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我的发言没有被淹没。
受害者的出现，让直播间更加的嘈杂。
特别是听说我与郑子杰还有资助与被资助这么一层关系，中山狼、白眼狼、忘恩负义等评价就纷至沓来了。
郑子杰显然早有准备。
这次他没有鞠躬，而是直接跪在了镜头面前。
“宛宛，是你吗？你终于来了！”
“你不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我不是人！我当初犯了错！但我真的是喜欢你！”
“我知道我穷！我配不上你！我不怪你，不怪你给我错觉与希望！不怪你给了我爱情的梦想与憧憬，又狠狠一脚踩碎！”
“如果一个穷小子爱上了一个白富美，那么即使他什么都不做，也是犯了罪！这是僭越！这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这冒犯了上等人的尊严！他罪该万死！该千刀万剐！他活该被玩弄！”
“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恨你！”
“宛宛，你资助了我，虽然那些东西对你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我也会永远感恩戴德！我不该有任何的奢望！我不该那么认真，入戏太深……”
他哭得更凶了。
仇富！
这个人渣在制造仇富情绪！
本来是两个人的事情，是一个男人亵渎了一个女人。
现在被他这么一说，就成了两个阶层的对立。
郑子杰很擅长这种手段。
就和在大学时我拒绝了他，他就开始宣扬自己被学生会副主席仗着特权横刀夺爱一样。
他太善于利用自己“弱势群体”的人设，去占据“道德上的制高点”了。
我穷我有理！
我弱我正确！
我没有错！
都是你们欺负我！
在这样的大背景渲染下，他所有的道歉，其实都是对自己的洗白，对我的指控。
错都在我！
是我玩弄了他的感情！
是我的撩拨过了火，才会让他陷入感情漩涡！
他的表演很成功。
而网友又最是没有原则的，随风倒。
——看到没有？没有人是天生的罪犯，人都是被社会现实逼的！
——是啊，这么一个学霸，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非要去犯罪吗？这一点都不现实！肯定是有我们不知道的真相，现在果然真相大白了！都是被这个女人给套路了！是她给了人家幻想又玩弄人的感情！肯定是总卖弄风sāo，玩出事了，没有脸了，又开始扮演受害者了？恶心！
——没错，我见过很多这样的女人，都是喜欢养备胎的。不只是备胎，还有千斤顶！
——城里女人就了不起么？农村男人就活该被你们玩弄么！
看着乌烟瘴气的直播间，我退了出来，拨打视频平台的客服电话。
我要举报！
我要平台封他的号！
可惜，直播平台招商的电话24小时永远有热情的人工接待，投诉的电话，永远都是机器音，让你一遍遍地重复按键……仿佛进入了一个死循环。
而郑子杰每晚的直播还在继续！
有人把我举报封号的事情发了上去。
于是我遭到了人渣粉丝的连番羞辱！
说我斤斤计较。
劝我不要没事找事。
让我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还嘲讽我是受迫害妄想狂。
——人家现在出狱了，都想重新做人了。你凭什么还不依不饶的？你真是一个坏女人！太刻薄了！
——做人要厚道！
——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你是皇帝的女儿啊？神圣不可侵犯！
而借着这波炒作的人气，郑子杰和所有网红走红后的手段一样，开始直播带货了！
他一个性侵犯！
居然公然卖女人用的卫生巾、安全裤！
口口声声说现在社会很乱，女孩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任何人都有理由说这样的话！
性侵犯一定没有！
就像是一只狼在给一群羊科普吃素的好处一样，是那么的讽刺！
可偏偏在郑子杰的口中，他身上最大的污点倒成了他最大的资本！
——正因为之前对女人犯过错，所以我对女人总有一种深深的愧疚之心！所以我才要保护世界上的所有女性！给她们推荐最安全，最可靠的产品！
——我自己淋过雨，才会给别人一把伞！
——我希望成为让女性信赖的朋友！
——我会把自己收入的一部分捐出来，用作公益事业！
世界就是这么的魔幻！
如此扯淡的理由，居然真的有人买账？
“唐宛！唐宛？”
因为想着网上的风波，所以直到同事用手碰了我好几下，我才反应过来。
