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可能还不知道，他的未婚妻，是江湖上有名的大魔头，宋观荫。
我那时也不知道，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重生了。
……
林家的大公子林初是江南郡有名的世家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今年秋闱还中了进士，过几月便可进入国子监学习。
这样风头鼎盛的人物在前年返乡路上搭救了一个落进河中的女子。
女子是个柔弱的江湖人，无亲无故，好在性子开朗，醒来后不几日便和他打成一片，高贵矜持的公子放下架子与女子日渐有了感情，不顾家里人反对，定了亲。
不失为美谈一桩。
而我，便是那名被他救上来的女子，我也纳闷，明明最开始把我捞上来的时候还满脸的嫌弃。
装了几天小家碧玉后，他果然就对我上心得多起来。
看来男人都一个德行。
至于定亲，算是他的一厢情愿。
因为我修炼的，是江湖人都不屑的无情道，须得断情绝爱。
现在赶巧需要个落脚点，便答应了下来。
瞌睡了递上来个枕头，不睡白不睡。
虽与他定了亲，但毕竟还未正式过门，林初便给我在离他家不远处寻了个宅子。
他看着我满心欢喜地蹦进了梦中才敢想的属于自己的宅子莞尔，“观荫，以后我的身边便是你的家。”
我佯装娇羞点头。
内心却在咆哮，真是大好人呐，不过我可只在这落脚一段时日，没办法和你白头偕老也没办法与你琴瑟和鸣。
只这两点是对不住他的，大不了，到时候再赔你个娘子。
好不容易将林初打发走，我迫不及待从胳膊上解下我的鞭子，换上夜行衣，准备走人。
不，也许是叫去杀人。
这回是收了一个姑娘的金叶子，要我去杀一个官，姑娘说最好能将他剁成肉泥喂猪。
起先我是不愿意接的，因为最近的武林中混入了不少朝廷的人，意图瓦解了一些专门与朝廷作对的组织。
身手再高，也怕菜刀，何况是我这样高的身手。
也得避避风头不是？
直到那名姑娘声泪俱下地说了这个负心汉做了官便将她抛弃以及，送到我手上的一袋金叶子。
“姑娘，最近风头有些紧。”我将袋子退回去。
“定金。”
这个活儿，我接了。
熟练地将鞭子甩到院子里的树梢上，我借力跃上了墙头。
院子里站着个挺拔的男子，黑缎般的青丝中夹杂了一缕白发，一看便知是个少年便有白头趋势的读书人。
我吹了个口哨，他转过身来，竟然是个俏郎君。
“旧情郎，怎么就欠了情债，让人想把你剁碎了喂猪了？”
大清官好像料到了我要来似的，为我斟好的茶已经有变凉的趋势，“喝茶。”
我这人生性带着一点子八卦，也不含糊，坐下来喝了口茶，开始和他聊起他是如何考取了功名便将那名姑娘抛弃。
“书读得多了，觉得情爱不过如此。”他轻呷一口茶，气定神闲，丝毫没有将死之人的害怕。
常年习武的警惕让我生了疑问。
难道他还留有什么后手？
我还没来得及将手里的刀抵上他的脖子干脆利落地拿命走人，就被外面街道上追兵的声音打断。
往外一看，竟然是那个买命的姑娘！
“好啊，原来是一出钓鱼办案！”
我掠上屋顶，想要离开，却用气息探查到暗处还有十余名弓弩手正架着箭等我出头。
……
至于吗？我只是个柔弱的江湖女子罢了！
一不做二不休，我用短刀将他脖子抵住，在他耳边狠戾说道：“我知道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不然你刚才不会那样气定神闲。”
他不做声，我只当是他的默认。
然而当我挟持着他出去时，那女子果然抬手制止了身后下属的动作。
只是弓弩手的箭只迟疑了几息便在那个姑娘将手放下的瞬间冷不丁地射向我们。
“季大人，真是遗憾，属下方才，手滑了。”
我瞪大眼睛，惊讶于他原来是被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属下反水了。
还未等我动作，他挣开了桎梏，快速抽过了我的刀，直插她的喉咙，“没关系，下辈子注意些。”
