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收费

作者:不够甜多放糖|发布时间:2023-01-12 12:29:22|字数:24607

9

秦照夜衣锦还乡,大摆宴席,准备宴县学的同袍。宴席当场,不仅秦照夜要在,就连秦伯母也不能缺席,她是抽了时间来找我要东西,只待一会儿便赶着回去。

秦家的小厮们正在往秦家门前的空地上摆桌子——此时秦家的客人落座,自然而然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我。

正巧,离我最近的桌子上便有两个熟人。

一个是秦照夜的同窗好友陆书生,他心悦于我好友燕娘,我曾为他俩带过好些话。

虽是同窗的喜事,陆书生的脸色却并不好看。尤其是在看见我之后,儒雅的学子脸上竟也闪过了一丝愧色。

我如何不懂?以陆书生和秦照夜的交情,他来参加好友的宴会,即使不是特别高兴,也绝对不会是如此苦瓜脸。加上他见到我之后这番神色——定然是知道了昨天的事情。

既然是两清,我自然不愿意败了别人的兴致,于是点了点头,便准备进院子里。

可有时候人不去找事,总要有事情来找你。

正在我和陆书生点点头,准备进门的时候,另一个熟人开口了,一开口就带着一股玩世不恭的气息:“朱娘子这是为情所伤了……若是没人要,本公子家里四房的位置永远给朱娘子留着。”

我还没有开口,那边陆书生却已经忍不住了:“宋野你个混账东西!在胡沁些什么!”

宋野,也算得上是秦照夜的同窗,家里是开米铺的。据说他父亲是个人物,米铺都开到了省城,虽然不学无术,却有很多人捧他臭脚。

这个人,和秦照夜不是一伙的。

我以前给秦照夜送冬衣的时候也曾经见过他。他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见个姑娘就想要调戏,那一日我也不能幸免,还幸亏秦照夜出来得快。也因为这件事,秦照夜和他发生了口角。

所以今日他会落井下石,实在是太正常不过。

宋野本就看不上秦照夜和陆书生这种寒门子弟,如今秦照夜飞黄腾达了,他不敢吭声,可面对着陆书生可就没有那么多的避讳了,当即冷笑一声:“我说谁跟我大小声呢,原来是今年的落榜天才啊。”

陆书生的脸色霎时涨红。

我本不欲和宋野争执,却也不能眼见陆书生因我而被宋野奚落,低声提醒他:“宋公子来秦大人的宴席上撒泼,令尊可知道?”

宋野跋扈,可宋父的脑子清楚得很。当初秦照夜和宋野发生了冲突,宋野想要带人教训秦照夜,就是宋父给拦了下来,并且狠狠地骂了一顿,后来宋野但凡骚扰我,我就用宋父吓他,一吓一个准。

却没有想到,以往屡试不爽的招数,这一次却没有了作用。宋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张狂地笑了:“我父亲知道我给他找了一个儿媳妇,哪里会骂我,怕是只会为我高兴。”

我没有再说话,关门进了院子里。

如今秦照夜和我断的彻底,宋野也没有了顾及,他想要让我当他的姨太太,而宋父,想要我家里的那几亩薄田……

10

有道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自从那次之后,我便时时提心掉胆,生怕招来对方的报复。也不太出去了,就算田里有事,也只在大白天里匆匆去看一眼。

不是我过分紧张,实在是之前也曾经听过宋野的传闻——他的二姨太,就是好好走在路上,被宋野糟蹋了,才强娶进门的。

我没有想到赵城之会来找我。

对方的表情十分理所当然:“今日没见朱娘子往地里去,那些麦子不会出什么问题么?”

看到站在面前的赵城之和他身后的赵深,我动了其他心思。

于是请求赵城之道:“我怕最近来回路上不太平,不敢出门,敢问这几日去地里的时候,两位赵公子可愿意来叫我一声,与我同去?我无以为报,但秋收的良种可赠予公子,权作报答。”

赵城之欣然同意。

一连几日,即使早出晚归,因为有人陪着,我倒也不像之前那样担心了。

可宋野还是找上了我。

赵城之在院子口同我告辞后,我闩上院门,刚刚走到屋门口,就被一双手给抓住。

我是想要呼救的!

还没来得及张口,便有双大手死死地捂住了我的嘴。紧接着,只听到“撕拉”一声,一个布团子被硬生生塞到了嘴里。有人抱着我往屋子里面拖,夜色已经降临,我也被捂了嘴,此时能有谁来救我?

我努力挣扎,可身后挟持着我的人是一个成年男子,我就算天天干农活,但体力差距放在这里,我怎么挣扎得过?

绝望像黑沉的水,一点点涌上心头,几乎将我整个人淹没。

身后的人忽然出声,是宋野!

“可算让我找到机会了,你个破鞋。”他将我扯进了屋子里,“啪啪”扇了我两个巴掌:“刚刚那个男人是谁?是不是你新找的靠山?”

“他敢像秦照夜那个狗东西一样,为了你得罪老子吗?”宋野嚣张地问。他轻轻一扯,细细长长的一条头绳便被他拿在了手中。长发披散而下,我从缝隙中看到他将头绳缠在手指间,放在鼻下嗅闻:“不过,就算和秦照夜那个狗东西一样也没有用,过了今夜,他也就不会为你出头了。”

我的眼睛快要瞪出血了。

我想,我要看清楚他,我要死死地记住他,我就是做厉鬼,也绝对不会忘记他的样子!

宋野的脏手开始攀上我的衣襟。

不行,我快恶心吐了!

他此时反而慢了下来,握着我的衣襟,玩味地往下拉……越拉越低,而我此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时间似乎都随着周围的空气而黏浊了起来。他低下头来,口腔里呼出的臭气熏得我头晕,伸出的舌头上结着厚厚的舌苔,眼瞧着就要碰到我的xiōng部……

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笃笃笃”三下之后,敲门声又响起,声音稍微大了一点。

不是错觉!

有人在找我!

我的手被禁锢着的,也不能说话,只能疯狂地用腿砸床——可我的床是新换的,很是结实,砸不出什么声音来。

很快,我连砸床都做不到了。宋野怕我继续作闹,整个人都压在了我的身上。

敲门声再没有响起了。

我终于不再挣扎。

宋野大概也听到外面的人已经走了,这才稍稍放松我的手脚,人却不肯从我身上下来,反而是扯着我的衣襟往下拉——

“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就从窗前飞出去了。

对,飞出去了。

被跟在赵城之身后的赵深给扔出去了。

出现在我屋子里的赵城之黑着脸,甚至没有看刚刚被扔出去的宋野一眼。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赵城之如此严肃的样子,他轻声吩咐赵深:“照着这孙子的家伙打。别让他发出声,影响朱娘子的闺誉。”

到此,我才终于放松下来。

赵城之先是把我嘴里的破布给取下来,又解开我手腕上的绳子。双手一兜,厚厚的被子把我的头都给盖住了。

“你等着,我就去废了这个孙子。”

“等等!”我喊住他,奋力从被子里露出头来。

“?”他一条腿已经跨出门去。院子里传来宋野的闷哼,赵城之扭头回来看我,脸上是明晃晃的:有事快说,别耽误我给你出气!

一副迫不及待出去打架的样子。

即使不合时宜,我还是难以避免地想起了小的时候,那时候我常常和同村的孩子们打来打去,那时候的秦照夜总会拦着我:“不要打了,他们父母会和你算账的。”

那时候的我总会大声说:“秦照夜,你不要怂!”

其实那时候的秦照夜也不算怂,他虽然拦着我去报仇,但也会在别人打我的时候,为我当下风风雨雨。

如今,我终于成了秦照夜的模样。

我劝赵城之:“和你没有关系,你放了他吧。他的父亲很有权势,到时候怕会报复,我不想连累你。”

“一个强jiān犯还敢报复……”赵城之嗤笑了一声:“我害怕强jiān犯报复?朱窕窕,你怎么这么怂?”

这是赵城之第一次叫我朱窕窕。

紧接着,他就冲出去了,在明晃晃的月色下,一脚狠狠地踢向了宋野的肚子!

我披了一件衣裳,倚在门框上看他们。

赵城之又忍不住踹了两脚。

他们推来我家的小推车,将像一条死鱼一样的宋野给放在了推车上,然后把他推到了村外,扔到了大路上。

月光铺满了乡村的小路,撒上了蜿蜒的车辙。

赵深跟在我们后面,一点一点地将车辙扫平。

赵城之笑了:“朱窕窕,你放心,就算被找麻烦,我也会护好你。”

11

麻烦很快就找上门来。

第二天一早,早起的村民发现路上躺着个人事不知的男人。等下午的时候,宋父就已经站在了我家门前。

赵城之也像是早有所料一般,在宋父指着我,说要抓我去官府的时候,忽然出现在我家门前,朗声问道:“你说你儿子是被她打的,可有证据?你儿子是个男人吧,怎么还能被小姑娘打得倒地不起,莫不是你家米铺开不下去了,特意来讹人的?”

赵城之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任谁听了都觉得问心无愧。可这种问心无愧和坚定在宋父面前根本没有作用,宋父不回答赵城之的话,反而笑道:“我说这小娘蹄子怎么将我儿打成那般模样,原来还有你在一旁做帮手!”