暗道一声不好！
我心虚地抬头，果然看到了校董陈枫正用他那标志性的冰冷眼神盯着我！
我所在的学校是一所私立中学，学费很贵，规矩很多。
虽然校长是名义上的一把手，但真正的权利都是在校董会手里。
陈枫是唯一一位常驻学校的校董，说一句学校的太上皇绝对不过分。
虽然他很年轻。
但没人敢轻视他。
包括很多20多年教龄的资深教师。
因为他确实有资本。
陈枫是美国宾大的教育学博士，懂英、法、德、西四门外语，还选修了哲学与法律。
有律师执照。
全能型人才，完全是六边形战士。
陈枫很严厉，他一上位，就建立了一套复杂的考核分数体系，推出末位淘汰制。
连续两个季度分数垫底的，自己主动打包走人。
同时，坚决禁止教师的校外辅导和浑水摸鱼。
一个教学成绩很好的老师，还是校长的小姨子，就是因为周末私自在外面开辅导班被陈枫开除了。
我也被他批评过。
不是因为我不敬业，而是因为我太敬业了。
因为我有几次在自习的时候给学生加课。
被陈枫看到了，扣了我3分。
开始我很不服气。
我加班，我免费补课这说明我敬业啊？
凭什么惩罚我！
但陈枫的理由很充分，他说加班是工作效率低下的产物。
鼓励加班的领导，都是无能的领导。
鼓励加班的企业，都是没有前途的企业。
在规定的时间内把工作做完，才是真正的敬业。
我虽然还有些情绪，但也被说服了。
“我刚才讲的什么？”陈枫目光绰绰地看着我。
“讲的……讲的……”我支支吾吾。
“你能编对吗？”
“对不起校董，我走神了。”
“下不为例。”
我急忙收紧了心神，继续听会上的内容。
陈枫讲的是学校名誉的问题。
最近很多地方的学校都发生了负面新闻。
有关于老师的，也有关于学生的，提醒我们一定要注意自身的言行。
不要做出对学校声誉不利的事情。
“私立学校不同于公办，这里的待遇很高，但从不是铁饭碗。”
听着他的话，我不由得心头一紧。
想起了网上郑子杰搞出的那些事，有一瞬间我想过放弃。
由着他折腾吧！我不管了，免得惹来越来越多的麻烦，影响我的生活与事业。
但我的心马上又坚定了下来！
我没有做错什么！
郑子杰伤害了我，绝对不能一笑而过！
“有心事？”
冯凯一边开车一边问我。
毕业后，他的事业一帆风顺。
以985大学学生会主席的资历，如愿进入了体制。
三年后，又辞去公职到了外企。
现在已经在办理移民手续了。
我和冯凯光是恋爱，就谈了七年。
很多人都说，恋爱不宜过长，太长容易分手。
我与冯凯就到了很痒的年份。
冯凯说等他出国了再和我结婚，那样我也是外籍了。
其实我不想出国。
因为出国了，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虽然冯凯说他可以养我。
“郑子杰出狱了。”
“嗯。”
“他现在在网上成了网红。”
“嗯？”
冯凯一下把车停在了路边。
他扭头，很认真地看着我：“你和他有联系？那事情都过去了。”
“他在贩卖我的羞辱，在我的伤口上撒盐，我过不去。”
我把网上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冯凯叹了一口气：“唐宛，这话要是用文雅的话说，是玉器不和铁器碰，如果用粗俗一点的话说，就是穿新鞋不要踩狗屎，我们不要让这个人影响我们的生活好不好？”
冯凯说得有些道理。
可是我做不到无动于衷，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因为这个世界上最难做到的事情就是将心比心、设身处地、换位思考。
看到我紧紧抿着的嘴唇，冯凯就知道很难说服我。
他又叹了一口气：“唐宛，我希望你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想明白，人之所以是人，不是动物，就是因为人是有社会属性的。每个人都不是孤立的个体，每个人都是处在各种复杂的社会关系中。人可以有个性，但是不能过于个性，那样不但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也会给别人带来困扰。”
我听出了冯凯话里面的意思。
是担心我的风波bō及他。
情不自禁攥紧了手指。
“现在和之前不一样了，现在是直播时代，人人都是自媒体，每个人只要一旦被放到了网上，就马上成为了透明人，会被人肉得没有一点的私人空间与秘密。”冯凯补充。
“可我还是和之前一样。”
我扭头目视着前方。
冯凯开车。
“你也和之前不一样了。”
冯凯不再出声了。
大学那一次，冯凯可是很支持我的。
我不知道现在应该是怪他变了？
还是怪我没变。
冯凯有一句话说得没错。
我被人肉了。
之前我在网上发言，用的是网络ID。
