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要过年了。
窗外烟花灿烂,我却冷汗淋漓。
就在刚才,我接到了姥爷的电话。
但是怎么可能呢?
他已经去世三年了啊。
……
姥爷是个老顽童。
两岁带我爬山,五岁教我跟老太太们跳广场舞。
七岁因钓鱼太投入把我忘在了小河旁。
但是,谁能看出来这位是个退休干部啊喂!
我悲伤的看着昔日板着脸训下属的老爷子如今正和电视里的短裙女郎一起扭来扭去。
呲着个大牙乐的比谁都欢。
我痛苦的闭上眼睛。
救救孩子吧。
我初一的时候,喜欢上了班里的一个女生。
她温温柔柔的,非常乖巧。
是姥爷帮我写的情书。
我不知道那封信里写的什么,但看着那个姑娘越来越紫的脸,好像觉得这个决定非常错误。
还好我以死相逼,他没有在信里写名。
“你放心,这姑娘我帮你跟进,保证一条龙服务。”
他故作高深的跟我说,
“这事我熟。”
熟熟熟熟熟个大头鬼啊!
我欲哭无泪。
姥爷离开的时候是夏天。
蝉鸣扰人,梧桐轻颤。
他拉着我的手,一字一句的说:
“好孙儿,甄嬛传我还没看完,记得给我带上啊。”
“还有那个《霸道总裁狠狠爱》我也没读到大结局,记得给我烧过来。”
“还有……”
我满眼眶的泪瞬间蒸发成青烟。
这时候你不应该说什么姥爷最爱你以后没法陪你啦日子往后要好好过吗?!
怎么一到你嘴里,画风就变了呢?
我看着老头子颤颤巍巍的往自己的骨灰盒上贴贴画。
像个孩子一样嘿嘿笑。
满腹酸楚流出,我眼前模糊。
有冰凉的东西落在手上,把我砸醒。
电话依旧在响,我的手颤抖,几乎抓不住。
“喂?”
我尝试的问。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几乎在想,这个臭老头是不是从来就没有死,只是躲起来了,说不定我趴在他尸体上痛哭的时候,他正站在某个角落里,笑吟吟地看着我出洋相。
是这样吧?
他那么贪玩。
“姥爷…”
多年的未叫的称呼依旧那么熟悉,那是刻在骨髓里的记忆。
“您好。”一个很优雅的女声。
我的幻想彻底破碎,痛的我无法呼吸。
“我们这里是天堂驿站,请问是李先生吗?”
“我是。”我冷静地答道。
“我们向您发送了一份文件,请查收一下,然后给予回复。”
电话挂掉,我点开文件,标题使我愣在原地。
《复活协议书》
骗子。
我下意识这么想,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读完全文。
真是震惊。
复活一个人竟然这么简单。
一百万。
亲生子嗣的心头血。
崖上卷丹。
死者生前最看重的东西。
文档的最下面,是一个语音。
“歪?!我的孙儿哦——”
姥爷的大嗓门使我虎躯一震,手机差点掉下去。
“姥爷在这里飘着,快想办法把我弄回去,以后保证不打你了!听到没有哦!”
我呆呆的看着手机界面,任凭语音循环播放了一遍又一遍。
在播放到第八遍的时候,我回过神来。
这真的是我姥爷!
但是怎么可能呢?
当年是我亲眼看着,亲眼看着姥爷被推进火化室。
也是亲眼看着,姥爷被葬下去的。
这个世界是由分子和原子组成的,这句话我从初中就开始信。
我看向手机。
可是这怎么解释?
我犹豫片刻,把电话打了回去,想再次确认。
“您需要准备齐东西才行。”那个女人说。
“东西我会备,但你们要给一个承诺,告诉我……人死真的可以复生。”
我说完,自己都觉得荒缪。
“这个取决于您。”女人说,“如果不信,可以不签合同的,您别后悔就行。”
话音刚落,她就挂了电话。
我气的吹胡子瞪眼,什么服务态度嘛!
还威胁我哦?
还真当我会签哦?
切。
我还真他妈得签。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不能放弃。
我甘愿被骗。
签了合同,点了确认。
我看着有效期,一年。
这四样东西,没有一样是可以轻易拿到的。
我列了张表,咬着笔头思考着。
就在头皮快要抠烂的时候,我将目光幽幽停在“死者生前最看重的东西上”。
先从这个入手吧。
老爷最看重的东西?
估计就是他年轻当干部的经历吧。
至今我还记得,他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手舞足蹈眉飞色舞的傲娇样子。
可是经历这个东西,好像没法给啊。
我摸摸后脑勺。
有了。
把入职书弄到手不就好了吗。
但是自从那个把我带大的老头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盒子,我就再也没回过家。
或者说,我没有家了。
父母很早就离异,都组了新的家庭,那个地方,不叫家。
我开车回了老家,在昔日的小院子里站了好久。
看着夕阳把院子里的一切镀上金光。
回过神来,我去姥爷的屋子里找入职书。
什么都没有。
时间太长了,人都留不住,何况那一张薄薄的纸呢?
我只知道他是个部长,学历还挺高。
把信息放到网上,高价求购质检部长入职书。
连等了好多天,没有一个人搭理我。
一想也是,谁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卖掉呢?