话音一落,不由分说便让身后的小厮来抓我们。

“把他们扭送官府!”宋父呵道。

谁不知道县太爷就是宋野的老丈人,到他的地盘,我们哪里还说得清?

我赶忙推赵城之,想让他快点跑:他不像我一样,生长在朱家沟。他本就是从其他地方而来,逃跑要比我轻易得多。且宋父的心思都在我的身上,若是我激烈反抗,定然能为他的逃跑腾出时间来。

但赵城之并没有理解到我的意思,反而更加猖狂:“去官府就去官府,我不信还没有王法了!”

“王法?”宋父笑开:“在外面不好说,但在这朱家沟,我就是王法!”

这边的声音太吵太喧闹,以至于对面“吱呀”一声开了门。宋父似有所觉,往那个方向看去,就见到对面走出来一个人。

是秦照夜。

他的脸色黑沉:“我不管其他人,只是朱窕窕,你不能带走。”

12

带着赵城之走之前,宋父问秦照夜:“两个凶手,探花郎总要给我留一个,要不然宋家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秦照夜沉默了一下:“那一个你自带去,窕窕柔弱,又能将你儿子怎样?”

宋父走前冷笑了一声:“探花郎护着前相好,也得想想真正的主子知道了高兴不高兴。”

“赵城之。”我喊他。

“别担心。”赵城之的双手被麻绳绑住,但仍旧站得笔直,笑着安慰我:“就是过去一趟,我很快回来。”

等一行人消失在视线里,我还是久久不愿回头。

“窕窕。”秦照夜喊我:“我现在就给你准备马车,你收拾收拾东西,其他地方去吧,至少离开荆州。”

我摇摇头。

我不愿意承秦照夜的情。

尤其是赵城之被带走,而我被轻易放过的情况下。

秦照夜叫住了准备锁门的我:“窕窕,这件事情你不能继续掺和了。”

“这件事情本不是我掺和。”我利落锁门:“昨日宋野入室欲行不轨之事,是赵城之救了我,是我连累了他。”

秦照夜愣在了原地。

我冲着他福了福,全当谢过了他这次出头,也没有时间再看他的脸色,便匆匆往燕娘家而去。

燕娘家里有整个朱家沟唯一的马车。

听到我要借马车,小姑娘二话不说,便让家里的下人牵了过来。又怕我不会驾车,便将马夫也借给了我。

“我只借今天一天。”将缰绳挽在手里,我承诺道:“明日必还。”

“不要着急。”燕娘赶忙安慰我,又问道:“你要到哪里去?不如真的离开这个地方,也省得那个姓宋的一直找你麻烦。”

“去一趟省府,找知府大人。”

我已经想过了。宋家在县城,在朱家沟只手遮天不错,但是他们左右不了知府大人的决定。现在唯一能找到的就是县令……

13

朱家沟离省府很近,可纵我rì夜兼程,到府衙的时候,已经傍晚了。

我还想要敲登闻鼓,可衙役小哥拦住了我:“时间太晚,明日一早再来。”

可明早哪还等得?我心中大恸,好在山重水复疑无路,我从怀中摸索许久,终于拿出了一个短短的玉片:“大老爷说,若是拿出此物,小哥们就会认出,自然能带我去见他。”

那衙役小哥似乎没有想到,我一个普通农女,居然能拿出这东西来,先是狐疑地看了我两眼,继而沉思,最后挥手道:“跟我来吧。”

我一直担心自己见不到知府,好在这个玉片起了作用。

事情还要说到去年的时候,知府大人带人去我们朱家沟查探民生,恰好我家的庄稼长得格外的好,后来秋收时候,知府大人派人来我家买了些种子。跟我说我的麦种给京城的贵人给看中了,问我愿意不愿意去京城为贵人种地。

听起来挺匪夷所思的。

京城的贵人,让我这种粗俗不堪的农民去种地!

当时我没有答应。

因着秦照夜要去参加春闱,秦伯母一个人留在朱家沟没有多少人照顾。他见我不做声,也没有为难,只是将随身的一枚玉片给了我,说若是我改变了主意,随时可以去省府找他。

14

我以为我会在知府大人的大厅外等上很久。

却没有想到,不过刚刚站到那里没有一会儿,大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在大厅里面坐着的,分明是两个熟人——一个是曾经有一面之缘的知府大人,而另一个——

知府大人见到我的时候显然很是惊讶。此时他正拽着人往外走,步履匆匆的样子,见到我之后短暂停顿了一下。显然他还是记得我的,随口道:“我这里有些急事,种田一事且等我回来再说。”

他急匆匆往外走,倒是他拉着的那个人停了下来。

平时寡言少语的青年终于开口询问:“朱娘子也是来找知府大人帮忙的?”

我点点头。

而这个黑衣青年,正是一大早就不知道到哪里了的赵深。

我知道赵城之的身份了不得,但不知道他的身份竟然这么了不得,了不得到即使是赵深,也能让知府以礼相待。

等快马加鞭赶到长宁县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我以为知府大人和赵深要等到第二天早上再去衙门听审,却没有想到,当晚两人便去了衙门。

而他们不过出去半个时辰,就将赵城之给带了回来。

而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见赵城之一面,他就被扶到了楼上的房间里。

很快,深夜的客栈就有郎中进进出出个不停,吓得我再也没有了睡意,只忐忑地等在楼下,想要看看赵城之的情况。

这么大的架势,莫不是在牢里的时候受刑了?

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厉害的伤?

脑中乱七八糟的都是这些事,一时之间连坐都坐不下来。直到看到郎中背着药箱从楼上下来,向他们拱手告辞。

县令站在原地没有说什么,倒是赵深招呼我:“朱娘子,我们公子找你。”

赵城之?他还好吗?

我赶忙往楼上而去。

——赵城之趴在床上。

他的嘴唇苍白,脸颊上却是浮着几分红晕的。男人身上搭了一件浅紫色的被子,身上只穿了一层中衣,衬得气色更有几分差了。见我过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

“哭什么哭?”他本来扬着笑迎接我,却又在瞬间正了脸色,眸子里露出几分歉意来:“我不是说过我会护着你的么?”

我竟哭了么?

我这才知道,赵城之到衙门之后,还没有来得及呈上供词,就被人按着打了二十个板子。

那些打板子的人下手又凶又狠,且宋父还准备今夜将他送入牢里折磨,要不是赵深他们来得及时,赵城之只怕会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这些事情都是因为我。

15

我本以为这件事情会闹得大一点——但这件事情像不了了之了一般,第二天一早赵城之便强撑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我面前:“回家吧。”

回家?

“要不然呢?”赵城之问道:“我又不愿意一直在客栈住着。”

回家。

当天,燕娘家的车夫驾车到了客栈。我将马车包得软软和和,让受伤的赵城之坐了上去,不过半个时辰左右,我们就回到了朱家沟。

赵城之的伤毕竟是因为我而受的,于是我少不了为他炖汤滋补,还要时不时去他那里看望。

他的麦田也要顺便帮忙看顾几分。

这样的日子充实而又忙碌,忙碌到我根本没有时间想秦照夜的事情,忙碌到他带着秦伯母来同我告别了,我还是没有任何的感觉。

青年如同落落苍松一般站在我家门前,声音低沉而落寞,道:“窕窕,我要走了。”

我知道他要走了。

他迟早要走的。

秦照夜看我的目光沉痛,可苏公公站在旁边,他也说不得什么。

秦照夜即将要去京城了,可我脑子里想的都是自己刚刚炖的排骨汤不能冷了。

赵城之已经能活动自如。

但有道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如今他即使能下床,也难免让我感到后怕,吩咐了赵深千万看住他,各种各样补骨头的汤给他送过来,生怕他落了明显的症状。

但赵城之不领情,抱怨道:“不喝了,不喝了,再喝我要喝吐了。”

麦子穗上已经有了淡淡的黄色。

时间已经飞一样过去了。

昨日刚刚传来消息,县令下马了。

我问赵城之:“可是你的身份不简单?”

赵城之但笑不语。

暖风吹过的时候,会形成很好看的麦浪。麦浪拂过赵城之的衣角,飘飘扬扬像一面小旗子一样。人道是经历得多的时候时间就会过得很快,一眨眼已经快要到麦收的时候了,我忽然意识到,赵城之他们也快要离开了。

也好,有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开始期待一场丰收。

16

可我的丰收却成了空。

一夜之间,烧掉的不仅仅是我的麦田,还有隔壁赵城之的。当我们凌晨赶过去的时候,整个麦田里面已经没有了一粒麦子,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秸灰……

可是,原来人的心血竟然这么脆弱,你春夏秋冬照料一刻也不曾疏忽的,你早起晚睡精心伺候的,仅仅是一场火,就能全部都付之一炬。

朱大娘安慰我:“没关系,还有明年,明年咱们再种。”

一味的悲伤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沮丧了几天之后,我又要去地里干活了——

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过,说麦秆灰是很好的肥料,能保证下茬粮食生长得茁壮。

当麦秆灰厚厚的在田地里铺上一层的时候,我就有了新的事情干——每天早起翻地,将麦秆灰翻到地里面,将土地整得松松软软。

只是,这几次来地里的时候,不太见到赵城之了。

他曾经说过,他准备种好这茬麦子之后就回家去,如今这茬麦子已经彻底毁了,他应该也不会再待在朱家沟了。

他要走还好,但我之前曾经同他承诺过,到时候会给他今年最好的种子,让他带回家去。

可我已经拿不到今年的种子了。

左思右想,我终于下了决定,跑回家里,拿出了那本时刻压在枕头底下的书——

可我没有想到,我带着那本书去青山伯家里的时候却没有见到赵城之。

不仅没有见到赵城之,就连常常跟在赵城之身后的赵深也没有见到。

问青山伯的时候才知道,这两个人这两日里天天早出晚归的,像是有什么事情。

“也许是在准备行李或者特产呢?”青山伯推测道:“少年人准备回家,也是好事情。”

对,也是好事情。

当夜,我将书放到了枕头下面。

我以为今年见到一场大火已经是难得。

没有想到,还会有一场大火,在我睡梦之中悄然而来——

17

我是在睡梦中被叫醒的。

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周围热得出奇,身边烟熏火燎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努力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面前站了一个人——他将厚厚的被子撑在头上,伸出一只手来推我的肩膀:“朱窕窕,朱窕窕醒醒!”