我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但很快，我的真实信息就在网上被事无巨细、肆无忌惮地曝光了！
我的经历、背景、家庭成员和工作单位。
随之而来的，就是漫天遍地的谣言！
不只是郑子杰一个人，而是成了一场自媒体的狂欢！
单纯的性侵案，引不来什么流量。
只有加佐料，加噱头，足够的猎奇，才能吸引流量，流量才能变现。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仇富”的故事版本。
在郑子杰造谣的基础上，丧心病狂地大放厥词！
说我打着做公益的名义，其实就是消费农村少年的纯真感情。
说我私生活混乱。
说我一直在利用郑子杰，挖坑给他跳。
最后郑子杰的犯罪，不过是一只舔狗绝望的反击！
郑子杰由一个性侵犯被包装成了苦情男。
最让我不能容忍的，是这些人从线上闹到了线下！
在我的学校门口，聚集了不少闻风而动的自媒体。
他们拿着手机、DV、相机，对着进出学校的每一个人拍摄、采访。
“唐宛是你们学校的老师吗？”
“她是人品很差吗？”
“她有几个男朋友？”
全都是这种诱导式的问题。
给被采访者挖坑，引诱他们说出对我不利的话。
好在我在学校的人缘还不错，那些玩自媒体的人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
可这当然难不住他们。
因为他们会剪辑，会配音，会东拼西凑，会移花接木。
可以把采访剪辑成任何他们想要的样子，而不在乎真相到底是什么。
很多与我有关的短视频火爆网络。
我红了，黑红。
明明是一个受害者，却要迎来舆论的批判与羞辱！
同时羞辱我的，还有我的父母！
我再次接到了父母的电话。
在电话里，他们指责我不安分！
现在闹了一个满城风雨、丢人现眼！
因为我，不但让父母的名誉受到了损失，总是被人指指点点。
还影响了弟弟的婚事！
之前我从来没有想到受过高等教育的父母，原来在骨子里也是如此的重男轻女？
“那以后你们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好了！”
与父母决裂的第二天，我与冯凯也分手了。
先是冯凯的妈妈找到了我。
之前我与这位准婆婆相处得还不错。
在我看来，她是一个优雅的贵妇。
谈吐得体，做事有格调。
但是当她把我约到咖啡店见面的时候，我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嫌弃与陌生。
“网上的那些事情我看到了，太不像话了！”
“阿姨，那些都不是真的，您应该相信我的为人。”
我和冯凯认识七年了，我相信日久见人心。
“我当然知道你的为人，你不是那种乱来的女人，不然阿凯也不会和你处这么长时间。”
冯母叹了一口气：“可你居然被人糟蹋过？以后还怎么有资格出现在阿凯的身边？”
冯母说这话的时候，依然保持了优雅。
却暴露了内心深处最市侩庸俗的一面！
贞洁是女人的命么？
失贞的女人是不是该以死谢罪呢？
像是郑子杰那样的无耻无赖这么想也就罢了，冯母这样自命不凡的贵妇，原来也和市井泼妇一样浅薄粗俗！
那句话说得真没错，最歧视女人的，永远都是女人自己！
这些女人已经被封建礼教禁锢了几千年，表面上似乎已经解除了枷锁，其实却始终是礼教的奴隶！
“冯凯知道你找我说这些么？”
“阿凯？现在应该在忙吧。”
冯母很小资地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轻笑一声：“其实有些事不是我这个当妈的该说的，但觉得现在不说又有些过了。你知道吗，阿凯在外面一直有别的女人。之前呢我以为他只是玩玩，逢场作戏罢了，最后明媒正娶的还是你，毕竟你之前看起来还蛮像是贤妻良母的。可惜啊，你自己不争气。”
当妻子的，都痛恨自己的丈夫有外遇。
当母亲的，却以自己的儿子花心为荣。
女人，就是这么分裂的生物！
冯凯出轨了吗？
我是一个迟钝的女人，之前真的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
因为他很忙，经常出差，十天半个月不见面也是常事。
我也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一天24小时都盯着他。
况且，我从没有检查他手机的习惯。
我觉得那是对情侣起码的尊重。
却忘记了，有的人根本就不值得尊重！
现在冯母告诉我这些，摆明了是想逼我和冯凯分手。
其实她不知道，分手从来都不是被逼的。
不被祝福的感情，在外力的作用下，只会越来越紧密。
