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下学期才刚过半,六人宿舍里,第五个成功脱单的室友诞生了。
晚上八点一过,那五人准时准点接连拿起手机接电话打视频,全是我没听过的柔情蜜语,我感觉自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我陷入爱情旋涡的室友们,也觉得我太过可怜。她们开始轮番劝我,让我眼光不要太高。
她们说艺术学院里,那么多优质小帅哥追求我,好歹先挑一个试试。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她们辩解,因为不是我不想谈恋爱,而是我不能啊!但我怕说吃这样的话她们也不仅不会相信,反而将我当成神经病赶出宿舍。
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把本该从眼泪里流下的苦水往肚子里咽,我突然觉得柔情蜜语比好言相劝要来得顺耳,我内心疯狂地祈求她们的男朋友赶紧打来电话,把我从苦海中拯救出去。
可是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率先响起,我拿起来一看,是机器人学院的左焕晔学长打来的,我连忙接起,才开口叫了一声左学长,宿舍里便响起一阵起哄声,我连忙抱着手机跑逃离宿舍这个是非之地,远离这群可怕的女人。
到走廊上,我听见左焕晔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宿舍吗?”
“在的,学长又什么事吗?”
“快下来吧,我给你送点东西。”
听到左焕晔的话,我一路疯跑到楼下,看见帅气笔挺的他正站在宿舍楼对面的围墙边上等,于是我又一个急刹车停下来,整理了一下裙摆,才优雅的朝他走去。
左焕晔,机器人学院研二在读,学校风云人物。
他是我父亲老姜的得意门生,周末时总会会被叫到我家里去吃饭喝茶,和我爸讨论哲学和人生,一来二去,我和他也渐渐熟悉起来,他没事时,也会帮老姜给我送些东西。
这一回,左焕晔送来的是一杯半糖少冰的红豆抹茶奶盖,我接过奶茶的瞬间,听见他说:“最近升温了,老师说你怕热,就让我给你送杯奶茶。”
我点了点头,在心里美滋滋地想着,老姜真好,左学长真好。
在老姜所有学生里,他最喜欢的就是左焕晔,因为他聪慧过人,能力出众。在老姜所有学生里,我最喜欢的也是左焕晔,因为他眉目清秀,待人有礼。
此时,正巧有室友被男朋友拉出来吃饭,她经过我时,很浮夸地冲我比了个加油的姿势,我有点尴尬,转头看向左焕晔,他正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细心的让我擦去嘴角的奶渍。
左焕晔长相甚讨长辈和我的喜欢,是温润柔和的那一卦,低头背光时,显得尤为好看。我突然心里一动,就鼓起勇气,口里还嚼着沁甜的红豆,努力挤出甜甜地微笑,问他道:“学长,我听说你忙于学业,暂时不打算找女朋友对吗?”
左焕晔似乎是没想到我会问出这个问题,目光疑惑地看着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我觉得他是默认了,飞快问道:“那学长能帮个忙,假装做我的男朋友吗?”
话就这么轻飘飘地问出去了,我其实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我感觉自己的脸比手上的红豆还红,我低下头等待着左焕晔的回应。
过了很久,我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和左焕晔温柔的回答:“好。”
我不能谈恋爱,这不是唬人,也不是矫情,而是关于一个只有姜家人才知道的秘密。
作为国内顶尖机器人科学家的女儿,我其实是老姜研究出来的一个仿人类机器人,虽有着与正常人无异的外表,但始终不能与其他人类相提并论。即使所有人都有资格谈恋爱,我就没有这资格。因为我只是一个没什么智商、所有能力都展现在音乐领域的废柴机器人。我一直都明白,如果有一天我的零件损坏就会面临拆掉重组的风险,这时候,和我恋爱的那个人就要接受我的凭空消失吗?那也太残忍了,所以我不能伤害别人。
但面对室友们的关心,我愚笨的脑子暂时想不到办法,所以我才选择逃避,好在这办法暂时起效了。
在这个周末,学院要彩排与省艺术厅合作举办的民乐演出,我作为大二年级艺考分数与专业成绩第一的学生,理所当然被叫去参加。
周六早上一大早,我抱着自己的琵琶,气喘吁吁的爬上五楼。教室里已经坐了几个学长学姐,在见到我后,都不约而同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我知道,一定是我和左焕晔的“恋爱消息”在学校传开了,我们两个在学校都有不少的追求者,其实这也让一心都在学业研究上的左焕晔深受困扰,这是他那天跟我说起的,要不然他不会如此轻易答应我的请求,我们想让彼此的世界都清净一些。
我不打算理会他们的八卦猜想,拿出琴就认认真真地练习起来。可我低估了女生的八卦之魂,我还没练多久,就被其中一个学姐打断:“哎,姜学妹,听说你和左焕晔学长在一起了?”