哦,是赵城之,只有他才会这样叫我。

是怎么了?

赵城之火速同我解释着:“你的屋子着火了,跟我出去,快!”

说完,拽着我就准备往外逃。

“等……等……”我的手向枕头底下掏去。

“等什么?”赵城之继续拽我:“什么东西能比命重要?”

但好在我掏东西掏得够快,赵城之拽我到门口的时候我已经将书给塞到了怀里。背上背着的是厚厚的湿被子,耳边传来的是门框和房梁的坍塌声。等我们冲出去的时候,才发现街坊四邻都已经拎着水桶来救火了,可火势这么大,一时半会竟然也没有什么效果。

“好在人没有事情。”邻居大嫂安慰我:“怎么就这么倒霉,一连碰上两次大火?”

但谁都知道,这不仅仅是单纯的倒霉。

赵城之将厚厚的棉被直接扔在地上,十分严肃地教训我:“火灾来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是身外之物,身外之物不值得你浪费可贵的逃生时间。”

难得有了几分成熟稳重的样子。

我轻声应了一声好的。

18

大家把火扑灭已经是下半夜了。

整座房子已经被烧得几乎没有了——这是我多年积蓄积攒出来的,如今却付之一炬,说是没有伤痛是不可能的。但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下来,我竟然有一种面前的事情尽是虚妄的错觉,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天还没有亮,我也没有一个归处。

还是朱大娘看到我的样子,心生不忍,同赵城之说道:“便让窕窕去咱们家住上几天,和我一个屋子。你和小深,还有你青山伯,你们三个挤一挤。”

赵城之说好。

他一向没有丝毫的娇气。

我迷迷糊糊被朱大娘给拉到了青山伯家。

这不是一场意外,有人想要我的心血付之一炬,还有人要我死。

睡梦中一个个的人影在我面前旋转着,每个都是一副要对我杀人放火的样子,最离谱的是,这里面竟然还有一个秦照夜。

也是我魔怔了,秦照夜和我,即使是老死不相往来,也怎么也到不了如此深仇大恨的地步。

19

第二天一醒来,刚刚出门,就见到了正在院子里锻炼身体的赵城之。

空气里带了微微的热意。即使是清晨时候,稍微活动一下也会出一身汗来。而站在院子中间打拳的赵城之早已经大汗淋漓。

我从旁边的水盆里拿出来一张沾了水的帕子,拧干,然后递给了他:“休息一下?”

“正好锻炼时间到了。”他接过帕子,随意擦了擦下巴:“怎么起这么早?”

“伺候庄稼伺候惯了,早起是寻常事情。”我随意答了一句,然后问道:“你怎么起这么早?”

他却回答道:“我最近有点点事,得早点起。”

至于什么事情,却不愿意透露给我了。

“昨日你来找我了?恰巧那时候我不在。”赵城之道:“等我回来之后,去找你,正好碰到了失火,朱窕窕,这不是场简单的火。”

我何尝不知道。

其实两场大火,嫌疑最大的就是宋家父子俩。之前他儿子的那件事情,赵城之和我殴打了宋野,宋父想要找我们算账却没有算成,不略加报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我本以为他烧了我的田就已经是报复了,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敢放货烧我的房子,还是趁我在熟睡的时候。

要知道这个时候他身后已经没有县令这个靠山了。他就不怕真的闹出人命来?

或者说,在我家里纵火的人根本不是宋父?

但不管怎么说,如今我是被人算计了,说不定之后还会被人报复。

赵城之问我:“你准备之后怎么办?”

准备怎么办?

我是一个活人,不是一个死人。已经知道别人将我当成了活靶子,我若是还在朱家沟一日,就可能会被针对。我如今能逃出命来是我运气好,可我不是次次都运气好的。

如此情形下,最好的对策当然是离开朱家沟。

我和赵城之这样说,面前的男人却沉默了。他斟酌道:“要不你先住在青山伯家里,等等情况?想来这事情很快就处理了。”

20

赵城之说的很快,果然就是很快。

宋家父子被送入大牢的消息传来那天,赵城之脸上的表情并不好看。

我尚在为这个好消息高兴的时候,他却径直带我到了偏僻的地方:“主谋不是宋家父子。”

但主谋是谁他却不肯说了。

“宋家父子被关在了大牢里,所以你暂时是安全的。”赵城之道,但他又不太放心:“但真正的根源是在京城里。我得赶紧回去处理了这个事情,你之后的日子才能安生。”

赵城之不说还好,他一说京城,我就知道这所谓的主谋到底是谁了。

秦照夜刚刚中探花,又搭上了郡主的关系,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

虽然这人已经和我彻底割席,但曾经的情谊并不算假。以宋父那老狐狸的性格,定然不会在这关键的时候让他那草包儿子得罪我。

但宋野不仅得罪了,还想趁着夜色侵犯我。

——秦照夜尚且是一个落魄举子的时候还能得到宋父的以礼相待,怎么到这个时候了,宋父反而敢得罪秦照夜了?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宋家搭上了比秦照夜更厉害的权势。

而和我有关的,比秦照夜更加厉害的权势,也就是那个给秦照夜牵马,却还能处处管制着秦照夜的公公了。

赵城之悄悄同我说:“你别担心,等我到京城了你就彻底安全了。我比他还要厉害。”

比秦照夜还要厉害,比苏公公还要厉害。

这样的人,我自然也不会妄自觉得能报答他什么。我本就是一介农女,家里遭火之后又彻底身无长物了。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曾经明确想要的,我唯一能帮助他的——

所以,在他收拾细软,准备回京城的时候,我将那本种田的书拿了出来。

“这本书没有什么稀奇的。”我同赵城之说道:“但是我唯一的宝贝了。我能种出那些麦子都是这本书的功劳。”

赵城之一个好好的公子哥,竟然来朱家沟离种地。我不信他这是心血来潮的做法。定然是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要不然他也不会在种完一季之后跟我买良种……

21

我没有想到,面对着这本《农学杂记》,赵城之还没有开口,赵深倒是先惊呼了。他做出了我见到他以来最夸张的表情:“公子……这不是你写的书吗?”

我:???

谁写的?

赵城之将书接过去,珍之重之的翻开。等看到字里行间小小的批注之后, 充满感慨地开口:“这本书确实是我所写。但里面的知识不是我的,我记住的不多,当时怕自己忘了,急迫地记录了下来,但又怕自己写的东西有误差,会害人不浅。所以没有大量印刷,总共下来,也不过印了数十本。”

他翻到书的尾页:“这本书并不在那数十本之列。”

“是有人帮我抄录的。”我说道。

赵城之这个人可真是奇怪。初初和他相识的时候,只觉得他是一个怪人。等后来发生秦照夜的事情,他宽慰人的时候有觉得这个人细心又跳脱。再后来他殴打宋野……

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著书立说呢?

写的还是《农学杂记》。

一时之间,这个人在我心中的形象也无比高大起来。

我充满敬佩地看着他:“原来真的有那种天才啊!即使没有去地里干过活,也能做出这样厉害的书来。”

赵城之脸色通红,又急忙解释了几遍,说他也不过是拾前人牙慧罢了。

说完之后,他认认真真地看着我书上的批注,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最终犹豫问我道:“朱窕窕,你愿意和我一起进京吗?”

啊?

22

我跟着赵城之去了京城。

还当了小吏。

尽管赵城之认为我当的并不是小吏,而是大官。

他认真同我科普道:“研究院之后会成为十分重要的部门,你先干着,等之后你就是研究院的院长了。”

我还记得那个苏公公,于是问道:“研究院的院长,和苏公公,哪个更厉害些?”

“到时候他能跟你比?”赵城之笑出了声:“那不是登月碰瓷吗?”

我不知道什么是登月碰瓷。

因为我的注意力已经被吸引到了其他地方——

好大的一个琉璃房子啊!

赵城之高兴地拍一拍琉璃房子:“这个暖房规格不错吧?之后就是你的试验田啦!

我一开始的时候是不愿意同赵城之进京的。

说好的一刀两断就是一刀两断,我既然和秦照夜一刀两断了,不管他怎么想,我合该避着他会出现的场所。

更何况,我一个普通的农女,在朱家沟生活的时候还算得上富足。可去了京城,又没有地让我种,我也不会干其他的事情,如何顾得上自己的三餐?