堡垒都是从内部被打破的。
“方便谈几句吗？”
我第一次在没有通知冯凯的情况下到了他的公司。
果然看到冯凯搂着一个娇俏可爱的女人上了他的沃尔沃。
说起来也是可笑。
别的男人出轨，都是偷偷摸摸、藏头露尾。
冯凯出轨却是大大方方、明铺夜盖。
如果之前我但凡用点心就能发现，是我的纵容，让冯凯越发地有恃无恐。
车里的女人努力把脸转向一边，但这是徒劳的。
只看她的耳朵，我就知道她是谁。
我丈夫的小三就是夏妮。
防火防盗防闺蜜的闺蜜。
想想我自己真是一个可悲可笑的女人！
在郑子杰身上，我第一次引狼入室。
夏妮是第二次。
我和夏妮是大学同学，也是一个宿舍的舍友。
大学的时候，我们关系一般。
但是毕业后，却亲近了许多。
前段时间我遇到麻烦，夏妮也及时送来了安慰。
毕业后她想留在海城，求到了我这里，是我让冯凯帮夏妮安排的工作。
几次三番被自己信任的人欺骗背刺，真是……太讽刺了。
冯凯丝毫没有被捉奸的慌乱，而是很淡定地下车：“唐宛，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注意体面，不要被人看了笑话。”
这就是出轨的理由么？
小孩子犯错需要惩罚，成年人就不需要吗？
“如果你不爱我了，麻烦告诉我一下可以吗？我绝对不会纠缠。”
“你是我结婚的对象，这一点并没有变化。”
冯凯强调。
“冯凯，你是很优秀，或许我与你分手后，找不到和你一样优秀的男人，但我宁可孤独终老，也不想和别的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
说到这里，我看了一眼还是不肯用正眼看我的夏妮：“别躲了，以后他就是你的了。”
说完，我扭头就走。
冯凯没有追我。
我不意外。
因为他一向如此，不喜欢追逐，只喜欢被环绕。
“唐宛，你站住！”
一直不敢开口的夏妮忽然开门追了上来！
她显得情绪很亢奋：“唐宛，你什么意思？显得你很大方么？显得你很宽容么？我需要你的施舍么？我需要你把男人让给我么？我不需要！”
“上大学的时候，我就喜欢上冯凯了！所以不要说我是小三，咱们谁插足谁还不一定呢！”
“如果不是你没事找事，弄出了那样的烂事，你以为你能得到冯凯？你就是道德绑架他！”
“你看出了那时候冯凯想要竞争学生会主席！在那样的关键时刻，你出事了他绝对不能和你分手！呵呵，你的心机好深啊！我怀疑你的被侵犯都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果然，因为那时候怕你闹，校领导就让阿凯安抚你的情绪！说这是对他工作能力的考验！”
“装什么受害者呢？摆出一副贞洁烈女的嘴脸给谁看呢！”
我听着夏妮如同连珠炮一样的质问。
别的我可以不管。
但冯凯在我出事后，一直安慰我，鼓励我，真的是为了树立他专一、负责的人设吗？
是校领导的任务？
就为了一个学生会主席的职位，和我惺惺作态地演戏？
“她说的是真的？”
我看着冯凯的眼睛问。
“唐宛，你别闹了！”
冯凯显得有些疲惫。
别闹了！
别闹了！
被侵犯了，我要一个说法，说我闹！
侵犯我的人成了网红，我不想被人拿我的耻辱消费，也说我闹！
现在男友出轨了，我还没怎么样呢，又说我闹！
闹！
闹！
闹！
如果我不是当事人，我都觉得我自己是一个作女！
但我不是！
夏妮冷嘲热讽的声音响起：“唐宛！有些话冯凯不好和你说，是为了维护你的自尊心！你非要刨根问底那是自取其辱！”
“冯凯为什么和我在一起？因为我是清白的！”
“我不像你！身上有污点！”
“冯凯是有洁癖的男人！他一直在忍你你知道吗？他很少碰你，你自己没有数么？”
夏妮还想再说什么——
“够了！”
冯凯的声音大了起来。
他的脸色很难堪，似乎被说到了痛处。
夏妮不敢说了。
冯凯看着我：“唐宛，你别冲动，我是真的喜欢你。现在我们算是扯平了好不好？我希望你冷静几天，还是和我出国吧。”
呵呵！
原来在冯凯的心中，我被侵犯了是感情上的污点！
所以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出轨！
一个被动，一个主动，也可以相提并论的吗？
我有很多话可以说，但哀莫大于心死！
这个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男人只让我恶心齿冷！
“冯凯，我从没有觉得自己脏。”
我长出了一口气：“但你的心是真的脏，我也是有洁癖的女人，所以你记住，是我甩的你。”
我走了。
走了好远，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夏妮的吵闹声。