我没有抬头,怕自己的神情露馅,所以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可那个学姐是学院有名的柠檬精,她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我,带着酸味说道:“研究机器人的学长就是不一样,喜欢的也是弹琴像机器人一样的琵琶手。”
我平日里不是爱发脾气的人,因为我觉得物种不同没必要进行争吵,但我今天却觉得这人说话极其刺耳,或许是她点到了我心里最在乎的事,我一阵心烦,把琴一放腾的站了起来,当我正准备和她理论,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了我一声:“小月,来吃送早餐。”
我回头看,是左焕晔,他正提着保温桶缓缓向我走来,在我身旁坐下时,还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喜欢什么样的人不重要,但我不喜欢被我拒绝过的人议论我喜欢的人。”
一瞬间,整间教室鸦雀无声。
我看着左焕晔打开保温桶,把温热的鸡肉粥和烧卖摆我面前,心里又止不住的砰砰直跳。我当然知道左焕晔的话只是说给学姐听的,可喜欢的人这几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好听!
我其实有一些疑惑,早餐是老姜给我买的吗?虽然老姜时不时使唤左焕晔给我送东西,可还从来没送过早餐,他自己都是踩点上课,哪有时间给我买?
我小口吃着烧卖,里面有香菇和虾米,能确定是在我家附近,我最喜欢的那一家店买的。我又打量了一眼这个保温桶,老姜怎么换了个新的?
可我不好意思问,人家都给我送来了,我问这些有的没的,显得我多事。
吃饱喝足以后,我把保温桶装好,左焕晔又拿出来餐巾纸,这一次,他亲自帮我擦去了嘴角的米粒,我僵硬地坐着,一动也不敢动。内心不禁感叹一句:这聪明人演戏都比别人厉害。
之后左焕晔把东西收拾好,看起来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还坐在我身旁,我小声问他:“学长,你不是从实验室过来的吗?不用再赶回去?”
这么早,老姜能使唤左焕晔,只会是在实验室。
左焕晔笑了笑:“很久没听你弹琴了,再坐一会吧。”
这天下午我奉命去实验室找左焕晔,去时他们实验还没结束,我只能一个人在门口徘徊。我不敢进去,因为我怕碰上老姜。
我不敢让老姜知道,前几天在排练的时候,我又被专业老师骂了个狗血淋头。
虽然我的专业技巧在系里无人能敌,可那都是归功于机器人超于常人的手速和学习能力,但我至今未能在演奏中注入情感,所以专业老师并不喜欢我,已经无数次骂我就像是一个没有情感的“机器人”。
可我就是一个机器人啊,我还能独自想想,我又不能直接反驳她,而且在乐曲中注入情感这件事,一个普通的机器人怕是永远无法做到吧。
最近我的专业老师突然燃起了希望,觉得我终于有救了,特别是在左焕晔连续几天出现在排练室以后,专业老师的眉眼都上扬的有些可怕。
她甚至亲自找左焕晔谈话,要他履行自己身为男朋友的义务,让我感觉爱情的美好,以调动我在演奏乐曲时的感情。
而我这一次演出将要独奏的内容,是一首经典的表达爱情的曲目。而情侣培养感情最重要的,就是约会,所以左焕晔老师授意之下,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是和我约会。
没等多久,左焕晔从实验室里走了出来,一个人,我倾身看了看他身后,没见着老姜,我连忙拉着左焕晔的衣袖跑到楼下,朝小路走去。
在小路上,我犹豫了一会,才对左焕晔说:“学长,其实你这么忙,不用听我们老师的话。我们本来就不是真情侣,我也没救……”
没想到左焕晔却突然牵住我的手:“没关系,我也很久没有出去玩了。”
左焕晔把我带去的地方是游乐场,我其实有点意外,我也没想到,成天泡在实验室和零件打交道的他,会带我来这样一个地方,他不觉得幼稚吗?