总不能让赵城之养我吧?

可是,赵城之告诉我,这本《农学杂记》他根本没有写全。

还说他今年开春的时候在京城办了一个农学研究院,并且深得皇上的支持。

他还说会给我开工资。

一个月三十石米。

我沦陷了。

23

京城很小。

小到仅仅是逛个街的空档,就能看到自己最不想见的人。

刚到京城不久,因着研究院里新鲜东西太多,于是我整日呆在研究院里,一步不出,直到赵城之看不下去,硬是拽着我,去集市上买雄黄酒。

“我们院里草啊庄稼啊那么多,蛇虫鼠蚁也烦人,是要用雄黄酒好好治一治的。”赵城之一边拽着我一边说。

谁知走着走着就走出了卖酒的地方,赵城之又逛街成瘾,胭脂铺要去晃一晃,成衣铺也要看一看。

我不准备去看,那人就撒泼:“我给你开那么多工资,不花是准备干什么?不会是想着随时卷款逃跑回朱家沟吧?”

无奈之下,我只好给自己办了几身行头。

果然,当你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之后,你就会发现,自己也是美的。

“对嘛。”赵城之拍拍手:“现在又不是在乡下的时候了,伺候完粮食了让别人帮你洗衣服,自己穿得好看一些,才多大的小姑娘,每天这么老气横秋。”

说着说着拍手声停了下来。我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去,就见到胭脂店门口站着一男一女。

正是秦照夜。

那姑娘的身份也显而易见了,分明是那个什么郡主。

什么郡主来着?

秦照夜还没有反应,倒是身边的赵城之先开口了:“静仪。”

那个小姑娘,静仪郡主,马上扯出一个大大的笑来,蹦蹦跳跳地到了赵城之面前:“三哥哥,你回来啦!”

秦照夜缓缓走进门来,冲我们点了点头。

赵城之和静仪郡主的关系应该不错。在见到赵城之之后,静怡郡主也顾不上秦照夜了,只顾着和赵城之叙旧。

秦照夜却悄悄凑了过来,同我道:“京城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们的过去。”

“放心。”我目光仍然跟着他们两人:“我不会同他人说的。”

我已经不想再和秦照夜说话了,但奈何这个人还没有放过我的意思:“从静仪的反应,我也能大致上猜出来那赵城之是何人,你和他之间的身份犹如天堑。窕窕,早点回朱家沟吧,不然你会后悔的。”

“秦照夜”我黑了脸:“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说些什么?”

24

一日,赵城之忽然缠着我要分享秘密。

他上来就是:“你相信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吗?”

至于之后说的,他是三皇子啊,他从小不学无术之类的东西,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难怪秦照夜说我和赵城之之间的地位犹如天堑。

“为什么会同我说?”我问赵城之:“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件事你恐怕连你父母都没有说过吧?”

“自然是没有说过的。”赵城之敲了敲膝盖:“至于为什么同你说……”他气呼呼地道:“可能是我想不开,发癫了吧。”

赵城之确实是发癫了。

我本以为去朱家沟种地不过是他一时兴起,毕竟正经人家的少爷,哪个是不读圣贤书的?

好吧,赵城之就不读圣贤书。

可能……也是正常的,毕竟赵城之是皇帝家的孩子。皇帝家的孩子还读圣贤书干什么?

就算不读圣贤书,赵城之应该也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吧?譬如处理朝廷的事务,譬如和话本上一样,每天和自己的哥哥弟弟们争斗。

可赵城之每日的表现就像他说的那样,是一条咸鱼。

下地的时候倒是很勤奋——赵城之曾经说过,他有一个很大的遗憾,就是在朱家沟的时候没有同我将那几亩麦田给收了。

于是,在来到京城的第二年,我扎扎实实地带着他感受了一下秋收是什么感觉。

割麦,背麦,打麦,扬麦……等全部活都干完的那天,赵城之顶着钻进衣服里的满身麦芒哼哼唧唧,叫了半个太医院的人来研究院。

“农民伯伯真的太伟大了嗷嗷嗷”赵城之喊道,又眼泪汪汪地看我:“朱窕窕,你怎么什么活都干得了啊?”

我在一旁忍着笑。

他那样娇气的身子,不是也什么活都干得了?

25

选种育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且并不是所有的种子,百姓都愿意种的。等育好种子之后,我们先要在地里种上一茬,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之后,再将他分派给百姓——而这个时候,才是最难的时候。

在第一波种子出来之后,赵城之开始奔波于京城附近的村庄,每日早出晚归,累得半死,但即使这么累了,每日回来还要来研究院的试验田看一看,顺便和忙碌的我说上两句话。

我被皇帝授官了,三品。

但我本质里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赵城之虽然是王爷,但他平日里比我干的活还要多,比农民还要农民。

这样的我们,哪里有秦照夜所说的天堑呢?

几年过去,秦照夜家平反了。

因着为父翻案的美名,秦照夜在朝堂上风生水起,几年下来,非但摆脱了吃郡主软饭的名声,还有了好一番作为。

苏公公死了,死得不明不白。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和我无关。

不对,后来我也曾和秦照夜有过一次交集。

是在秦伯母的葬礼上。

为秦伯父翻案就好像成了秦伯母的心结,同时也是一根将她拴在世间的绳子。秦照夜翻案成功后不久,秦伯母的身体也衰弱了下来。

要不是秦照夜的女儿圆圆让秦伯母牵念不已,怕是她早早就撒手人寰了。

秦伯母下葬那天,我和赵城之同去观礼。

满院缟素里,秦照夜欲言又止,却最终歇了动作。

26

新皇登基的这一年,我们试验的新麦种推行到了全国各地。

秦照夜在朝堂几经沉浮,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嫁给赵城之的前天晚上,听说秦照夜来送贺礼,我见了他。

后来听说他和赵城之喝了一夜的酒。

洞房时,我问赵城之:“你就不吃醋?”

“醋啊。”赵城之捏我的脸:“我都快醋死了。”

我忽然想起,在我嫁给赵城之的前一天晚上,秦照夜一个人来到研究院,问我可不可以不嫁人,可不可以回到朱家沟里。

我说可以。

我们准备回朱家沟,但我准备和赵城之一起回去。

27

回到朱家沟那天,青山伯去村口接我。

时间过了好久好久啦,青山伯和朱大娘也已经老了很多。我和赵城之一路往村里走,见到了还是没有考上功名,于是搬来朱家沟,和燕娘结婚,在朱家沟教学的陆秀才。

看到了我们两个人的地郁郁葱葱,种上了新的小麦。

看到秦家院子的台阶前爬满了青苔,看到我的破旧房子里青草及腰,蜿蜒攀援的藤蔓开出花来。

看到天空有纸鸢飞过。

调皮的小女孩敲响了邻居家的房门。

“秦哥哥。”她喊道:“别学习啦,学习有什么好的,陪我玩好不好?”

【全文完】

秦照夜番外——曾许人间第一流

殿试结束那天,孙尚书家的小公子约几个好友去狎妓。

恰巧,我是其中一个。

少年志得意满,满目风流:“人生只此一次了,等殿试结果出来,小爷金榜题名,入朝为官,若是再出入烟花柳巷,只怕会惹得名声不好。”

我推辞道:“在下志不在此。”

孙公子一行人嗤笑出声。

我知道他们都是在笑我假正经,只是科举刚过,这几个人也不好做得过分,只说了几句全凭自愿,便相携往柳巷去了。

我也往那个方向走。

只是是柳巷旁边的一条街——因挨着花街,那里开着好些家胭脂水粉的店铺,我早在刚来京城的时候就打听过,它卖的是最为时兴的样式。

拿起胭脂的时候我想起还在荆州的窕窕——春日又快到了,她爱在地里干活,阳光总会将小姑娘的脸颊染上麦色,她不说,但我知道,小姑娘也是爱美的。

珍珠磨成的敷粉,还有新出的锦燕支,若是染在少女羞红的脸颊上,定然让人目眩神迷。

还有谁能漂亮过我的窕窕呢?

第二日,京城便流传出来,说荆州来的解元是个不近女色的端方君子,更将孙公子邀请我们去花街柳巷的场景说得绘声绘色。

用膝盖都能猜出来,是孙公子的促狭。

我当时也只当是对方的小恶作剧,没有多上心。可早知道会发生之后的事情,我怕也会跟他虚与委蛇一回。

殿试在四月份。从会考结束,到殿试出结果期间,每一天我都度日如年。

殿试结果出来的时候,京城百姓格外欢喜。

我不禁有点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带窕窕来京城,若是她来了,知道我中了探花,还不知道是如何的高兴。

于是,我顾不上给特来庆贺的小哥塞银子,而是急忙去屋子里写了信。

夸官之日,状元坐高头大马,榜眼居右,探花居左,从京城长街走过。

状元是个花甲老头,榜眼而立之年,所以花帕,香囊全部都砸向了我。为了避嫌,我只能目不斜视,将落在马上的绢帕一一扫落。

却没有想到,有些嫌,不是我想避就能避得了的。

——苏公公告诉我,长公主膝下有个女儿,和我,甚是般配。

京城女儿,和山野中的少女长得很不一样,而静怡郡主,长得和京城中的女儿也不一样。

她眉目高深,据说有胡人血统,作风也会更像胡人一些。大胆的少女让人撩开了纱帘,眉目含笑地看着我,问我:“你可愿意当我的郡马?”