夏妮等今天摊牌一定等了很久。
她就是希望把话说破，逼我与冯凯分手，她好上位。
但她当然是空想，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冯凯或许会和夏妮睡觉，但绝对不会娶她。
因为他自视甚高，根本就看不起夏妮的门第。
郑子杰幕后的推手来找我了。
这是一个互联网推广公司。
很多网络热点都是这个公司的手笔。
比如那个“为爱冲锋的勇士”。
公司热衷于培养网红。
现在，这个公司发掘了一个新噱头。
就是找那些有颜值的刑满释放人员们，共同踩出一条“浪子回头励志网红”的新赛道。
郑子杰就是他们公司的签约艺人，是李总一手打造出来的。
现在郑子杰在网上闹出了很大的风波，对推广公司来说，不论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只要有关注有流量，就是成功的炒作。
而他们找到我，是要与我合作，继续炒作这个热点。
具体来说，就是让我按照他们的剧本走，让郑子杰“负荆请罪”，让我“选择原谅”，我与郑子杰“冰释前嫌”。
在网友面前上演一对“欢喜冤家”的佳话。
“聂小姐，你知道网络上很多闲人，自己恐婚拒嫁，但是特别乐意磕CP。并且普通的CP已经无法满足他们了，流行磕各种邪教CP。根据我们对这个事件网友态度的大数据分析，我们判断，你和郑子杰组成一对CP，是最有话题性的。”李经理微笑着对我说。
看到我的脸色不虞，李经理补充道：“都是为了挣钱，不寒碜。”
“滚！”
李经理滚走了。
郑子杰滚来了。
虽然我拒绝了炒作，但他还是按照公司的剧本走。
那天早上上学时间，正是校门口人流量最密集的时候，郑子杰“扑通”一声跪在了学校门口。
“唐宛！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今天来这里负荆请罪！”
“要打要骂你随意！”
“只要你能出气，让我死我都不会眨眼的！”
“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伤害了你，其实我比你还要痛苦！我愿意用我的余生去弥补！”
本着恶心人不偿命的原则，他在不动声色之间，就把道歉换成了表白。
与郑子杰一起来的，有公司请的水军，还有逐臭苍蝇一般的各路自媒体！
纷纷把长枪短炮对准了我的脸。
不放过我一丝的表情。
恨不得我脸上每个汗毛孔都纤毫毕现！
这是时隔几年，我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郑子杰。
他眼巴巴地看着我，目光中有恳求、狡黠与得意。
似乎已经是吃定了我。
“我绝不原谅！”我一字一顿。
演戏演全套。
郑子杰从身上摸出来一把匕首，雪亮雪亮的！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满意？”
随着周围观众的一阵惊呼，他手起刀落！
胳膊血花四溅，郑子杰嘴里面“丝丝”地吸着冷气：“宛宛，我是不是很有诚意？”
周围一群劝我大度的人。
我不为所动，看着郑子杰五官扭曲的脸：“你不是没死么？这样，你要是现在原地自杀，我就原谅你！”
郑子杰当然舍不得自杀，他声音都有些变调了：“唐宛，你要不要做得这么绝？”
事情进入了僵局。
郑子杰有些慌了，目光求助一般地看向了人群。
人群里的李经理做了一个手势。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忽然疯了一样，披头散发地就冲了出来！
“贱人！你居然勾引我儿子！呸！”
女人是我们班上男生黄小强的妈妈。
黄小强的父亲爱好打牌，母亲喜欢跳舞，没有一个人关心孩子的学习和成长。
我为此和他们交流了多次。
但这对父母的理由都是出奇地一致。
我们把孩子送到你的学校，学费还这么贵，不就是让你们老师管的吗？
我们父母要是再跟着操心，岂不是白花钱了？
最近黄小强的情绪有些消沉，我问了，说他家的生意出了状况，资金周转有了问题。
但此时黄母冲出来，却口口声声说我勾引他的儿子！
证明我是多么的水性杨花、道德败坏！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黄母被收买了！
拿了李经理的好处，给我身上泼脏水！
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我本就站在了舆论的风口浪尖，现在随着黄母的叫嚣，现场越发地躁动！
“啊？勾引学生？真不要脸！”
“可不是吗？还说什么自己被侵犯了是受害者，对别人不依不饶的？她自己本身就不干净！”
