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周朝的嫡长公主,我自请和亲。
因为我的未婚夫得胜归来,要死要活非要娶我妹妹。
他跪在雨里三天三夜,妹妹感动得泪眼汪汪——
然后转身就嫁给新科状元郎。
他终于想起我的好,不远万里,单骑闯北戎,只为求我看他一眼,我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能不挡路吗?我的烤羊腿已经糊了!”
1
周小将军得胜还朝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他家给他娘侍疾,一个回头,看到的是日思夜想的身影。
只可惜,那身影还拉着我妹妹。
彼时的我发丝凌乱衣衫微褶地跪坐在周母身边。
屋里的炭盆烧得太旺,以至于我的头发一缕一缕的贴在脸颊上。
那人直冲进来,周母立刻松开了握着我的手,一口一个乖崽儿。
我的妹妹娉婷而立步步生莲,周母看着她眼中的满意似要溢出来。
我咬着唇,像是从头到脚被泼了一桶凉水。
她们是和和气气的一家人,我算什么?
我甩手出了门,身后是追上来的周慕辰。
我期待着他哄我一句,哪怕只有几个字,可惜,没有。
“大公主,这五年,多谢了。”
我猛然回头,看着他冷漠而疏离的脸,张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说什么呢?
说我堂堂大齐嫡长公主,为了他一个罪臣之子苦守五年,为了他日日素斋念佛,为了他能放心打仗,我代他给他母亲侍疾,一侍就侍了五年。
可说了,有什么用呢?女子的眼泪女子的委屈是给爱自己的人说的。
不爱了,那些话就跟放屁没什么区别。
我忍了又忍,终是没舍得把腰间的鞭子抽在他身上。
“没什么,就当为了我大齐抚慰将士家属了。”
我抬头,维持住公主最后的尊严,虽然这五年,我在周将军府前,也没什么尊严了。
回到宫里,我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所有有关周慕辰的东西收起来,不要碍我的眼。
四个贴身宫女一片茫然地帮我收拾着东西。
周慕辰的画像有一堆,都是我闲时画的,元宵一起出去看花灯,他给我赢得小老虎灯笼,小泥人九连环,包括我腰间的鞭子。
林林总总收拾出来三大箱,我看着那些物件儿哭了。
我哭的不是我和周慕辰完了,哭的是我的五年,从十五到二十岁的五年。
有的人一出现,有人就知道自己输了。
妹妹宁意只是站在那,就能吸引周慕辰全部的目光。
而我,只是用嫡长公主可笑的五年换取无数怜悯玩笑目光的可怜虫而已。
父皇母后就是这时候来的,踏着光,在我泪眼婆娑中,父皇说,“安儿,爹给你和周家小子赐婚吧。”
我答应了,我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我用五年爱的人,成为了别人的丈夫?
我把自己硬生生蹉跎成京中有名的老公主,把我娘亲的脸都丢尽了,凭什么为别人做嫁衣?
2
可我没想到,周慕辰嫌弃我到这个地步。
他跪在御书房前三天三夜,就为了和我退婚。
哪怕解甲归田,哪怕自此远离京城,他也不愿意娶我。
得知这消息时,二妹妹跪在我膝下,哭得肝肠寸断。
我看着齐宁意,这个小我三岁的淑妃娘娘之女。
因为我喜欢她,父皇母后给她娘淑妃连升三级,只要我有的,她都有一份。
现在我的丈夫,她也要。
罢了,被别人染手的东西,本公主不要了。
我慢慢行至御书房,细密的雨水不断撒下,像是幕帘将我和周慕辰隔为两端。
我恍然,初见时,好像也是这番模样,我带着几个侍女偷偷跟着二哥出宫踏青,二哥却因为只顾着和周小将军聊天没有注意我,让我贪玩跑出去迷了路。
我崴了脚被他找到,他背我回马车,那天脚有多疼不记得了,只记得他身上淡淡的茶香,从此,我宫里就熏上了这香。
二哥被罚,我也被罚禁足,周慕辰为了兄弟情义自愿跪在御书房前受罚。
我知道这事儿后,拐着一只脚跑去,只为拿把伞挡在他头上。
我轻笑,眼中的泪不知是泪还是雨。
也好,我们开始于细雨结束于细雨,一切都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当初他为了和二哥的兄弟情义,现在他为了娶我妹妹。
我永远都是他因着职责原因举手之劳的那个人。
哎,他何德何能,让我姐妹二人倾心相付?