郡马,自然是有很多学子愿意当的。

郡马不同于驸马,没有不能居高官的规矩。更何况,以静仪郡主的受宠程度,便是比公主也不差太多的。

可我不愿意。

我想要诚恳拒绝对方,却没有想到,竟然被旁边的长公主看出来了想法。对方三言两语将少女给支了出去,单独与我谈话。

她问我为什么考科举,又感叹我的身世,遗憾道我父亲本没有犯什么大事,若是当初认得她,她只需要在圣上面前美言两句,我家也不会沦落到如此下场。

没有犯什么大事。

我多想为我父亲平反,多想听别人说一句,说我父亲是无辜的,说我家是无辜的。

可真的有人站在我面前,说我父亲当年没有犯什么大事的时候,我却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荒凉。

我知道,这是长公主以利诱我。

“很多文人,都自认为自己有骨气,不愿意攀附权贵,所以大部分的文人都被送到偏远地方啦。”

“朝廷从不需要不会攀附权贵的文人。”

那日我浑浑噩噩地从长公主府里出来。

再次去吏部的时候,好好的官职官服却怎么也下不来了,吏部的官员同我打着哈哈,只说让我回客栈等消息。

可我身上的银钱没有剩下太多了,客栈能住的时间也并不算长。

我知道,若是我去求,求回到荆州,当一个小小县令,应该也可以。

可我愿意吗?

我不愿意。

这是长公主的威逼。

不,这不是长公主的威逼。

长公主的威逼还在后面。

我房费到期的最后一天,苏公公又一次来到了我的客栈,问我是不是准备回荆州去了,回荆州的时候要不要给我的母亲和未婚妻带上一点东西。

可我是不能回去的。哪里有考上科举,朝廷还没有派官,就自己回去的道理?

怕是欺君之罪。

苏公公又满脸堆笑:“那就让奴才替探花走上一趟,告诉他们探花如今在京城的情状。”

回家的前一天,静怡郡主也羞答答的,还以为我真心喜欢她。

第二天,我拿着朝廷的赏银,买遍了锦衣华服,胭脂首饰,带了长长的队伍,衣锦还乡。

回乡的路,原来还可以这样短。

队伍喜气洋洋地踏过官道,踏过田间小路,终于,在即将进村的时候,遇到了窕窕。

是那个多事的人非要来指,其实我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在田间劳作的姑娘。

她在田间劳作的模样我再熟悉不过。

我说了很多伤人的话,我同窕窕退了婚约。

苏公公他们去村长家休息之后,我的母亲打了我。

母亲请的家法,是一柄长长的藤鞭。

我幼年老成,少有犯错的时候。就算犯错,母亲也是稍稍吓唬我,从未请过家法。如今请了,我才知道,原来这藤鞭打人是这样的疼,明明打的是背,却硬生生地疼到了心上。

“你娶不娶窕窕?”母亲打一下问一声。

“我不娶。”我挨一下应一声。

最后,母亲终于奈何不得我,自己去收拾东西了,告诉我,既然要断,就彻底断个干净。

*

我拿宋家没有办法。

只能保下窕窕。

可她说断就断,比我还要果决,去燕娘家借了马车就去救另一个人了。

看她往州府的方向奔去,我才知道,嘴上说着想要让窕窕找一个更好的人,可我仅仅是见到她可能心有所属,就难以忍受。

任何人都不是那个更好的人。

*

同僚知道长公主府对我多有关照,很愿意给我行个方便。

如此,我才第一次见识到权势的好处。

我享受着权势带来的好处,又一边厌恶着权势本身。

厌恶一无所知便能享受一切的静怡郡主,厌恶因母爱而逼迫我的长公主,更加厌恶的是妥协的自己。

我和静怡郡主的婚事很快就提上了日程。

静怡郡主也常常去我家看望我的母亲——母亲对静怡郡主不错,也常常对我说静怡郡主是个好姑娘。

“你放下了窕窕,就不要再辜负另一个女孩子了。阿夜,朝秦暮楚就是犯贱。”

可我不能。

春光明媚处,静怡郡主温柔望向我,我想到的是窕窕漆黑的瞳仁,静怡郡主拉我手的时候,我想到的是窕窕手心薄薄的茧子。

*

我从未想过我还会和窕窕再见。

她白了很多,脸上重新有了笑容。她站在我刚来京城时候曾经想带她来逛的胭脂店里,只是她旁边站了另一个人,我的旁边也站了另一个。

静怡郡主和她旁边的男人还认识,叫他三哥哥。

我见过这个男人啊。就在我骑马回乡的时候,就在我拦下即将被宋家带走的窕窕的时候,这个人明明就站在窕窕的身边,如同一个普通的乡村闲汉。

他隐瞒身份在窕窕身边?

他对窕窕不是真心!

鬼使神差,我拦下了窕窕,我让她回到朱家沟,让她不要相信面前的这个男人。

无论怎样都好。

窕窕会乡嫁个农夫也好,她再经不起像我这样,对她始乱终弃的人。

*

后来有一日,静怡郡主约我出来的时候,踌躇地同我说,说她三哥哥让她转述一句话。

“我对令妹是真心的,还望你多多成全。”

我听了之后怔在当场。

静怡郡主好奇,小声抱怨:“你怎么不告诉我那天那个姑娘是你妹妹呀,我连见面礼都没有准备。”

我想起那日田头,我没有下马,同她说:“我们退掉婚约,之后你就是我的妹妹。”

那人如何不知道?他不过是拿这句话来刺我罢了。

静仪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笑:“我那三哥哥呀,想干的事情就没有干不成的。也正好,你们兄妹,我们兄妹,自然是两对佳偶。”

*

我和静仪成亲了。

很快,静仪为我生了个女儿。女儿小小的一团,奶呼呼的,是个值得所有人呵护的小姑娘。

我彻底无法回头了。

*

我的母亲,她身体不好,在阿圆周岁的时候病逝了。

阿圆就是我的女儿。

那天,窕窕和三皇子赵城之相携前来吊唁。窕窕哭得肝肠寸断,赵城之将她扶起,轻轻拍她的背。

窕窕哭得狠了就会打嗝,怎么也停不下来的。

好半天,她才平静下来,告诉我一定要好好的。她父母都不在身边,就我母亲一个长辈,如今我母亲也去了,她就只剩我一个亲人了。

这时候我才知道,她是真正看开了。

可怎么能看开呢?

凭什么我不能后悔?

*

我孓然一身。

静仪还有阿圆,还有长公主。

可我谁都没有了。

我合该后悔的!

*

窕窕成亲的前一天,我一个人去了研究院。

他们的婚礼简单,结婚前夜也没有多少人守着。我如同小时候一样偷偷进了窕窕的房间,问她愿不愿意跟我走。

窕窕好吃惊啊,她问我:“静仪怎么办?阿圆怎么办?”

她又问我:“你怎么会这样想?”

“你不爱静仪,我却很爱赵城之。”

她一向是这样认真的人,她从不说谎。

我问窕窕,我们的过去她不记得了么,我知道她最爱的还是朱家沟,我可以同她一起走,回不去朱家沟,我们就去一个同朱家沟一模一样的地方。

我都快要跪下去了。

可窕窕只是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确实准备回朱家沟。但我会和赵城之一起走。”

*

赵城之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等在研究院外面。

见我出来,他举了举手中的酒:“要不要和我喝上一杯?”

我们喝了很多,他时不时会问我窕窕的喜好,问我窕窕少时是什么模样。

“只是造化弄人。”赵城之道。

他没有骂我当初的不坚定,也没有说我今日的犯贱。可这一句造化弄人却最最残忍……

尤其是他将那本书摊在我的面前。

端正的楷书和簪花小楷掺杂着。他眉眼淡淡,昭告着我和窕窕再不可能。

*

赵城之和窕窕成亲后不久就回到了朱家沟。

我继续在朝堂上打拼。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后来,我做了帝师,成了小皇帝的心腹,权倾朝野,那些臣子全家性命,也不过在我生杀予夺之中。

我的阿圆,长成了一个大姑娘。

她看中了一个新科举子。

举子中了探花,打马游街时被她一眼看上。

阿圆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偷偷就去见人家,帕子香囊原来是什么样子,回来还是什么样子。

小姑娘窝在墙角哭,吓得我和她娘赶紧去哄。

“他说他家里已经有了妻子。不愿再娶我。”

“那有什么?”我越老了,越宠闺女:“爹爹去找他,给他原配钱,只要你看上的……”

我还没有说完,刚刚埋头哭泣的小姑娘已经打断了我:“他不要我我就不要他!”