动作之快，我这个修了无情道的魔头都未能看清。
“季，季大人好身手。”此刻，我只能用讪笑缓解方才的尴尬，这回我也明白他气定神闲的自信从何而来了。
“观荫，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可太有恙了。
他话音未落，另一道我熟知的声音便响起。
“荫荫，天色不早了，我来接你回家。”
是我那身子虚弱的未婚夫，林初。
现在他正站在季府的屋顶，将方才地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没想到我宋观荫还能有这样一天，两个男人，一人一条胳膊撕扯。
要知道，我往常去清倌那听曲儿的时候多摸了那小倌的脸一把都要被踹出去。
这回好了，轮流摸，还不要银子。
等我回过神来，我的两只爪子分别放在他俩的脸上摩挲。
两人的脸皆是一黑。
我见情形不对，老底都被揭了也不打算隐瞒。
“咳，在下正是由永州城逃窜而来的魔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宋观荫是也。”
出乎意料的，两人齐声回答：“我知道。”
这回到我惊奇，知道我是臭名昭著的魔头还上赶着留我的人可不多，想掏光我银子的群玉楼清倌算一个。
这一瞬，我觉得明明我们三个都不熟，彼此之间却无辜增长了许多怨气。
眼见僵持不下，我一个抽身掠上树梢。
身后两人扯着嗓子喊，我只当没听见转身去了群玉楼。
叫了熟悉的清倌便随意找了个房间躺下听曲儿。
“又是你，这回你别是又没带足银子！”弹曲清倌抱着琵琶轻嗔，有恼意，却没赶我出去，也不直视我。
“这回银子没带，”我拉长语调，他却仍然看着我头顶的蚊帐不说话，“带了金子。”
“知道我是宋观荫还不怕？”
上回我摸了他，他踹我出门时我在他耳边说过我是宋观荫。
想着让他心中有些忌惮也不错。
他涨红了脸不说话。
我绕到他身侧，“懂了，你心悦我。”
“我去你的。”
一脚又被踹出楼。
楼外，是等我多时的林初。
“荫荫，我是不是该早些让你过门？”
我默然不语。
过不过门不重要，重要的是，利用林初帮我找到师父。
我年幼时，便是调皮捣蛋的，时常往外跑，性格与打扮与小子无异。
也正是因此，我爹临终前的托孤本意是托的我弟弟，没想到师父错抱成了我。
秋后，宋家因参与谋反，上下三十余口皆连坐。
我爹有先见之明，也确实无法保全所有人，他只能让宋家还有个后。
师父说：“男娃女娃都是后，说了只能保一个就保一个，就当你弟福薄，你想那么多没用，跟着为师好生学就是。”
我听了心中甚是感动，也不辜负他老人家的希望，将他的真传学得纯熟。
“闺女，听为师劝，以后过好自己的日子，别想着替宋家平反了。”
“行。”
路人：你多少推辞一下呢？
前不久，师父说要去一趟江湖，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所以我背上了干粮，出了江湖来找他。
师父常说，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我一没手艺二没才学，出来混，便只能当一个行侠仗义的侠女来混吃混喝。
我也确实这样做了。
路过田埂时，田里劳作的庄稼人说今年雨水来得迟，还得从河里挑上来浇。
于是我连夜挖了条通道，还在草人上写上了我的名字来告诉他们是我这位侠女所为。
结果第二天便降暴雨，一下就是三天，河堤被我挖坏了，淹没二十亩的田地。
所幸无人伤亡，这也是好心办坏事。
也有路见不平的时候。
某天我走小道时遇上了一伙的山匪劫持了个小公子。
这我当然不能忍，摘了个马蜂窝就往他们的老巢扔了进去。
几个粗莽山匪被蜇了满头包不说，那位小公子也肿成了猪头。
急得他直骂娘，“小爷欠你们的钱会还，你们居然玩阴招扔马蜂窝！”
思索片刻，我将他捆好扔在了衙门口。
欠钱不还？那不行。
后来又陆续教训了几个贪官，恶官。