我没有过去更没有给他打伞,只让人传一句话,“父皇,这亲事,若儿不要了。”
是的,周慕辰,本公主不要你了。
许是寒气入体,又或是心中郁结,总之我回来就倒下了。
半梦半醒间,又回到那年,因为我只管周慕辰不管二哥,气得二哥三天没理我,又舍不得我脚伤日日哼唧,派人送来一堆药材和小玩意儿惹我笑。
还半开玩笑地和我说,“周小将军志不在京城,安儿,他不是你守得起的。”
彼时的我嗤之以鼻,他跑再远也是我大齐的将士,还能跑到哪里去?
总之我是最受宠的公主,爹爹早就放话,尚了嫡长公主的驸马,不用放下自己的官职,这是独一份,属于我的特例。
一年不成我就两年,两年不成我就三年,我还不信拿不下周慕辰。
我确实以为我拿下了,在我缠了他半年多时,他开始回应,我笑看着他时,他会脸红,眼中像盛了星星一般。
他真好看啊,笔直的身板,剑眉星目目如朗星,他站在那里,我就不由自主地朝他奔去。
他亲手给我做簪子,从木簪子到玉簪子,会把我笨手笨脚做的香囊郑重地揣在怀里。
会在他娘和我娘笑谈我们亲事的时候,耳朵微红,却也回应我直勾勾看向他的目光。
我一度以为,我们就是这样了,会顺水推舟地成亲,成为京城有名的神仙眷侣。
3
这一切,什么时候变得呢?
周将军带着五万大军归降北戎的消息一传来举朝震惊。
爹爹动手速度极快,他不仅是一位合格的父亲,更是一位合格的君王。
周将军府被围得铁桶一般,周将军的妹妹德妃娘娘素衣跪在御书房前。
三天,大将军府上下,只留了女眷,德妃用命换下了自己的儿子和将军府的女眷。
我用嫡长公主的尊荣和娘亲一半的掌宫权换下了周慕辰。
二哥被卸下宫籍发往宁古塔时,我前去相送。
昔日肆意的京城小霸王,仿佛一瞬间成熟了,轻拍着我的头,他说,“周家现如今配不上你了,安儿,别再痴心了。”
二哥出发后没多久,周慕辰来找我,他自请远赴边关,他想问问他爹,知道一个答案。
我又一次仗着爹爹的宠,让他如愿以偿,还答应替他照顾他娘。
直到他在边关手刃自己的父亲,班师回朝,我被他一脚踹开。
“我只想要一个答案,周慕辰。”
我还是去了,我不甘心,哪怕结束,我想有个原因。
“没有答案,大公主,你太任性,若是早听你二哥的,也不至于如此。”
“现在的你不是当年的你了,二公主的驸马可以不用卸职,你的驸马却需要卸职,那独一份的殊荣不属于你了。”
“所以我只是你利用的工具吗?”
“公主,周将军府不是从前的那个周将军府了,我要往上爬,让周将军府恢复往日殊荣,就不可能再和你有结果。”
“大公主,人心易变。”
我离开了,再纠缠下去毫无意义,哪怕他的眼神自始至终没有和我对视,但他既然这样说,就代表他不愿意我和他共享计划,他不信我可以和他同甘共苦。
我回宫后,做的第二件事,把宫里的小祠堂收拾出来,打包给了淑妃,以后担心也好,高兴也罢,都是她的姑娘了,与我无关。
4
我还在纠结于情情爱爱,前朝已是剑拔弩张了。
北戎这一仗大败,不仅失去了十万大军这一肱骨,北戎右贤王更是身死当场。
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左贤王的十万大军压境,仍让大齐喘不上气。
大皇子亲自入朝,求娶大齐嫡长公主齐安意。
父皇断然拒绝,给二公主三公主备上北戎婚服,下令让母后十五日之内给我选一良家男儿,再不放任我胡闹。
哎,不管我让我爹多生气,多捶胸顿足,他依旧对我狠不下心,可我不能,再任性了。
我爹的白发在不经意中长出,我娘眼角的鱼尾纹也越发细密。
我大哥越来越忙,忙得连上我宫里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我还怎么肆无忌惮地享受着他们的好,把他们的纵容当成肆意妄为的本钱呢?
