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免费

作者:易美之|发布时间:2022-10-25 11:42:57|字数:4648

国庆收假第一天,主编照例在微博po出自己开心出游的风景照,并配文:假期、海滩、好心情。

我直勾勾的盯着电脑,心里五味杂陈。

其实我也不想催他,但他看稿实在太慢了。怀着为众人谋福利的伟大目的,我点开了他的私信。

手指飞速在键盘上敲打,很快,我在对话框里敲出一段直击灵魂的精辟回复:上班,审稿,一条命。

只是……手指在回车键上抖了又抖,我却迟迟不敢把这段话发出去。最终,理智战胜了冲动,金钱砸碎了自尊,我删除上边那一行字,重新开始组织言语。

十分钟过去,我总算敲定了最终版本,我捧着一颗虔诚的心向亲爱的主编发出了问候:主编大人,明天上午第一批递的稿子能出终审了咩?

主编这会倒是回复得很快,估计是正好在微博蹲守大家对他的夸赞,不过两秒,消息就传了过来:不会。

很好,如此精简直率的回复,也只能出自他老人家之手。

看到这条消息的我,那叫一个感觉心如刀绞,但我不能被他看出来,毕竟我顶着大号冲浪,还打算再在这个圈子混几年。于是我强行按住躁动的心,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在回复中贴上开心的表情包:好的呢,主编大人玩累了要好好休息哦。

随后,我两眼一闭关掉电脑,整个人如一条死鱼般躺在床上。

不怪我为了一篇稿子劳心伤神,实在是最近穷得要命。如果明天能出终审结果,过稿,皆大欢喜,退稿,我还能卡着点另投别家。

可照主编这意思来看,他这几天都不打算看稿,那么,等他审出结果,万一没过稿,我六月的生活费也就堪忧了。

算了,爱球球吧,我已经对这个世界很失望了,如果主编当真敢退我稿,我就……立刻写篇新的递上去!

但其实我这人经常管不住大脑,有时只是随便发表点拙见,并不想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结果第二天早上,生活当真给了我一次重击,而我说要写的新故事还在睡梦里。

“荷荷,昨天晚上‘与主编大人的第一百零一次恋爱’主编看完退了喔,他说不够青春,你再写新的吧。”对话框里弹出编辑卖萌撒娇的话语,我看着屏幕心如死灰。可恶,又是被退稿的一天,本大文豪的才华为何无人欣赏?

在强颜欢笑接受之后,我打算开瓶福佳白一醉方休,远离这个复杂的世界,和那些没有品位的凡人,这时,家门突然被人很重的敲响。

“谁啊!”这大早上的,除了我在这期期艾艾等结果,怎么还有人起这么早?我顶着一头炸毛风风火火的去开门,却在看到来人后愣愣的站在原地没动。

来的这人叫周另钰,是我从初中到大学十年校友,当然,也是我欠债两万的头号冤家。

退稿,损失两千,还债,损失两万,心里想到这些悲哀的事情,我顿时更想逃离这个可恶的世界。

我不想在这个清晨掏空我仅有的一点家当,只是门已经开了,有素质的我,也不能把人赶出去。我叹了一口气,认命的去给他拿拖鞋:“哥,我最近手头紧了点,但你没必要跑大半个城市来催债吧?”

周另钰伸手想要揉我头发,我下意识的躲了一下。狗男人,轻浮。

见我躲开,周另钰不露声色的收回手,到沙发上坐下:“换工作搬家了,就想来拜访一下新邻居。”

我原本已经在他面前坐下了,听到这话感觉屁股一下子被点着,“咻”的一下站了起来。美丽的清晨,不用这么接二连三的给我惊吓吧?

周另钰见我惶恐至此非但没有收敛,反而邪魅一笑:“不要太激动,我没事先通知你,就是打算给你一个惊喜。”

没有惊喜,只有惊天动地撕心裂肺。这一天到晚和债主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以后我的日子可还怎么过!但我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我只能机械的点了点头:“惊喜,不过你这人不太上道,第一次到新邻居家来,不带礼物,总得给个红包吧?”

周另钰愣了,他这人明显小气,提到钱就脸色一沉:“什么第一次,韩琪琪,我可是有你家钥匙,刚才敲门只是礼貌!”