我愣怔着。  

小姑娘的娘亲接话了:“对啊,君若无情我便休,全天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举子。也不是人人都像你爹爹一样,对你娘一见钟情。就算是你爹爹,当时若是有了心上人,娘也是看不上他的。”

如果我当时有了心上人……静仪也是看不上我的啊……

[赵城之]——后来我遇见了她

我穿越了,穿越成贵妃生的三皇子。                    

作为天选之子,但凡是穿越者,都要做一番大事业的。可我的兄长太子胸有丘壑,我不打算和他争皇位。

当然,也可能争不过。

当个辅政大臣倒是不错,可996的日子太痛苦了,更何况我朝还有早朝,诸位大臣起得比鸡还早。

但我也不想穿越一趟古代就当一个咸鱼。

大文学家?文抄公倒是可以,但不能吃一辈子。

我准备搞发明。

不是炸弹地雷核潜艇,而是实打实的,为民生的发明。

我打算从衣食住行四个方面改变民生,首先就被一个“衣”给难住了。

北方的冬天太冷了,我想做羽绒服。

可我朝连棉花都没有。

丝绸兜不住羽绒,绒毛疯狂往外跑。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文科生——一个毕业很久的文科生。

我同父皇要求建研究院,被我父皇严词否决了。

……说好的穿越者无往不利呢?

北方的夏天又太热了。

我做了短袖短裤一个人在家穿。

可我太子兄长来我家看我,说我穿得伤风败俗。

“衣”之一字,我竟然一无所成。

那我就往“食”之一道努力!

*

我在“食”之道上还算做出了点成就。

御花园里摘来的辣椒放进菜里,父皇第一次吃的时候以为我给他下了毒。

后来就无辣不欢了。

再后来,他痔疮犯了,罚我也不准吃辣。

当然,我想吃也吃不了了。因为我的辣椒苗培育失败了。

臭豆腐父皇也比较喜欢。

但是他吃的时候都是偷偷来找我,太子兄长看到了,也会说他不成体统。

兄长比较喜欢吃螺蛳粉。

父皇还有兄长都觉得未来我会是一个好厨子,可这不是我想要的。我穿越一次,仅仅是为了给他们带来后世的美食吗?应该有更伟大的事情在等着我才对!

父皇不给我建研究院没关系。

我自己研究。

自己研究的第一步是种地。

可我栽倒在了第一步。我连种地都不会。

没关系,我们可以曲线研究嘛。不会种地就找会种地的人去……

我趁着脑子热回忆了一下我在现代时候看的关于农学的纪录片……写了一本书。

书中错误肯定很多。不能误导他人。

我本不准备印刷,只等着自己之后实践时参考用的。

可我身边的太监实在是太狗腿子,等我发现的时候,《农学杂记》已经流传出去了。

*

“住”这一方面肯定不用说。

他们短期内不会适应楼房的。

*

至于“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我得去全国旅游一趟先。

*

旅游回来了,我一无是处。

兄长贴心安慰我并且给我出主意:“会不会是你想要做的太多,所以找不到自己真正能做的东西?”

他建议我,不如来朝堂替他干活。

干活是不可能干活的。

但兄长的话确实提醒了我:我应该一步一步来,脚踏实地,先干成一件事情,不要悬浮。

适逢琼州大旱,百姓手中都没有多少存粮,济粮运输艰难。我一问才知道,原来朝廷手中也没有多少粮食了。

我终于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

我跟兄长说我要种地。

兄长很是吃惊:“你种地?你一个人种地,种出的粮食难道想养天下人?”

对。

我终于找到了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我要种地。

我要种出粮食,养天下人。

*

不能在皇宫种地。

我父皇和母妃,恐怕见不得我吃苦。我稍微累一点,他们怕是要心疼死,我得去远一点的地方。

气候要适宜,民风要淳朴,土地类型要适应全国。

一个个排除下来,就只剩荆州。

*

荆州知州说,长宁县朱家沟里有个姑娘种地很是不错。

并且热烈建议我就在京城呆着,他直接将那姑娘送到京城来。

哪有这样的?

我是去学种地,又不是去学搞特殊。

去观摩一下人家姑娘种田的技巧也是好的。只是不能直接打扰人家,毕竟事关人家姑娘的名节。

于是这一天早春时候,我带着小深去了一趟朱家沟。

好家伙!

麦子还没抽穗。

可为什么麦苗会比隔壁家的高那么多?

*

我说自己是来游学,租下了隔壁家青山伯的地。

青山伯说早春正是麦苗疯长的时候,每天除了拔草就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干了。

可是为什么,隔壁的姑娘每天都能在麦地里找到活?

啊对,姑娘干活的时候我一直在偷看。

姑娘还挺好看的。

我是不是有点痴汉啊?

*

青山伯告诉我哪个姑娘叫做朱窕窕。

朱窕窕早有未婚夫了,不过未婚夫上京赶考,只要考中了,就会来接她去京城。

我不能天天偷看朱窕窕了。

但也很高兴,希望她未婚夫能高中。朱窕窕种地是真的种得好,如果她到了京城,我的研究院真的盖好了,我一定聘用她。

朱窕窕忽然和我说话的时候吓了我一跳。

我本来在偷看她拔草来着,可她忽然看了过来,吓得我急忙低头。

却没有想到,对方跟我说,干活不能穿长衫,得麻布短打才好。

也对。

我穿长袍干活确实滑稽。

我麻烦青山伯拿了麻布短打过来。

我的这具身体是个豌豆王子,穿个麻布短打都磨起了疹子。

*

朱窕窕可能不再会去京城了。

我终于见到朱窕窕那个传说中的未婚夫,可惜,他的未婚夫跟她退婚了。

古代的女孩子被退婚是什么样子的?

朱窕窕这样的姑娘应该会更坚强些。

*

我却没有想到,朱窕窕会有这么坚强。

上午她刚刚被退婚,中午她就来叫我们过去吃饭。

吃红烧肉。

我最喜欢红烧肉了。

吃红烧肉前我委婉请求朱伯母帮我从朱窕窕那里定些种子。

很好,朱窕窕只顾着八卦,已经把她的未婚夫给忘了。

*

好吧,朱窕窕还是没有忘记她的未婚夫。

吃饭的时候,我们不过是随便说了几句话,就引动了她的记忆。

算了,失恋的女孩子是需要好好休息的,下午我去帮她浇水。

朱窕窕的未婚夫居然还踩庄稼……

朱窕窕是怎么看上他的?

*

我跟着青山伯学会了很多种地的技巧。想来到京城就能把前世的记忆实践到种地上了。

我不敢妄想自己能种出多么厉害的粮食。

只要能育出和朱窕窕家的地种的一样好的种子就行。

可我勤勤恳恳在地里的时候,朱窕窕却不常过来了。

已经足足一天!她没有来地里一趟了。

这就是望穿秋水吗?

*

我没忍住,去问朱窕窕为什么不去地里了。

没有想到,朱窕窕反而请求我,说想要让我陪着她去地里,还说会送我更多的种子。

送更多的种子还在其次啦。

朱窕窕说想让我叫她一起去地里的时候。我恍惚间好像回到了现代,回到初中,有一个不存在的邻居家小姑娘,让我早上等等她,她想和我一起上学。

上学真好啊。

我想家了。

*

太子兄长来了信,说研究院已经准备开始盖了,让我不要再在外面浪了,不就是一座研究院吗,不用拿自己的性命威胁他们。

还说我再不回去就让钦差来抓我。

到时候顺便将教我学农的人抓到京城来,让他在京城教我。

看到信的那一刻,我带着小深就往朱窕窕家去。

我总觉得自己有什么话想要对朱窕窕说。

*

可我来到朱窕窕家门口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敲门,朱窕窕都不来开。

睡得太熟了?

不对,我们刚刚分开,她应该还来不及睡下。

我想起自己之前教给她的摩斯密码。

可朱窕窕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不礼节的了,我看向小深:“你会带着我翻墙吗?”

小深是无所不能的。

能轻轻松松拎着我翻过朱窕窕家特意加高的院墙。也能轻轻松松将趴在朱窕窕身上的宋野给扔出门外。

我无意间一瞥,急忙将朱窕窕家的被子掀开,兜头罩在了她的头上。

门外的小深已经开始殴打了。

我忍不住加入了进去。

对于只会欺负女人的登徒子,我是十分讨厌的。但我更讨厌欺负朱窕窕的人。

她已经是一个很老实的姑娘了啊!

*

朱窕窕喊停。

她怕把宋野打出事来我会有事。

为什么总为其他人考虑呢?

我还来不及告诉她小深下手很有准头,他打的都是宋野疼得要命,验伤却验不出来什么的地方。

宋窕窕就亲自下场了。

这身手,可比我厉害多了。

宋窕窕以前肯定也经常打架,可惜现在养成了这样一副性格。

宋窕窕对我说,宋野家权势很大。

走在月光洒满的小路的时候,宋窕窕对我说,她不会连累我的。

没关系啊。

我已经吩咐小深,明日就去找知府来查宋家了。

你未婚夫欺负你,我护不住。

旁人欺负你,我还护不住不成?

权势再大,这里谁的权势能有我大?

*

小深脚程很快,但宋家近水楼台。

宋父站在我们面前,吆喝“我就是这里的王法”的时候,我有点想笑。

除了想笑,还有点担忧。

我去衙门是没有事情的。但朱窕窕细皮嫩肉……早知道就让小深带着朱窕窕走了。

*

未婚夫果然是未婚夫吗?

我暂时护不得的人,秦照夜护住了。

*

衙门的板子好疼啊。

明明我到衙门的时候很快就认怂了,该跪跪该认错认错,可板子打下来的时候我还是快要哭出来了。

咬牙,忍住!