我坐在妆台前细细描眉,不像宁意那样弱风扶柳一步三喘,也不像三妹妹那般唯唯诺诺。
镜中的我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扬,一颦一笑间勾人心魄。
貌若其人,我是张扬的,是肆意的,敢爱敢恨,也敢为了我的国远走他乡。
一身大红嫁衣,我一步步踏上大殿,在众人震惊和大皇子惊艳的表情中,我和亲了。
受封大齐禧和长公主,配与北戎大皇子拓拔辉,两国奠约,代代相合。
昭阳宫中,我娘抱着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纵使她再雍容华贵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此时也是个舍不得女儿远嫁的母亲。
我爹坐在一边低眉搭眼,时不时地瞪我一眼,又拍着桌子长吁短叹。
“你说你个傻孩子,你现在知道懂事了?你不念着你那个周小将军了?你傻啊那北戎是个能去的地方吗?”
我跑过去像小时候那样捂住爹爹的耳朵,娇憨着笑着。
“我不想爹爹和娘亲再为这事烦心了,安儿再傻也知道,我是最好的选择。”
“换了二妹三妹哪一个都活不过三年,嫁她们过去除了白白断送一条性命毫无作用,我不一样,我可以活三十年。”
“至于周慕辰,他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了。”
我娘又一次抹着泪过来抱着我,一向威严的老爹也红了眼眶。
“唉,那要是,那要是那周家小子有难言之隐呢?”
我爹搓着手,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我红着眼,半天没做声。
“他不愿意告诉我,我也不听了。”
5
我成行前一天,宁意哭着过来给我磕头,我什么也没说,让她走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有什么好说的,她一没用手段,二没捅刀子,同样身不由己,怪她没必要。
周慕辰夜闯宫门,被侍卫压着紧握着拳头出现在我面前时。
我只让人把他压去御书房。
我不是以前那个我了,没必要为他的莽撞擦屁股。
他既先放手,现在装这深情又有什么用,没得让人恶心。
我启程那天,帝后相携将我送至城门,文武百官皆跪,整个京城的百姓都聚在道路两边,恭送我这位和亲公主。
我透过车窗看着父皇母后越来越小,直至从我的目光中消失不见。
和亲公主没那么好当,北戎的风霜,不习惯的饮食,如影随形的思乡之情,曾经敌对的人不友善的眼神,和一个尚武的民族,足以从身体心理打倒一名女子。
可我偏反着来。
在路上行了三个月,到北戎的第一天,就被人立了下马威。
那人懒散的声音出现在马车外,“听闻周朝有规矩,新嫁娘不可下轿,我北戎可没有这等规矩,不知禧和长公主,可否下马一见啊?”
隔着马车都能听清礼官愤怒的声音,“放肆!”
“哈哈哈哈哈难道长公主不敢!”
“你,上前来,听本公主一语。”
我轻理裙摆,做好准备。
在拓拔辉上前之时,几步跨出马车瞅准时机跳上马,一路飞驰。
那马儿本很狂躁,拓拔辉一声口哨就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了,安分让我骑着。
“好一个禧和长公主!不愧是周朝君王的掌中宝啊!”
他骑着下属的马驰来,我们策马狂奔在大草原上,吹散了我心中一切郁结。
草原上的日子很是舒服,拓拔辉是大单于之子,走的是和大单于一样亲中原的路子。
他带我游遍草原水草丰美之地,我们在牛羊群中畅饮,在篝火晚会中歌舞。
大单于更是对我礼遇有加,他的大阙氏亦是大齐的和亲公主,可惜那位姑母只留了拓拔辉便撒手人寰。
我这个新来的王妃彻底放飞自我,每天睡到自然醒。
以前每天天不亮就要出宫,周慕辰她娘日日抱病,屋里总有散不去的药味儿,她那张脸自从周大将军叛逃之后,就再没有其他的表情。
现在想想,真是烧得慌,人家明明不在乎,还天天上赶着。
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不好吗?天天大口吃肉不香吗?