我巧舌如簧的回怼道:“作为你的新邻居,这就是第一次。”

周另钰没辙,从兜里拿出钱包往我怀里扔过来。我也不客气,把票子全拿了出来,然后还仔细的看了看这旧旧的黑色钱包。不错,还是我从前送给他的那一个,没想到这人还挺念旧。

周另钰没什么优点,所以念旧这一小小的情结,在他为数不多的优良品质中,怕是能占上很重的分量。比如因为念旧,作为他的好同学,我总能在山穷水尽之时从他那里借到钱。

既然周另钰人已经来了,我总不能把他赶走,刚好,我还没来得及吃早餐,免费劳动力这不就找到了吗。

我凑近周另钰腆着脸笑:“新邻居,来顿早餐做见面礼?”

周另钰颇显嫌弃的看了我一眼,但他懂事,还是有他身为客人的自觉,也没磨叽,长叹一口气后,就认命的去厨房为我劳动。而我惬意的窝在沙发上,看着他忙碌的在厨房和冰箱之间来回,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说起来,周另钰的厨艺,当年还是我教的呢,只是自从工作以后我就越来越懒,已经很久没有下过厨了。

“什么情况!”当我正在忧伤的回忆着往昔,周另钰却突然从厨房大步流星走了出来,他铿锵有力的质问吓了我一大跳。我看见周另钰手里拿着两个放了半月的鸡蛋,眉毛紧紧的皱成一个川字:“韩琪琪你这是怎么过日子的,鸡蛋臭了油过期了?喝风吧你!”

我有以点心虚,但不能让他看出来,所以我决定在气势上压过来,开口时嗓门比他还大了一个分贝:“你凶什么凶!看不过去你倒是买新的啊!”

“这是我大伯前几天从老家带过来的大米。”

“这里二十个土鸡蛋,一个月后我检查,要是坏掉一个,我就打断你一条腿。”

“紫薯是我爷爷家地里种的……”

我像条没骨头的狗一样靠在自己家门口,看着周另钰跟卸货似的往我家里搬东西。我上次不过是随口怼回一句,没想到他还真放在了心上,可我真的不想自己下厨啊喂。

更何况……

其实他不用做这些的,我们明明,已经没有从前那么熟。

“你换了什么工作,周末都不加班了。”我突然想起那天我们其实也没说几句话,他给我做完早餐之后,突然接了一个电话就离开,我们都没来得及叙旧,他为什么会换工作,还突然搬来我家对面,这始终是个谜。

周另钰一个人把所有东西搬进厨房,随后走出来拍了拍手上的灰:“换了一家公司。”

“哟,不做你的男性生理教育刊了?”我斜眼看着周另钰,忽然想到从前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我倒不是对他当初做的那本杂志有什么意见,只是想到他一天到晚按着我一个言情写手的头给他赶稿,心里始终耿耿于怀。

不过周另钰没计较我的阴阳怪气,反而笑了笑:“下午你陪我回H大走走吧。”

我再次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话题跳转得太快,这显然有点古怪。他该不会是这几年一直没找着对象,企图从小学妹身上下手吧。

舒舒服服的下午,他说陪他出门就出门,凭什么?

我在心里骂了他一万句,但十分钟后,我还是很没骨气的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我眼皮耷拉着,无精打采的走在校大道上。周另钰这人可真是混蛋。他先是给我送了些我并不太想要的口粮,又诱huò我说以后周末给我做饭,没办法,我只能乖乖陪他出门闲逛。

也罢,我忽然想到前些天被主编的退稿理由,不够青春,也许我是该把自己融入这样的氛围中,熏一熏,沾染一些青春的气息。

但我不明白周另钰带我来这的意义在哪里,他不带我去看望师长,也不带我去教学楼图书馆操场转,一条校大道走到黑,要看就要走出后门,我开始对他此行的目的产生怀疑。

我好累,我好困,我好想停下脚步。

不常运动的我没一会就快不行了,目的地看起来还离我较远,且对我没什么吸引力,我真的好想好想放弃。

在我软磨硬泡就差倒地不起之后,周另钰终于愿意吐露此行目的——后门烤红薯的老头要去找儿子女儿生活了,以后就不在这卖了。

我愣了,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抬起手就要扇他,可是扬起的巴掌已经过他头顶,最终不甘不愿的放了下来。

真是矫情兮兮文艺男,跑大半个城市就为了吃个烤红薯。

摆摊的老头已经看到我们了,开心的露出一排精致的烤瓷牙:“你们俩又来了啊,是不是小姑娘又生气了?”

