈之前要再婚，我天天作死，她到现在彻底不敢了。”
同学们说什么的都有。
总而言之一句话：后配的绝对没有原装儿的好。
有一天，学校收到台风预警，就安排我们提前离校了。
我急匆匆的走回家，正好赶上后妈和父亲正在吃饭。
“你怎么回来了？”
她显然有些惊讶。
“学校下午放假，我就回来了。”
餐桌上只有昨晚的剩菜，后妈的手里还拿着半个咸鸭蛋。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我早上吃的。
全家只有我会只掏干净了油黄，独剩下蛋清。
难道，平日里他们就吃这些吗？
我有些错愕，后妈还以为我是饿的，她起身要给我掏钱。
“你是不是还没吃啊，我给你点儿钱，去街口吃碗面吧。”
“不用了，我在学校吃完了。”
无数的怀疑被卡在喉咙，叫我瞬间没了饿意。
回到屋内，我的脑海中又回想起之前同学们的探讨。
将心比心，我早已经没了当初对后妈深深的恶意。
虽然，我还是会控制不住的嫉妒和担忧弟弟的存在。
一个人可以装一时，却很难装一世。
时至今日，我真的不能再心安理得的随意说出那种”后妈都不是好东西”的理论。
“莫非我真的踩了狗屎运？”
时间荏苒，岁月如梭。
三年后，临近中考的我面临了两难的抉择。
以我的成绩，排名第一的市高绝对是最佳的首选。
但是，虽说是同市，但是市高离我家将近百里，走读根本不现实。
唯有陪读一条路。
“佳佳啊，你们老师打电话来说，就你没填报考表了。”
周末的时候，爸爸应该是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主动提了这个事儿。
“再说吧。”
“怎么，是怕考不上吗？”
爸爸平日里并不太了解我的成绩，但是听身边的人讨论，也知道市高的份量。
“我准备上附高，离家也近。”
附高的生源大多都是落榜生，别说跟市高比了，就是别的高中也比它强得多。
“离家是近，但是你这成绩，太可惜了啊。”
爸爸满脸的遗憾，又不敢跟我说重话。
毕竟，此时的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我的身高都已经长到了1.69M，比后妈都要高出不少。
……
周一的早上，我正在刷牙，准备等下去填报名表，后妈却忽然冲了进来。
“你真要去报附高？”
她有些急了，似乎也是才刚知道这事儿。
我有点疑惑，还是点了头。
“我之前就打听过了，那报考单交了就作数了，就算你最后的成绩很好，也不会让你去上市高的。”
没想到，她竟然比爸爸知道的还要多。
林敏娥是真的急了，直戳我的头。
“到底为啥啊，你这不是自己糟蹋自己嘛！”
她又急又气，跟我直跺脚。
“我讨厌走读，连个陪读的都没有，我怎么去市高啊？”
真是的，非要逼我说出来。
不想和林敏娥继续纠缠下去，我连早饭都没吃，就要离开。
“你别走。”
她倒是铁了心，直接拽住了我的书包。
林敏娥根本不顾我的反对，直接翻出了那张有父亲签字的报考单，撕了个粉碎。
“你干嘛啊！”
我震惊极了。
“这事儿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不许你擅作主张。”
她直接坐在了桌上，还把门给堵上了。
“这怎么不是我的事儿，你又不是我亲妈，我去哪上学，不用你管！”
林敏娥的举动，激起了我强烈的反应。
“你以为我不想去好学校念书吗？”
“人家别的人都有妈妈陪读，我有吗？”
“你明明知道我没妈妈，我去不了市高，你为什么还要故意刺激我？”
我咆哮着，甚至拾起那些撕碎的纸片，一把扬到了林敏娥的脸上。
“你这个坏女人，虚伪死了！”
那一刻，我真的好恨，好委屈。
看着我这样的举动，林敏娥也呆住了，尤其在我骂了她那句之后，她站起了身，冲着我就要打过去。
“你打啊，反正你就是欺负我没妈。”
我也赌着气，仰着脸对着林敏娥。
她的手举着，抖着。
我能看到她眼里的愤怒，夹杂着泪水红了眼眶。
可预想中的巴掌，始终没有落下来。
她只是用尽了全力，走出了家门，紧接着外边响了一声，我知道门被她从外边反琐住了。
我自嘲的一笑，整个人瘫坐在了沙发里，卧室的门框边，弟弟正光着脚丫看着我。
“姐姐，你今天也不上幼儿院吗？”
他稚嫩的小脸圆滚滚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着。
老实讲，弟弟很像我爸爸。
后妈，爸爸，弟弟，他们三个待在一起的时候，比我更像是一家人。
或许，连老天爷都在排斥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