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的夫君带回一位姑娘。
那姑娘约莫年有二八,生得仪容不俗,眉目清明,削肩细腰,柔柔弱弱,让人看了就想保护。
夫君只对我说她是幽兰,以后便在府中住下。
我面上乖乖点着头说一定会好生照看幽兰,心中暗自冷哼,不就是白月光回来了么!
他自是不知,这朵白玫瑰还是我送给他的。
1
幽兰与夫君青梅竹马,年少时因家中长辈犯了事,受了牵连成了舞姬。
辗转多地,多年来夫君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直到近日两人才得已相聚。
自然,这其中少不了我的推波助澜。
看他们郞有情妾有意,我自知若不是生了变故,如今这相府的夫人便是幽兰了。
我与慕溪成婚是我爹爹要来的圣意。
爹爹是叱咤沙场的大将军,敌军只听清木杨的名讳,便闻风丧胆不战而退。
我是爹爹的独女,知道我心悦相爷慕溪多年,他便仗着战功赫赫向皇上讨来圣旨。
洞房花烛,慕溪睡在书房。
气的陪嫁婢女朱儿欲提刀闯书房,我连忙拉住她。
劝说道:“不急不急,来日方长,反正我霸着相府夫人的位置。不怕不怕。”
朱儿气的将手中的刀扔在地上,哐当一声脆响,划破了寂静的夜。
次日,相府上下便有传闻,新婚之夜相爷不圆房,气的新夫人要挥刀自刎,幸好婢女舍命拦下。
说的人多了,流言也成了事实。
见我悠哉悠哉地在凉亭喝茶,朱儿更是火冒三丈:“小姐,咱们在边塞的时候多好呀。骑马打猎杀敌,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委屈。你干嘛没事找事非要嫁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相爷。”
凉风习习,我又饮了一口茶回答:“因为他长的好看呀!”
闻言,朱儿眼睛瞪得像铜铃。
七岁那年,我因贪玩偷跑去郊外差掉被河水冲走,亏得一个小哥哥路过舍命救我。
待我们爬上岸后,我才看清小哥哥一身白衣,眉目端正,圆润白净的小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
逆光之下,我忘记了害怕,只是痴痴地看着。
他长的好看极了,仿若画中走出来的。
戏本子里不都说,报恩就是以身相许嘛!
朱儿伸手探着我的额头,语气中夹着担忧:“小姐,您没事儿吧!”
我没好气地弹开她的手,面上尽是春风得意:“战场多年,你丫什么时候见过我清知鸢吃过亏。”
兵法中不是有说,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我喜欢慕溪,可慕溪心有幽兰。
要想攻下慕溪,就得也先拿下幽兰,这样我才得已掌控全局。
要知道在战场上,掌控全局者必胜。
想要占据慕溪心里的位置,就必须先清空原物,才能容下新人。
相思之苦只会让我们的相爷情更深,索性就了却他的念想。
相处久了,再美的白月光也会成为衣服上沾的一滴饭粒。
人不都这样,越是得不到越要想法子得到,真正拥有了,大多又不稀罕了。
朱儿一语道破:”小姐,敢情您把相府当战场了?"
相府?战场?
应该道理都差不多吧!
戏文里不是还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噢对了,青梅干不过天降。
然则,事实证明要想平安无事地在高门大院里生存,比在战场上活着难多了。
2
慕溪本就对我冷漠,幽兰来了后更是连面也没能见着。
他既不来见我,我便去寻他。
是逢慕溪生辰,我早早地为他备好礼物。
一块水种极好的紫玉,此玉冬暖夏凉,是我第一次战胜后爹爹奖赏给我的。
多年来一直未舍得动,近日我寻京城名师将其雕成鸢形,亲手做成佩饰,放在一个紫檀木匣里送给他。
奈何他正在与佳人相约,俊逸的脸上满是愤愤与拒绝,眼底里全是淡薄。
我趁他不备,成功地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
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转身离开并丢下一句:“礼物还是收着吧,定要保存好了,别到他日你需要时寻不到,回头又赖在我身上。”
残月的微光穿过高枝落在地上,若此时有人迎面而来,定能看见的我脸绯红。
真是不争气,刚刚明明偷袭成功了,为何此时心跳依然加速。
没过几日,慕溪以我常年不在京城生活,不知如何管家为由,把管家的差事交给了幽兰打理。
不当家就不当家呗,反正我也懒得管理。
只是倘大的一个相府让一个舞姬当家,传出去委实不妥。
慕溪还是来见我了,第一句话便是他要纳幽兰临时为贵妾。
临时?看来慕溪还想他日升幽兰为平妻,甚至是正妻?