我有些尴尬的挥手冲他笑,周另钰倒是自在的搭话:“是,生了好久的气,没有您的烤红薯,好不了。”

我怕热不喜欢靠近火炉感受那股热气,所以站在周另钰的身后,从前也是这个位置,我俩经常一起在这里买烤红薯。

我打小脾气不好,爱生气,特别是在和周另钰认识的青春期,而周另钰又不是一个会说花言巧语的人,一个烤红薯,就算是他的示弱。

但是距离我上一次吃到他买的烤红薯已经很久很久,我的气也已经生了很久很久。

他欺负了我,也背叛了我。

故事还得从许多年前讲起,那时我和周另钰都还是青涩的少年。

“周另钰、韩琪琪,你俩的志愿表拿好了。”高考过后第一次返校,班长挨个座位发志愿表,大伙都老老实实的,只有周另钰和我闹得不可开交,因为我们谁也不肯要那一张折了角的表。

最终,周另钰没争得过我,我取得了胜利,背对着周另钰飞快地写下自己的大名,一边还止不住的碎碎念着:“我大学要去省城念,周另钰你别想再骑到我头上来。”

周另钰站起来,拨开我的头发丝偷看了我的志愿,之后又是贱兮兮的“邪魅”一笑:“拉倒吧,我就差你一分,你去哪我去哪。”

就这样,那年周另钰拎着我的行李,陪我到了H大,一起走进文学系的大门。香樟树,柏油路,少年少女青涩的容颜,时光在这里一晃,就是四年。

入夜,旧事和心事一起钻进脑海中,我在笔记本电脑上敲好这些情节,抬头看了一眼窗外,今夜月光很美。

编辑还没睡,发来长篇的修改批注,让我尽快改好。短篇退了,长篇过了,看起来,也不算太惨。

编辑说:“荷荷,主编今天定稿以后,问了你的笔名,然后要我告诉你,上次退稿的事,别太放在心上。”

我也是从小透明一步一步走上来的,虽然现在算是常驻写手,但不是接受不了退稿。我倒是没想到,这新主编还挺有人情味,打完一巴掌还能给一颗甜枣,不枉我天天蹲守微博拍他马屁。

想到这里,我又打开了微博,话痨主编果然又更新了动态:“如果青春是一首诗,那我就是语文课瞌睡时写出的错别字。”

我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家杂志的主编笔名叫“芙蓉裳”,听着多么古典文艺,怎么总是发些这种沙雕内容?

说来也巧,我的笔名是“荷衣”,所以新主编才上任,我就觉得她和我有缘。如果她没有那么频繁的在稿子上虐我的话。

门外又响起敲门声。我知道这么晚会来找我的人肯定是周另钰。我不想理会他,门反正是从里面反锁的,他有钥匙也没用。

自从上一次回H大看过以后,我开始有意像从前刚搬到这边来时一样,和周另钰拉开一点距离,我也不知道周另钰这是抽了什么风,这么久过去了,又突然跑来要和我做邻居,他缺席的那些时光,恕我直言,几个红薯早就不够。

敲门声扰人,我无心工作关上电脑,爬到床上梦在被子里休息。我以为在床上躺一会,一直不搭理他,他就会不耐烦的离开。

但我显然低估了周另钰脸皮的厚度。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后,我实在遭不住,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带着怒气出去拉开门……然后目瞪口呆的看着地上的电子鞭炮。

“周另钰你是不是有病,你这是扰民知不知道?”我要疯了,这不是正常人类能想到的敲门方案,为了突显我的气势,我踮起脚试图平视周另钰。

可是周另钰淡定按住我的肩膀,一下就让我踏踏实实的踩回了地上:“新闻上报道了很多起宅女家中出事无人知道的案例,我是为了确定你的安全。”

我看着他故作无辜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不开门你打算怎么着?”

周另钰粲然一笑:“报警。”

我无话可说,这到底是哪来的智障,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倒霉玩意。

周另钰低头俯视着我,还上手摸了摸我的头,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认真起来:“韩琪琪,吃了我的烤红薯,就该和好了吧。”

早该想到他是来说这茬,我沉默了一会,抬起头看着他:“那是学生时候的把戏,现在我们已经长大了。”

那时候吃一个两块五的烤红薯就可以开心一整天,如今我欠他两万块,连一半都还还不上。一切都变了,分开与和好的规则,也早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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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8/24 21:08: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