左焕晔看着我说:“我听老师说过,你小时候总是吵着要来游乐场。”
我苦涩地点了点头,脸皱成了一团。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小时候,我上完兴趣班回家的路上会经过游乐场,每次看见其他小朋友在里面,我都会很想进去玩。可是老姜从来不让我去,还吓唬我说,如果我不听话,就把我拆了去组装那些娱乐设施。
此时我站在摩天轮下,心里万分感慨,我忍不住问左焕晔:“把游乐场拆了,可以做几个我?”
“什么?”游乐场里声音嘈杂,左焕晔好像没听清我说的话。我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的朝入口走去。
左焕晔一直跟在我的身后,因为游乐场小孩多,还四处冲撞,所以他一直用手臂护住我,像长在我身上的盔甲。
他的举动让我很安心,虽然童年渴望的快乐到如今早已实现不了,但我心里还是稍微好过了一些。我在左焕晔的陪伴下走进摩天轮,我们两个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我突然感觉自己身上的温度在不断升高。这里可太闷了,还好老姜在制作我的时候没有偷工减料,不然我肯定会融化在这里。
很快,摩天轮开始缓缓上升了,我一只手靠在窗框上看着窗外的风景,发现天边正映着一道彩虹,我转头想叫左焕晔也看一看,却发现他在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左焕晔的目光还是那么温柔,但不是平时那样谦逊有礼的温柔,而是参杂着某种我看不明白的浓重情感的温柔。我的心跳突然开始加速,我想,太是太热了吧,温度升高,身体就有反应了。
我更没想到左焕晔看着我,犹豫了一会,竟然问道:“我听他们说,在摩天轮最高点处接吻的恋人会一直在一起,你的老师不是要你体会爱情的……”
左焕晔有点说不下去了,我也被他的话惊得懵了一阵。不过很快,我就明白了。左焕晔是老姜的得意门生,老姜应该早就把我是机器人的事情告诉了他。亲一个机器人,对于他来说……和亲实验室里的零件没什么区别吧。
这时我又想到专业老师那张严厉的脸,我决定试一试。我脑海里想起了室友们看的小甜剧,男女主接吻画面,我努力想copy下来。
我闭上眼睛,小心翼翼的把脸朝左焕晔凑过去时……
“哐”的一声巨响,我们坐的机舱剧烈的震动了一下,我的身体顺势朝左焕晔扑了过去,都不用我多主动,我们就借着外力,完美的完成了这项任务。只是这次撞击来的太猛烈,因此毫无体验感……我也没感觉到自己的心情发生什么变化。
不过好赖是亲上了,也算一个好的开始,所以这是上天在帮助我吗?我这么想着,但很快,我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此刻我们正在半空中一动不动,是摩天轮发生了故障。
耳边突然传来小孩的哭喊声,我探出半个身体往窗外看,发现就在我们下边的格子里,有两个小学生年纪的小孩坐在里面,其中一个,发生事故的时候应该正好在朝窗外探身,此时半个身体和一条腿悬挂在摩天轮外,看起来特别危险,方才听到的哭声就是他发出来的。
我其实并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可我看着他却感到焦急,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摔下去可不得了。我又想到自己只是一个机器人,摔下去最差也是成为游乐场的零件之一,便鼓起勇气朝窗外翻去。
我下去时左焕晔原本在从另一边的窗口往外看,许在发现身旁异样,在我攀到摩天轮的钢架上,一点一点往下爬时,我听到了他疯了一般地叫喊声:“你在做什么?你不要命了?”
我管不了这么多了,那个小孩看起来已经没多大力气了,我要去救他。我小心翼翼地踩稳每一步,好不容易,爬到下一个格子边上。因为要用一只手稳住自己的身体,我只能用另一只手去推那小孩,可我的力气不够,尝试几次都没有成功。
过了一会,我咬咬牙,想要松开自己的另一只手去保护他,就在这时,又从身后伸来一只手,一下子,就把小孩给推了进去。
我回头看,是左焕晔,他正用我从未见过的严厉目光瞪着她,生气的低吼:“自己有多大本事不知道吗?做什么事情之前多考虑一下。”
之后他就用空出来的那只手牵住我,慢慢护着我爬回座位上。
坐到座位上时,我已经是胆战心惊,不是因为做了如此惊险的事情,而是因为左焕晔方才看我的眼神。我从未见他那样过。
我小心翼翼地时候问道:“学长,你怎么也下来了……”
左焕晔脸色还是不太好看,但语气已经比刚才好上许多:“以后这种事情,你实在想做,就让我去,女孩子家的不要逞能。”
我轻轻地“噢”了一声,我其实很想告诉他,我一个机器人,摔坏了还能重造,但他是人类,一旦出了什么事,就回天乏术了。
我有点搞不明白,人类创造机器人,难道不是为了让机器人服务人类,为什么他身为人类,却会这么紧张我?