“这叫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议论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大。
嗡嗡嗡，苍蝇乱飞，群魔乱舞。
“这样的人还怎么有脸当老师？开除她！”
“对！我们可不放心把孩子交到这样的女人手里！”
在幕后推手和黄母的教唆下，现场局势已经一边倒。
郑子杰捂着受伤的手指，坐在了地上，看似狼狈，但脸上没有痛苦，反而有掩饰不住的喜悦与疯狂！
这个戏精很满足于看到我的窘境，又跳出来表演了！
“不要！”
“你们不要这么对唐宛！”
“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当年伤害了唐宛，她才心理变态，报复社会的！”
“都冲我来吧！”
眼见着事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忽然一个无比清冷的声音响起：
“这是在办堂会吗？”
陈枫来了。
他蹙着眉头，面沉似水。
因为此时学校门口已经聚集了近千人，严重影响了教学秩序。
“陈校董，不好意思！因为我个人的事情影响了学校，我会尽快处理的。”
我是真的觉得抱歉。
“你能处理么？你要是有处理危机的本事，能成现在这个样子？”陈枫的语气很不客气。
我脸一红：“对不起陈校董——”
我还想再说什么，陈枫又一次打断了我：“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你影响的是全校的学生！”
我的眼圈有些酸涩。
心中充满了委屈。
但我没有资格对着陈枫抱怨：“我真的不想让自己的私事——”
陈枫第二次打断了我的话：“聂老师，你还是没有搞清楚状况。现在你还觉得这是你自己的私事么？这是整个学校的事情！我真的对你很失望，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为人师表！”
这一刻，我觉得天大地大，只有我孤立无援！
我想流泪，但我忍住了。
因为我不想被人看到我的软弱！
也因为没有人会同情我！
“我辞职！保证不给学校添麻烦！”
我觉得到了此时此刻，只能辞职了。
总比被开除好吧？
我要捍卫自己的尊严！
听到我要辞职，陈枫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着我。
“唐宛！”
这是陈枫第一次没有喊“聂老师”，而是直接喊我的名字。
“我真不知道是应该夸你天真，还是骂你蠢？我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指的是现在这不仅事关你的名誉！也关乎我们全校的名誉！谁允许你孤军奋战的？你是超人还是蝙蝠侠？谁给你的自信让你选择谁都不依靠！”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被训斥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就像是一个人行走在漫天风雪中，忽然有人为你打开了一扇门。
里面有烛火，有壁炉，有热汤。
之前一直强忍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陈枫在身上摸了摸，没有找到纸巾，顺手扯下了领带：“拿这个擦眼泪吧。”
然后陈枫先是走到了黄小强妈妈的面前。
“你说聂老师勾引你的儿子，有什么证据么？”
有的人，比如像是陈枫，是天生自带气场的。
黄母有些心慌，但又不能认怂：“是……是啊……这种事怎么会乱说？她……她就是勾引我儿子！给我儿子发……发勾引短信……还有那种不三不四，搔首弄姿的照片！”
“是吗？照片在哪？信息又在哪？”
“删了！不然留着丢人现眼么？”
陈枫不再搭理黄母，直接摸出了手机：“喂？警局么，我要报案，有人诽谤我校老师的名誉，对！请警方调查以正视听！”
报完警，陈枫看着黄母：“有没有发送那些东西，警方一调查就能知道。”
黄母有些慌了，急忙改口：“是……她是亲口说的！对！是利用课间时间和我儿子撩骚的！”
就在此时，只见一个满头大汗的少年哭着冲了过来。
狠狠一把推开了黄母：“妈！有你这样的吗？平时对我不闻不问也就罢了！居然拿了别人的钱陷害聂老师？你太无耻了！当你的儿子我好丢人！呜呜呜……聂老师对我那么好，你让我以后怎么见人啊！”
黄母也有些慌，她用手一指李经理：“他！是他教唆我的！”