我咬牙,找不着买不到,那我就自己考!
想端政府这个铁饭碗,学历必须研究生起步。
我泪,当今时代真是对大学生越来越不友好了。
我向我那个快要倒闭的公司提了辞职,那个油光满面头顶稀疏的上司非常高兴,因为他还拖了两个月的工资没有给我呢。
就这样吧。我颇为无语的想。
找他们开个工资就跟要阉了他们一样。
拿着公司大发慈悲给的66元一路顺风红包,我很潇洒的离了职。
我今年刚26岁,再去补个研倒也不算太晚,但绝对不会轻松。
回家查了考研的要求和时间,我一头扎进了题海里。
尝试了才知道,不是不轻松,是非常难。
人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错过了就要付出千百倍的努力。
可惜这个道理,我现在才懂。
拿到研究生毕业证,是七个月之后了。
考试结果的当天下午,我就去考了公务员,然后兢兢业业的等结果。
收到入职书的那晚上,我一个人抱着啤酒喝了个烂醉。
我没有想过我真的能做到,但我告诉我自己我必须做到。
为了姥爷,为了我。
象征性的干了一个月,我就向上司申请年假。
这回的上司是个斯斯文文的眼镜男,听到我的要求后嘴角都在抽。
“你是新人,新人!新人懂吗?!”他把桌子拍啪啪的响。
我笑得无害,给他塞了一条烟。
看着他动摇的小眼神,我又幽幽补了一句,“绝对不告诉嫂子。”
他把烟飞快的收到抽屉里,另一只手已经给我签好了字。
“滚蛋滚蛋。”他嫌弃的摆手。
我转身就走。
回到家,我打开本子,划去了“死者生前最看重的东西”这一项。
下一个是,100万,崖上卷丹,亲生子嗣的心头血。
我确定先去找崖上卷丹。
我上网查,发现这是一种很稀有,很名贵的药材,在悬崖边上。
我跑遍了城里大大小小的药店,都没有人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找了朋友托了关系,要到一个药监局的微信。
一问才知道,这种东西很早就绝了,之前的产地在福建那一带。
我顿感头大。
没办法,我自己一个人驾车跑到福建,东问西问找到了一个无名的小村子,在深山里。
我把一踏钞票放到那个大叔面前,“我要去月崖子沟,劳烦您给带个路。”
大叔扫一眼钞票,对我狂摇头,“月崖子沟去不得的。”
“为什么?”
“太险,太险,要人命的嘞。”
我默默的又加了张现金。
“不行,不行。”
我又加了张现金。
“哎呀你这个娃子,不是钱的问题嘛。”
胡扯,我心想,你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上了,当老子瞎吗?
在加到第七张的时候,大叔终于“被迫”同意了。
“嘿嘿,你可以叫我权叔,贵客,土特产了解一下?”
我摆手,推开了往我脸上怼的野鸡野鸭野猪腿,问道,“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权叔有些失落,抬头看了看天色,对我道:“贵客要着急的话,今天准备东西,明天就动身。”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权叔就在外头扯着公鸭嗓叫唤,把门拍得咣咣响:
“贵客走喽贵客,贵客……”
从温暖的炕上爬起来,疯狂考研的那一段日子让我早已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我飞速的穿着衣服,收拾好自己打开门。
权叔全副武装的站在院子里,冲我招手,“贵客,贵客这里……”
一声声贵客喊的我心烦,我边揉眉心边对他说,
“以后别叫贵客了,叫我小刘就行。”
“噢,您姓刘?”
“不,我姓李。”
“………”
呵呵,其实我姓张。
我观察着在前面带路的权叔,发现他带的东西份量非常少。
比如干粮,比如水。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笃定了我们在山里不会呆太长时间。
可是他明明告诉我,月崖子沟非常大,来来回回至少四五天的行程。
这么点东西是肯定不够我们的。
但是一个人,刚刚好。
我目光冷冷的看向权叔。
城里人被山里的村民骗上山之后失踪的消息我不是没看到过。
到底都是谋财。
跟城里人玩心计,他们不一定输。
因为表面上的优越感而带来情绪的波动,可以让他们忽略很多细节。
有多少在公司勾心斗角的人精栽到了这些看着朴实善良的山里人手上?
不计其数。
可惜了哦,我是个例外。
因为老子没有优越感,所以老子无敌。
走了很久,终于走到了山的深处。
眼前绿意蔓延,还有不知名的花香在鼻畔萦绕。
空气中是泥土的味道,还有阳光的味道。
我深呼吸,从头到脚都舒畅起来,脚下夯实,还有生命在生长。
这种感觉真好。
熟悉的感觉袭来,我想起了我16岁的时候。
那次跟老头儿吵架,我摔了门,跑到邻居家阿婆的油菜花田里。
阿婆的花田那么大,我仰头躺在里面,有蝴蝶在我鼻尖停留。
那个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小小的心事,淡淡的忧伤。
后来饿了一天没忍住灰溜溜的回去,看到老爷子搬了把小木椅坐在院门口等我,睡得正香。
我没有叫醒他。
桌子上有很多菜,全部拿铁盆扣住,为了保温。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 赌气挨饿,原来只对姥爷有用。
“小刘,”权叔这时叫我,“前面就是月崖子沟了,把衣服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