这谣言便长了腿，四处疯跑。
说我所到之处必起祸端，一人堪比天灾。
日渐名气大了起来，我想这也不算是个坏事，至少师父要是听见了我这个“恶名”还能出来教训我一顿。
要是这样他老人家还不愿意出来的话，可能就只有成亲这一个法子的。
他说过，要看着我嫁人，要看我拜了天地才会松手。
林初这提议我认可，但毕竟是头一回上花轿，不知道还要做些什么，脸上渐渐有了犹豫的神色。
他见我答应了，立马包揽下所有的活，什么做嫁衣，绣盖头，选花轿统统都由他一手操办。
好是好，只是与我印象中的林初不太一样了。
印象中的林初如同一碗清水面。
寡淡，却管饱。
最初被他救上来时，他那不可一世的模样，我甚至以为不是他救了我，而是他把我推下去的。
但过了几日他态度便是急转弯，可是以我这些天对他的观察，他林初并不是那种以貌取人，或是喜欢那种温良恭顺的人。
但如今他常常对我嘘寒问暖送殷勤的，也试图与我更亲近。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林家的东西如流水抬进我住的院子里时，我正躺在树梢上睡午觉。
“哟，您好悠闲啊。”
熟悉的声音。
是季元明。
他趁着人多眼杂溜了进来，因为自上次他们两人对峙后林初便在宅子外围了一圈暗卫，怎么着都不让他进来。
但我总觉得，这不是我第一回听到这个声音，也不是第一回听见这句话。
我问他是不是见过我。
他给了我一个肯定的回答。
我来了兴趣，“什么时候？”
“那日，你也是这样睡在树上。”
那日？
哪日？
季元明？
我想起来了。
也是这样的一个午后，我正在某棵树上闲憩，一声清脆男声打断了我的好梦。
“哟，您好悠闲啊，还记得我吗？”树下是一名鼻青脸肿的男子。
我沉吟，“我好像不太认识什么猪头。”
这不能怪我， 实在太肿了。
“小爷我叫季元明！昨天被你扔在衙门门口的那个！”
“噢，是你啊，不用谢我，我见你被那伙土匪劫了，找了个马蜂窝给他们扔进去了……至于你嘛……算误伤。”
说完，我眼睛又闭上继续嚼草根。
侠女做了好事不留名，这是我上回大水冲了庄稼地后的感悟。
“谢，当然要谢！小爷我谢你八辈祖宗！”
侠女也是不图回报的，我让他不用谢我八辈祖宗，要谢我就每年清明时去帮我爹娘上柱香就行。
也当是我将他从歧途上拉回来的报酬。
……
“原来是你啊！”这回我底气更足了，谁能对恩人不敬呢？
季元明咬牙切齿地告诉我，他每年都去为我爹娘烧香，而且发了愿，一定要亲手擒住我。
说到这，我觉着他的后牙槽都要咬碎了。
我嘿嘿一笑，那可不行。
……
林初要娶妻的消息传遍了江南郡。
消息一出，江南无数女子心碎。
我特意让他将我的名字多加宣扬，这样，那个经常骂我白眼狼的老头子也能体验一下女大不中留的感觉。
婚礼当天。
我左等右等没等到师父，等到了季元明。
他不是来抓我的，是来加入我们的，不是，是来抢亲的。
大红的新衣，我很难不怀疑他是来砸场子的。
砸场子？
也正好，我正愁没时机脱身呢。
林家两老眼见面子上要抹不开，礼都没成就连忙让我们去后院将事情解决妥当了再出来给亲朋好友们赔礼。
“季大人，还请您就今天的事儿，给我们林家一个说法。”
季元明这官说大不大，也没大到能毫无顾忌地强抢民女的地步。
只是林家也不能全然不顾脸面完全不敬这位官。
眼下，只怕是恨死我这个还没过门就惹事生非的“儿媳”了。
我也没办法，他要玩这一出没提前知会我。
到了僻静处，林初立马质问他是何意图。
季元明冷笑道：“意图？林大公子，或者说是首辅大人，上辈子就是你害死的观荫。”
“观荫，和我走。”
闻言，林初脸色煞白。
握着我的手紧了紧，“何来这些鬼神之说，不要妄加猜测，我与观荫……”他的喉结滚动，“两情相悦。”
我侧首，真的吗？
你和一个修无情道的人说什么两情相悦？
“那你打算的官运亨通，是由何而起呢？林公子，敢听我说一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