李经理见过很多的风浪，此时还能保持镇定：“什么叫教唆？我们是媒体！我们就是要一个真相！对不对？这是我们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我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们代表的是成千上万的网友！”
他这么一说，那些自媒体纷纷鼓噪起来。
陈枫笑了：“好啊？媒体是吧？真相是吧？一小时后，学校的大会议厅，我让聂老师站在台上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案！你们都可以来！对了，我们也会同步在网上直播的，你们帮忙都去预告一下吧。”
苍蝇的脸上都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情！
只要能把事情炒热，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于是都纷纷去准备。
“还愣着做什么？准备去吧。”陈枫催促着我。
我没动，而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陈校董？你还嫌这事情不够热闹吗？为什么又要去大会议室？又要直播？难道你也觉得我这个噱头不蹭一下可惜了？清者自清！我没什么好对他们说的！”
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陈枫此时的操作让我很难不往那个地方去想。
这让我刚才对他的一些好感，荡然无存！
之前我还觉得他是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人。
结果现在居然也是这样的蝇营狗苟！
陈枫叹息一声，伸出了手指，看意思是想点一下我的额头，但及时收手了。
我也是防备地往后退了一步：“校董，注意你的分寸。”
“唐宛，我刚才问你知道不知道什么是为人师表？因为你真的不知道。你以为我要让那些人进来做什么？陪他们哗众取宠么？不！我要教他们做人的道理！”
“我们不是辟谣，虽然很多人说谣言止于智者，但实际上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很愚蠢，他们根本就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我们要帮那些愚蠢的人分清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这才是你的责任！”
“一会儿，我希望你理直气壮地站在讲台上，给他们！给全校的学生！给那些看热闹的网友上一堂公开课！告诉他们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无辜的，什么是可耻的！”
“要告诉所有人，一个女人受到了侵犯，这是社会问题，是法律问题，但不是道德问题，不是人品问题！那些历史是伤疤，是痛苦，但绝对不是耻辱，不是污点！”
“咱们是中学，有很多正处于青春期的女生，我觉得她们很有必要上这一课，让她们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如果很不幸地受到了伤害，不需要自卑，不用自责，而是应该和聂老师一样，坚决捍卫自己的权益！”
“你是老师，你是她们的榜样！”
“这才是为人师表的真正含义！”
“现在你懂了吗？”
“所以，这堂公开课你敢上吗？”
我如同冷水泼头、醍醐灌顶！
“我敢！”我坚定地说。
陈枫笑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他笑得这么开朗：“聂老师，我以你为荣！学校以你为荣！”
公开课开始了。
我站在讲台上，面对着全校几千名学生，特别是那些女生，我仔细讲述了当自己被侵犯时的心路历程。
我是多么地自责、痛苦，绝望。
我是如何从崩溃中选择坚强。
面对外人的冷言冷语，我如何逆风飞翔。
什么是正确的贞洁观？
女人真正的价值是什么！
女生如何保护自己，如果避免侵害。
女生如果受到了伤害，如何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
在公开课的最后，我说，我不是刻薄偏执，不允许那些犯过错的人重新做人。
但那些人重新做人的前提是，不能再伤害无辜的人。
不能在受害者的伤口上撒盐。
至于郑子杰？
他从来就没有过悔改之心。
给这样的人机会才是犯罪！