我倒是不怕。
身为相爷当知律法,没有脱奴籍的人最多只能是个贵妾。
因为幽兰的身契,在我手中。
当初寻到幽兰,我好不容易从那个官乐手中拿到她身契。
现在回想,我的手还隐隐发痛。
听朱儿说,事后那个官乐足足在家休养了半年。
我躺在床上掀开一半被子,拍拍空出来的半张床,丝毫没有避讳地说:“只要相爷陪妾身一晚,幽兰的身契我自是双手捧上。”
气得慕溪立在房门前,你你你的半日也没你出来。
幽兰则是双手握住他的胳膊,侧着身子嘤嘤抽搐。
最后两人只好忿忿离开,留我一人哈哈大笑。
实在是过于好笑,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朱儿说我这是自找的,明明可以挣得女将军职位,偏要委身于高墙深院之中。
窗外下起了雨,初时只是淅淅沥沥,而后愈来愈大。
那日,也是这样的夜这样的雨。
爹爹告诉我,母亲当年是被人下毒害死。
多年暗查,爹爹得知下毒之人正是慕溪之父,慕老相爷。
时隔多年,证据不足为免打草惊蛇还不能上报。
且慕老相爷近些年来痴迷道骨仙风炼丹之术,早已退居不闻朝政。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爹爹求了皇上赐了婚,我这才入慕府。
幼时,慕溪救我是真,我心悦他多年亦是真。
怎奈天意弄人,慕家与我有弑母之仇也是真。
3
慕溪救我,是我记忆之始,在此之前的事我一片空白。
所以关于母亲的事,都是爹爹口传相告。
每次提起母亲,爹爹都是目光一柔,唇角弧度微微勾起,仿佛母亲就立在他的身边。
爹爹说那时他常年在边塞,母亲一人带着我在京城很是辛苦。
据爹爹暗查,当时慕老相爷与外贼勾结卖国求荣。
只因爹爹连连战胜,战场上攻不破,就对母亲下了毒手,想以此牵扯爹爹。
慕老相爷买通将军府下人,在吃食里做了手脚,好在那日我因贪玩偷跑出去,才躲过一劫。
后来我便随着爹爹去了边塞,征战沙场。
爹爹知我心事,逼我在母亲牌位前立下重誓。
嫁入相府只为搅乱慕家安宁,搜集证据,此生对慕溪斩情丝断爱意,否则孤寂终老,生不如死。
爹爹知道慕溪早就盘据我心,立下誓言我也只能生生碎了自己重塑,弑母之仇不共戴天。
所以,我要在慕府里搅个天翻地覆。
慕溪对我有意见,因为这桩婚事是皇上硬塞给他的。
在他心里,怕是我和爹爹死上百次都难以解恨吧!
幽兰也没闲着,她把管理家务当成了身份的象征。
府中的下人们也都明风向,我虽为夫人却不如一个妾,他们自然是巴结幽兰的多。
刚入夜,月光照进还不甚密实的树冠中。
十几个家丁围住我住的庭院,幽兰带着几个女史并着三四个粗使的婆子闯了进来。
是时,我正在和朱儿毫无吃相地啃着刚从意满楼打包回来的烤猪蹄。
满口的油脂,见一群人围了上来,下意识地吞了口中肉,吮了吮满是油腻的手指,试探性地问道:“你们,要不要也来点?”
幽兰一个眼神,一旁的女史径直地走近我的房间,在衣柜的暗格里翻出许多银票,还有其他一些我没见过的物品,看上去都是值钱的东西。
我还在纳罕怎么幽兰身边的人知道我房里的东西,又啃完一个猪蹄后才看清,这个女史是我进相府后,管家安排在我屋里的。
现在的下人都这么玩主子了吗?