左焕晔最近在忙着准备一个比赛,所以成天泡在实验室里,这是老姜说的。
可我却觉得他是从游乐场那次事故之后,他就开始疏远我了。也许他就像小时候的老姜一样,觉得我是一个不听话的机器人,就不再想搭理我。
为此我有一些难过,但我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难过。
专业老师最近倒是对我有了赞许,说我的琴声里终于有了内容,虽然是失落。
老师鼓励我,要我再加油练:“这首乐曲表现的是女子思念情郎数月,最终相聚圆满的故事,你前半部分是弹好了,后半部分可不能像前半部分一样。对了,你男朋友最近怎么没来?”
我不知道怎么接,只能说我会继续努力,要她放心。
有些事情,我不能公之于众,就只能刻意回避。
周二上午我没有课,想回家取几件衣服,进门时看见老姜也在家。老姜没和我多说什么,我们单独在一起时,总是没什么过多交流,或者他觉得没必要和一个机器人培养过多的情感,但在我拿到衣服要回学校时,他扔了一份文件给我,要我送去实验室给左焕晔。
其实自从我长大以后,老姜就不再常把拆了我这种话挂在嘴上,只是儿时的记忆在我心里已经种下了恐惧的种子,每每当他一抬眼,我就怕他对自己动手,只能乖乖服从他。
回宿舍放了衣服之后,我拿着文件走到实验室门口,已是中午十一点,我在门口站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敲门,因为我怕左焕晔还在讨厌我,不想见到我。
直到有学长出来,他看到我主动叫我进去,我这才磨磨蹭蹭的,猫着腰钻了进去。
眼下左焕晔正坐在一张实验台前,不停捣鼓着零件。他很认真,我便不好意思打扰他,只能远远的看着。
我站的地方,是左焕晔的右前方,我刚好能看见他的左侧脸,他紧抿着唇,看起来像艺术学院门口摆放着的雕塑。没过一会,左焕晔把手里的零件放进地上一个半人高的小机器人手里,那小机器人仿佛在瞬间活过来了,朝我这边走来。
我还没来得及朝左焕晔发问,就看见那个小机器人兴高采烈的走到我面前,还朝我鞠了个躬,很有礼貌的说:“公主殿下,你好呀。”
这……
我抬头看左焕晔,发现他也在看着我,左焕晔微微笑着,冲我抬了抬手:“站这么久了,也不过来坐,是要我去请?”
原来他刚才一直能看见我,我讪讪的笑了笑,忙抱着小机器人朝他跑了过去。
老姜虽然在机器人领域有不小的成就,可家里除了我一个机器人,再也没有其他和机器人相关的东西了。而我虽然时不时往实验室跑,却也很少见到他们做好的成品。
这一次,看到这个小东西,我不免感到新奇,左焕晔在一旁托腮看着她:“感兴趣吗?”
我点点头,大家是同类,我能不感兴趣么?
可左焕晔又接着问:“我听姜老师说,他曾经也很想把你也往机器工程的方向培养,可你拒绝了。”
这不是一回事,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学这个干嘛?我拆我自己吗?”
我在脑海中脑补出自己对自己开膛破肚的画面,瞬间打了个寒颤。但左焕晔似乎不想接我的话,愣了好久,才不露声色地转换了话题:“最近忙了些,没空陪你,等把作品送去参赛,我们就可以继续约会了。”
这回,轮到我不知所措了,我们本来就是假装情侣互挡桃花,我怎么好意思让他把时间都花在我的身上。
我没有搭话,左焕晔也没有再说别的,那个小机器人见气氛变得冷淡,撒娇似的蹭着我:“公主殿下,我来给你讲故事吧。从前有一个王子……”
左焕晔眉眼弯弯,我见状把它抱得更紧了些。同样是机器人,它怎么就这么懂事,这么招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