做什么日日食素跟个姑子一样。
半个月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拓拔辉突然出现把我扛上马,策马到大营草场上。
一望无际的草场上人们过得热火朝天,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对生活无限的希望。
“看到了吗?本王的小王妃?”
“以前这里到处是齐朝俘虏,没有一个能活着过三年。”
“而你来,就代表不会再有这样的人,他们很快会回到他们中原的家乡,不愿意回去的也会分给他们牛羊。”
“我北戎的百姓也会有地种,有粮吃,这就是你来的意义,知道吗?本王的大妃?”
拓拔辉捏住我的下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脸上,痒痒的。
我看着拓拔辉古潭一般的眼睛,忽然,不想纠缠以前种种了。
“你这辈子,只能有我一个大妃。”
我过上了和那五年完全不同的日子。
真正明白了爱别人和被爱的区别,我的喜怒哀乐,我想吃的想要的,都有人会放在心上。
有时候我甚至会有一瞬间的恍惚,当年集市上那个眉目轻垂递给我灯笼的男人,越来越模糊了。
可好日子没有多长时间,齐朝传来消息,淑妃娘家太傅大人反了,周慕辰一心想要恢复周家的权势与地位。
当初流放宁古塔的二哥从未放弃这一切,淑妃无子,太傅就联合宁将军当初活下来的旧部投了二哥,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反了。
得知这事儿时,我正在啃羊腿。
“要不要我去帮帮岳父和大舅子?”
他边给我擦着手上的油边漫不经心地问着我。
“拓拔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哪里敢满大妃?”
我总觉得,我二哥这个反造得有点儿草率。
昔日里的一点一滴浮上心头。
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被我遗漏。
“拓拔辉,你,认识我二哥吗?”
“我上哪认识你二哥去。”
他答应得很快,手却明显顿了一下。
在我的注视以及微红的眼眶下,他很快就缴械投降。
“这一切,都是一个局,为的就是你那位情哥哥周慕辰,你二哥一心一意地拥护你大哥上哪里造反去。”
“当年那位周将军和右贤王联系当日,我大父便出手将他拿下。”
“狼子野心的是他,德妃娘娘和周老将军却是清清白白,周将军连夜被秘密送入大齐,你二哥去宁古塔就为了搞清楚他私筑的武器在哪?”
“那当年的德妃娘娘?”
“那就不知道了,我只知这一次的局,就是为了试探周慕辰到底知道多少,到底怎么选,要把周家狼子野心之人彻底钓出来。”
“那淑妃娘家也是演戏的喽。”
“那是自然,哼,也就周慕辰那个傻子能相信,那老太傅都七十了,他造哪门子反?”
“我突然想起来不合理的地方了,老太傅是爹和大哥的老师,满脑子的君臣观念,恨不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爹这个局设得也太不走心了。”
怪不得当初宁意跪在我下首哭成那样,感情不是为了周慕辰,是为了我爹那个不走心的局啊,我就说我一手养大的妹妹怎么会突然眼瞎爱上周慕辰。
明明以前她一副要把他吃了的样子。
“那当初周慕辰手刃他爹,也是假的喽。”
“没错,这些年北戎的周大将军一直是替身。”
“你接到周慕辰的信了?”
“哼。”
拓拔辉很不爽地把一封密信交给我。
“他以为他被权势迷了心,满天下所有男人都会被迷了心?”
“我的阿和才是更重要的。”
我看着拓拔辉那傲娇的样,忍不住给了他一个奖励的宝宝,那家伙瞬间飞起,感觉加个尾巴就能摇起来了。
两个月之后,本着做戏要做足的心态,拓拔辉带着大军去“帮助周慕辰了”。
毕竟周家当年足足掌握着一半的大齐兵权,得过周将军恩惠的人太多太多了,我爹他们不敢赌。
大军刚出征,我就感觉不对劲。
以前天天大快朵颐吃不够的羊腿,现在一闻就想吐,叫了和亲时随行的太医,才知道我是有了身孕。
这一下子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一心养病的大单于也被惊动,我被全天候地保护起来。
一边传信让拓拔辉回来,一边派人没日没夜地守着我的王帐。
但那些人还是像见了蜂蜜的蜜蜂一般围了过来。
甚至不惜逼宫,我肚子怀着的是这一代目前唯一的孩子,不管是王子还是公主,都足以改变北戎现有的权利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