我看了看围观的人群——朱窕窕不在,但前未婚夫在,我不能输!

希望朱窕窕不要太在意我挨板子的事情,我不想她有心理负担。

可完全不在意也不行!

我在这儿挨着板子,她却和前未婚夫双宿双栖了的话,我会忍不住哭出来的!

算了,朱窕窕不是这样的人。

*

知府救我出来后,在我面前疯狂夸朱窕窕如何克服困难找到他的。

小深也在旁边连连点头。

哼,这两个人惯会拍马屁的。

*

最近发生的好事:

养伤的时候朱窕窕常来看我。

有美味的鸡汤喝。

最近发生的坏事:

钦差就快到了。

烦死了,地被烧了。

青山伯的地被烧了没关系。我给他的银钱够他再买十亩的田地了。可朱窕窕的地也被烧了就很难受。

我总不能也给朱窕窕银钱吧?

那是她耗费多少心血培育出来的种子啊!

小深告诉我此事可能会有蹊跷。

不能打草惊蛇。

*

不能打草惊蛇的后果就是,朱窕窕的家也被烧了。

朱窕窕差点被烧死!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我听青山伯说,朱窕窕白天来找我,我特意去找了她一趟的话。

入目是一片火海的时候,我真的要停止呼吸了。

我听不到朱窕窕的呼救声,很难确定她现在是否还是清醒着。青山伯叫来村里的少壮泼水救火,可我等不下去了。

我将青山伯带来的被子泼湿,顶着就钻进了火里。

我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朱窕窕。

好在叫醒她比我想象的容易一些。我将被褥披在了她的头上就准备带她冲出去,可她的手往床上伸去……

有什么东西,是比她的性命还要重要的吗?

我快要生气了!

*

谢谢穿越大神,庇佑我俩大难不死。

火势灭不下去。

朱窕窕站在房子前,像一个无家可归的野孩子。

我找到了朱伯母,让她出头,叫窕窕去她家住上几天。

让青山伯和我们两个人挤一间屋子就好。

朱伯母也很喜欢窕窕,欣然答应。

*

早上我在院子里锻炼身体,窕窕却出来了。

我将这场火的推测说与她听,她却像是早有预料的样子。

我还不小心将自己是特权阶级的事情说漏了嘴。

奔波了几天,宋家父子被我送到大牢。之所以将他们送到大牢,不是因为他们就是罪魁祸首,而是罪魁祸首已经被查出来了,我不需要再害怕打草惊蛇了。

姓苏的那个老匹夫,我迟早办了他。

我是调查之后得到的结论。朱窕窕却原来早就推测出来了幕后的真凶是谁。

对了,她一向是很聪明的。

可是,手中没有权势的时候,即使聪明,也只能选择暂避锋芒。朱窕窕告诉我她可能会离开朱家沟。

我多想自私地让她与我同去京城啊。

可是不行。

我看出了她对朱家沟,对这几亩田地的不舍。

所以我拦了一下她:“只要我回到京城,你就安全了。”

*

我即将回京城了。

青山伯为我办的小小的送别宴,朱窕窕也出席了。

我们就要离别了。我总得有什么东西送她。

她最喜欢的是种地。我还仰赖着她送我种子呢,也没有什么能送她的。想来想去,竟然只有我之前用心所写的《农学杂记》可以给她一用。              

可是《农学杂记》上一定有很多错漏,也不知道她嫌不嫌弃。

*

朱窕窕叫住了我,在我拿出《农学杂记》之前,她先拿了一本出来。

接过她手中的书,我惊讶地合不拢嘴。

盗……盗版书?

不,是手抄本。

翻开书页,是规规整整的柳体,和我准备送给窕窕的狗爬字写的书完全不同。楷书中间的缝隙里是写的小小的簪花小楷,那是一些批注,认真地指出了书中不详尽和有误的地方。

就连字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看得我酸水直冒。

更丢人的是,小深竟然直接说出来,这本书是我写的。

朱窕窕目露崇拜地看着我。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情绪冲昏了头脑,我将书合住,忍不住问道:“朱窕窕,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京城。”

*

京城的研究院已经盖好了!

我住在研究院里,不肯回皇宫。

但我愿意回京,对我的太子兄长来说已经是一个大突破了。

我打从心底想要做出点成就来,于是给朱窕窕画大饼,告诉她如果能研究出更好的种子来之后,我的研究院就能被收编进朝廷,从此以后,朱窕窕就是朝廷大官了。

我没有对朱窕窕直接说,怕她想起她的未婚夫,可内心已经喊出了声:到时候的官比前未婚夫的还要大!

对,秦照夜在我这里没有名字。

他就是前未婚夫。

*

朱窕窕小姑娘家家的不打扮。

不打扮不代表不爱打扮。

种地闲暇时候,我缠着她去逛街。满街的珠宝首饰只要她看一眼就买,可这姑娘太老实,非要用刚发的工资。

我们最后去的是胭脂铺。

却没有想到冤家路窄。

碰到了前未婚夫哥。

我给静仪买礼物的时候,前未婚夫哥缠着朱窕窕说了什么。

我其实看到了的,却装作没有看到。

我怕我和朱窕窕之间会有误会,于是在回到研究院之后马上将自己的身世说给她听。

连穿越前的身世也说了出来。

朱窕窕的注意力被现代的电视机,飞机气泡水给短暂吸引了一下。听说了现代粮食亩产量的时候惊讶得合不拢嘴。

听说现代人每天吃白面馒头,粗粮反而更加奢侈的时候,眼睛已经如同探照灯一样了。

她喝醉了,说想要种出好多好多的粮食,让天下的每个人都能种出好多好多的粮食。

我努力忍了。

实在没忍住,亲了她。

书里果然是骗人的,女孩子的嘴唇一点都不甜,全是酒香。

*

亲了朱窕窕之后,我一连好几天没敢见她。

我成了我最恨的登徒子。

装可怜,趁朱窕窕之危。

我又成了我最讨厌的懦夫。

不敢面对朱窕窕,生怕她说出讨厌我的话来。

我却没有想到,朱窕窕回来找我。

她的眼中是漫天银河:“赵城之,你是喜欢我吗?”

对。

我喜欢你。

*

我喜欢和朱窕窕呆在一起。

喜欢她认真拿出一粒粒种子比较的样子。喜欢她去附近百姓家里帮忙收庄稼时候微微躬下去的身躯,喜欢她捏着鼻子,让我带着螺蛳粉去隔壁房间吃的样子。

想通之后,我去找了静仪,说了最过份的话,警告秦照夜不要打扰我们。

我的警告好像起了作用。

朱窕窕潜心入工作之中,很快,我们就研究出了第一代的种子,可能还没有朱家沟时种的种子好。

但是没关系,都是一步一步来的嘛。

朱窕窕在研究院里研究种子。我就带着种子一家一户去推广。

*

推广工作并不好做。

小册子也不好发。

百姓们不认字是一回事,千百年的传统也不是那么好改变的。没有人理解自留种为什么不能种,为什么要找我们领种子。

我只好挨家挨户送种子。

只希望他们明年的时候能看出种子的差别,更能找出种植方法的差别来。

我的效率很低。

我本以为朱窕窕会嫌弃我。

却没有想到,在深夜回到研究院之后,会遇到双眼亮晶晶看我的朱窕窕。

“赵城之,你不用追我了。”朱窕窕道:“你这么优秀,让人很难不喜欢你啊。”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我优秀。

还是朱窕窕夸我优秀。

我的太子兄长也夸我,夸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事情做。

*

我和朱窕窕还年轻得很,尽管父皇已经在催了,但我们还是想享受自己的恋爱生活。

直到秦伯母的骤然离世。

秦照夜好歹我还见过两面,“亲伯母”我却是一次也没有见过的。但朱窕窕听说亲伯母离世的时候很是激动,我也从她的话中知道了她将亲伯母当成亲娘一趟。

所以,我自然要陪她走这一遭。

秦伯母的葬礼上,窕窕哭得泣不成声。

她久久地趴在亲伯母的棺材前,眼泪划过瘦削的小脸,我心痛急了,又不好强迫她起来,只好跪在她旁边,给她递手帕。

这可好,我一跪,来吊唁的大臣们都得跪上一跪了。

刚刚丧母的前未婚夫哥神思不属,小小的一团窝在他的怀里。那个小姑娘叫做阿圆,是他和静仪的女儿。

窕窕站起来的时候我急忙扶了一把,我扶着她往秦照夜方向走了几步,听到了她安慰秦照夜。

秦照夜双眼通红,眼中各种情绪翻涌。我怀疑他母亲的离世对他刺激大发了。

出门之后,窕窕揉了揉眉心,问我是不是吃醋了。

我没醋。

虽然不太礼貌,但我很想说,我其实是高兴的。

我知道,窕窕彻底放下秦照夜了。

窕窕点点头:“我们挑个时间成亲吧?”