我讲了一个多小时。
讲完后，觉得神清气爽！
说实话，这么多年，虽然我一直表现得很坚强，但那件事还是深深影响了我。
让我缺乏安全感。
此时说出了口，我知道我终于放下了过去，我和自己真正和解了。
陈枫带头，大会议室里面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的同事，我的学生，那些学生家长，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站起！
同步的视频直播间里面，全都是对我的点赞和鼓励！
我哭了！
先是热泪盈眶，然后是涕泪横飞。
哭得很没有姿态。
尽管我被很多摄像头对着脸拍，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因为这些眼泪我已经忍了太久，我有资格泪流满面！
陈枫还是没有随身带纸巾的习惯，他直接把西服口袋扯了一块下来，有些嫌弃地让我擦鼻涕。
然后指着那些脸色难看的自媒体和推手公司：“刚才入场的时候都登记个人信息了吧？你们等着，我会一个一个告你们诽谤！谁都跑不了！”
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终于翻身了！
之前的谣言不见了，之前对我的质疑都变成了支持与鼓励。
网友是最没有原则，最健忘的。
之前骂我的人，可能与后来支持我的人都是同一批人。
反正他们永远正确，永远正义。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陈枫说告那些人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
并且他自告奋勇做了我的律师，免费的，说这是学校的一项员工福利。
陈枫带着我直接去了那家国内最大短视频平台的总部，约见了对方的法务负责人。
陈枫正义凛然地说，网友围观刑满释放的网红人员，给其打赏、点赞，虽然看起来似乎不违法，但在民法上还有“公序良俗”的原则。
即民事主体的行为应当遵守公共秩序、尊重善良风俗。
现在这些人的行为，已经有违对善良风俗的尊重。
在陈枫的强势下，之前装聋作哑的视频平台怂了。
把郑子杰等类似的主播全都封号。
幕后的推手公司，看着风头不对，也都纷纷与这些人解约切割。
郑子杰彻底糊了！
穷途末路的他想出了最后一招。
他知道光靠自己已经没有再骗取同情的资本了。
于是郑子杰把他山区的老母弄到了城里。
让面黄肌瘦的老太太跪在学校门口哭天抹泪，乞求我的原谅。
或者说，不是乞求我的原谅，而是郑子杰还没有放弃当网红的心思。
我被陈枫放了假，出国旅游了。
期间关了手机，不再理会。
直到那天晚上，我接到了陈枫的电话：“郑子杰的母亲死了。”
“什么？”
“在学校围墙外面上吊自杀的，郑子杰抱着她妈的遗体坐在马路上哭，说他妈是被你逼死的。”
“怎么会这样？”
我是真的有些慌了。
虽然我问心无愧，但是……
我真的累了，精疲力尽。
这家人就真的不放过我吗？
“我前段时间在学校四周增加了很多摄像头，音视频全覆盖那种的，所以录下了郑母出事那晚的全过程。郑母确实是自杀的没错，但不是被外人逼死的，而是被她的亲儿子逼死的。郑子杰说她妈不死，他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老太太没有什么犹豫，流了几滴眼泪就……”
陈枫不再说话了。
“这个畜生！”
郑子杰涉嫌教唆杀人，再次被捕。
因为这事，我居然也成了网红。
当然，是正能量的那种。
很多和我有一样受害经历的女孩子，都会选择给我写信，向我倾诉。
为此，我特意考了一个心理咨询师的证书。
我的父母又来找我，因为我弟弟的婚事还是黄了。
真的与我有关。
但不是那家女孩的父母觉得我的事情丢人，而是齿冷于父母弟弟对我的态度。
面对父母和弟弟的笑脸，我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了。
血缘是无法抹杀的，但感情可以。
冯凯同样来找我了。
因为他出国也遇到了麻烦。
移民手续办不下来。
“宛宛！你可以的！你现在是女权斗士！如果你提出移民，一定可以走绿色通道的！然后我们结婚，我们好好恩爱可以吗？”
冯凯大声说。
“可我最近没有时间办移民啊。”
我无奈地笑。
“有什么事比移民重要？”
“有啊，比如结婚。”
我把一份带着陈枫名字的请帖递到了冯凯的面前。
“饭可以不吃，份子钱记得送过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