幽兰收起了往日的柔弱,手执巾帕,指着案几上的银票珠宝,厉声道:“我就说前几日账目对不上,原来是出了家贼。”
好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
我依旧啃着猪蹄,这味道是不错,就是火候有些欠缺。
慕溪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十几个家丁叠罗汉似的摞在一起,四个粗使的婆子两两一组,头脚相捆,成了两个巨大的肉球。
幽兰也蔫了刚才的嚣张气焰,正跪在地上左手捂着左脸哽咽着。
我因为刚才吃的过于油腻,正在饮着刚煮好的山楂茶解解腻。
幽兰看到慕溪仿佛溺水后遇见浮木,起身奔到他的面前,已经来不及诉说,赶紧先把左边肿的像馒头样的脸凑了过去。
我也懒得解释,只让他把钱物留下人带走。
既然说我是贼,索性我就做实了。
虽然我不缺钱,但谁会嫌钱多。
嗯,下次让朱儿去买八宝鸭尝尝。
经这一场闹腾,慕府上下都知道一件事,夫人惹不起。
谁知传着传着就成了,夫人在边塞杀人如麻嗜血成性。
好家伙我又成女魔头了。
听说幽兰不死心,还在慕溪面前诬陷。
慕溪却说:“你当清知鸢是寻常女子?她虽是相府夫人,但亦是少将军,战功累累。不言俸禄,只说圣上赏赐又何止千金。”
朱儿听说了这事后,难得夸赞:“相府总算是有一个明白的。”
那晚,是慕溪第一次没有在幽兰院里过夜。
4
一连数月,我着夜行衣在相府里上下窜动,深夜静谧,无人知晓。
除了在慕老相爷原来住的屋子里发现一处暗室外,其他一无所获。
时至仲夏,爹爹身边的晋叔来相府,说爹爹偶感风寒让我回去一趟。
是夜,云层遮住月华,没有一颗星子。
漆黑的夜,有一双眼睛闪动着睿智和冷静的光辉。
不过须臾,我便从暗室退了出来。
相府里闯进数十人时,慕溪正在幽兰院里听她抚琴。
来者个个身着盔甲,气势汹汹。
我识得领头人,他是皇上的禁军萧首领。
慕溪走上前去:“萧首领如此兴师动众来我相府,不知所为何事?”
萧首领并不理会,手执黄金令牌,大声叱道:“给我搜。”
字字铿锵,一点情面也不给。
这都被人上门打脸了,再好脾气的人也有了脾气。
慕溪脊背挺拔,面色淡然,眼神却锐利。
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被幽兰缠着。
让我意外的是,往日遇事只会哭的幽兰,此时不仅没有惶恐,反倒是眸中掺有别的什么东西……
一阵鸡飞狗跳后,萧统领查无所获,抱拳离开。
相府恢复安宁,慕溪难得独自来到我院里。
烈日炎炎,没有一丝凉风,他却不进屋自虐似的立在院中。
我抬头看了看太阳,真是晃眼,拽他往屋里去,被他猛地甩开。
我睨了他一眼:“呵,刚才禁军搜家的时候,也没见你怎么着呀?”
慕溪面色阴沉,“我也想问,为何在这仲夏,一向身骨硬朗的清老将军居然会风寒入体?少将军去而复返不足两日,禁军便执令搜家,这又是为何?”
纵然语气平和,可是听在我的耳里不禁一颤。
那日晋叔奉命接我回去,确不是因为爹爹生病,而是让我做一件事。
他给我一个包裹,让我趁人不备放进慕家暗室,并叮嘱我只需放,切不要打开。
我像是偷糖吃的孩子,终是没能忍住打开了包裹。
里面竟是以相府的名义与敌国往来的书信,而且封封落款处都有敌国的印章。
爹爹向来磊落,从未有过这样诬陷他人之事。
思索良久,我忤逆了爹爹的话私自将包裹处理了。
所以萧统领才会气势哄哄而来,夹着尾巴离开。
盛夏的暴雨说来就来,猝不及防。
任凭雨水落在我身上,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一颗心仿佛被人紧紧地握住,然后又决绝地掏出,扔在这雨水之中。
我在他心里,怕是又记上一刀。
爹爹打了我。
他用驯马的皮鞭狠狠地抽我,就像边塞鞭笞脱缰的野马,愤怒填满了面上的纵横沟壑。
他责骂我不孝,在慕家查不到证据也就罢了,这次难得的机会,却让我亲手给毁了。
爹爹深爱母亲所以才会出此下策,重罚于我,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而爹爹却说:“何为真假?大家相信便是真,众人不信便为假。”
说这话时,他的脸有些扭曲。
爱上仇人的孩子,本身就是个错,这便注定了不管我做什么都是不对的。
朱儿一边给我上药,一边抹泪,“自从进了这相府,小姐过的竟都是这左右为难的日子。”
5
我在床上躺了半月,爹爹是真的生气了,第一次打我就下这么重的手。
我不怪爹爹,却疑心升起。
长街上传来打更声,朱儿曳上门,推动沉重的楠木衣橱,在衣橱后方暗格里拿出那个包裹,取出里面的信件。
我趴在榻上,借着烛光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