我还打算矜持一下:“秦伯母刚刚离世,我们马上就成亲……是不是……”

“我再没有谁了。”窕窕抱住了我。

我的窕窕,原来这样没有安全感。

*

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和窕窕一起这么久,我竟然不知道,我的窕窕这么没有安全感。

我积极筹办婚礼,不肯交给礼部,而是一桩桩一件件,亲力亲为,还要叫上窕窕一起。

当窕窕发出质疑,想要回研究院继续照看庄稼的时候,我就告诉窕窕:我们那个时代的小情侣都是这样准备婚礼的。

于是窕窕发出懊恼的声音,后悔道:“早知道我就等冬天的时候再成亲了。”

我快要笑出声来。

*

我明天就要结婚了,秦照夜还是不肯死心。

好,他不肯死心,就让窕窕亲自教他死心。

秦照夜来研究院找窕窕这一晚,我并没有去阻止,而是在附近留够了预防秦照夜不轨的人,就一个人等在了门外。

我相信窕窕,但难免忐忑。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直到秦照夜走了出来,我举了举手中的酒,问秦照夜要不要喝一杯。

*

这是我第一次,和前未婚夫哥一起喝酒。

前未婚夫哥将他没有和窕窕说的话都同我说了。

我一口酒下肚,真诚道:“你得庆幸,你没有说那些,要不然,你在窕窕心里只会更加混账。”

我没有那样惨的身世,没有立场教训前夫哥。但我想,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选择抛弃功名,抛弃所谓的沉冤昭雪,带着窕窕和母亲远走高飞。

如果我真的如同秦照夜一样,选择了静仪,那么我余生再不会去打扰窕窕一回。

“秦大人,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不是所有的人都能两全的。”我讥讽道:“又想权倾朝野,又想有情人终成眷属,怎么好事都找到你头上了呢?”

秦照夜定定地看着我:“那怎么好事都到你头上了?”

我一时说不过他。

嗨,谁叫人家是探花呢?

我想了很久,生怕把他刺激出问题来。毕竟窕窕说过,这个人已经是她仅剩的亲人了,所以只好虚伪地说了一句:“都是世事弄人。”

实际上在心中大大地“啊呸”了一声。

可他脸皮太厚,竟然一副我说得对的神情。

我给他倒酒,请他具体同我讲讲窕窕的事情。

小时候窕窕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也更加在意,为什么窕窕会这么没有安全感。

*

我才知道,窕窕原来被抛弃过。

被她的亲生母亲抛弃过。

难怪,我见到窕窕的时候,窕窕身边就没有父母。我只当古代生活条件差,或者她的父母出了什么意外早逝,却没有想到,她竟然是被她的母亲丢下的。

秦照夜说窕窕的母亲很爱窕窕的父亲。

难怪。

难怪窕窕那时候面对秦照夜的抛弃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我以为是她比较坚强。

我不和秦照夜喝酒了。

我想快点见到窕窕。

秦照夜当初怎么忍心抛下的她?

我怕我再喝下去,会一拳打到秦照夜的脸上。

*

我冲进窕窕房间的时候窕窕正在洗澡。

啊这。

小小的窕窕坐在澡盆里,热气将窕窕的脸蛋蒸得通红。她见我闯进来,失声吼我:“赵城之!”

我连忙摆手后退,语无伦次,不能解释。

窕窕好一会儿才穿好衣服,绷着小脸问我:“你来找我干什么?”

“不知道新婚夫妻结婚前一天不能见面吗?”

“还趁我洗澡的时候冲进来。”

“说!是不是想要冲我耍流氓?”

我说不出话来。

却在这一刻,猛然意识到,到了京城后的窕窕,原来比之前活泼了那么多。

窕窕生气的时候柳眉倒竖。可我知道她不是真正的生气,她虽然还板着脸,但眼里已经关不住满满的笑意。

我忍不住将她环进怀里:“我只是想抱抱你。”

我想抱抱你。

抱抱此刻笑容上脸的你。

抱抱两年前在地里,看着秦照夜远去,差点晕倒的你。

抱抱很多年前,据说没有去送母亲,只是一个人窝在被窝里偷偷哭泣的你。

窕窕,如果我早点遇到你。

  

  这本书到这里就完结了,好舍不得,文中肯定有我思虑不周的地方,或者是没想起的漏洞,但是亲们无怨无悔的陪我到最后,到结局,真的真的很感动。再次感谢所有关心和支持此书的读者们,如果没有你们,就不会有我这本书出现。

  

  最后再推荐一本我觉得特别好看的书《末世霸爱:将军轻点,我好疼》(http://www.timeread.com/book/42306),这本书的故事特别精彩,希望和大家分享。

  

  最后的最后,等待我开新书!我爱你们!

 

  《末世霸爱:将军轻点,我好疼》

  

  第1章 用力,再用力点……

  

  这世上最令人恐惧的,不是蛮荒,不是丧尸,也不是死亡。

  而是,永无止境的折磨。

  丧尸伏在食物上,贪婪地啃噬,一只手从下面伸出,拿砖块砸着它的头。

  麻木的,一下、两下。

  终于,丧尸倒在地上,嘴里衔着新鲜的血肉……

  叶安然爬起身,按住出血的脖子,她早就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被咬了。

  她强忍着痛,手脚并用爬上斜坡,空气传来淡淡的湿气,水源应该就在附近。

  哒哒哒。急促的声音由远及近。

  叶安然看到黑马疾驰而来,上面端坐着个穿军装的男人!

  她的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光,抬起手,“救……”

  砰——

  叶安然没来得及说话,身体仰天栽倒,腹部传来被撕裂的剧痛、鲜血汩汩地涌出。

  男人再度抬起手中的枪,只是这次,对准了她的脸。

  他森冷的目光落在叶安然身上,对比其他丧尸,她算得上尸骨完整。

  男人勒住马,扫了眼公路一侧,密密麻麻的丧尸有些躁动。

  呃呜。

  呃呜。

  丧尸被枪声惊动,纷纷循着声音朝着公路走来.

  男人冷哼了声,收起枪,扬鞭离开。

  “混蛋,你给我等着。”

  叶安然捂住肚子上的伤口,疼得咬住了唇,灾变后的人都变得这么冷血无情了吗?

  轰隆!

  突然一声巨响,如晴天惊雷。

  叶安然下意识抬头,五百米外火光冲天,正是男人离开的方向!

  丧尸群被漫天洒落的火星吸引,纷纷朝着爆炸的地方移动。

  等等,刚刚的爆炸是怎么回事?

  整个世界被丧尸占据,连食物和水都没有,更别说武器,就连那男人都是她三年来唯一见过的人。

  按耐住内心的不安和激动,叶安然挣扎着爬起来,朝着火光走去,每一步都踉踉跄跄,但身上滴落的血迹却一点点减少……

  男人单手撑着倒在地上,手枪对准陆续爬上公路的丧尸。

  砰砰砰!

  连续的枪响,丧尸一个个被爆头。

  十九、

  十八……

  叶安然心内默默地数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人,虽然他满脸血污,但那双狭长的眼睛却透着不可一世的霸气。

  想想也是,在这种末世,的确不是谁都能活下来的。

  终于,男人看到了叶安然,他认出了她——因为他眼中瞬间现出森冷的厌恶,似乎在后悔刚才没有一枪打爆她的脑袋。

  乌洞洞的枪口对准叶安然,男人的手指已经扣在扳机上。

  “你,没子弹了。”叶安然忽的笑了。

  咔嗒。

  男人一扣扳机,果然没有反应,遇袭情急之下,他竟然忘了这点。

  “就算你枪里的子弹是满的,算上打我的那枪,你已经用完了。”

  叶安然淡然开口,毫不掩饰自己的嘲弄,“没有人告诉你,这种世道要留一颗给自己?”

  男人危险地眯起眼眸,丧尸根本就不会说话,而刚才那一枪也分明正中她的腹部。

  他深吸一口气,睨视着叶安然,“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嗬,什么东西?

  鬼才知道她是什么……

  难得看到一个活人,他似乎也不怕自己,再加上那一枪之仇,叶安然晶莹的眸子燃起一丝恶作剧的狡黠。

  她轻启朱唇,“万物皆有主,而我,就是这丧尸的王。”

  说完,她扯过一只逼近男人的丧尸,狠狠地咬住它的脖子。

  肮脏的污血,有力地迸出……

  男人蹙眉,墨色瞳孔染上探究的深意,但转瞬即逝。

  叶安然推开丧尸,抬手抹嘴,“丧尸以你们为食,而我以丧尸为食,怕吗?”

  男人冷笑,勉强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她。

  “记住,这世上……早已没什么,能令我斩烈风害怕。”

  突然,他一双大手死死掐住叶安然的脖子,力道极大!

  叶安然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双手扣住他的手,指甲直嵌入肉中,男人却毫无反应。

  叶安然脸上满是惊惧,几乎喘不过起来,“不……”

  斩烈风鬼魅般的声音响起,“杀一次,你不死,那就试试第二次、第三次。”

  他嗜血的双眸神色复杂,带着浓浓的冷酷、憎恨,甚至还有一抹无尽的绝望……

  这种麻木的绝望叶安然再熟悉不过,也许,眼前这男人是上天派来解救自己的呢?如果死在他的手上,真的可以从噩梦中苏醒呢?

  叶安然憋得通红的脸绽出诡异的笑,她松开了手。

  “用力……再用力点……”

  “杀了……我……”

  斩烈风的冷眸现出一抹错愕,打量面前的女孩,即便满是血污,也丝毫不能遮掩那张绝美的容颜。

  只是,对上那双生无可恋的眸子,他的手却迟疑地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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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29 13:45: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