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唯一能想起来的念头。
“你怎么会在这?”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可还是难免带上了颤抖。
楚砚辞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的眼神却很冷很冷。
“你就这么害怕我?”
我心中猛地跳了跳,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
看我半晌没反映,他突然又靠近了几步,我甚至闻到了从他身上传出来的酒味。
我下意识的避开了些。
他像是突然清醒了一般,愣在了原地。
良久,我听到他哑着嗓音开口,声音很低,听不出情绪。
他说,“公主,臣能否问一件事?”
我谨慎地望了过去,看着这个比我高出大半个头的男人,他的脸上依然是那副淡漠冷清的表情。
“什…什么事??”
他看着我,又不说话了,眼神看的我起一身鸡皮疙瘩。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楚砚辞的侧脸上。
许久,他才问,“昨日的烧鸡……公主吃了吗?”
我心瞬间提了起来。
就知道他不怀好心,烧鸡果然是有毒的!!
我面上不显,“本公主昨日吃的撑,烧鸡吃不下了。”
他听闻扯了一下嘴角,有些自嘲,“公主,下次若是想吃了告诉臣,臣给公主买。”
我心里警惕,脸上露出一抹牵强的笑,“行,本公主记得了。”
他深深的望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
他走后,屋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直到外面下起了大雨,我才猛然惊醒,跌坐在了床上,迟迟不敢睡去。
今年的举行的秋猎晚了些。
京城的官宦子弟,高门小姐都会参加。
大皇兄站在父亲身后,带着笑。
我闻到了断袖的气息,下一瞬,我望向了宋卿礼,见他脸色正常,温润有礼。
我心里的好奇之心瞬间没了。
楚砚辞此时穿着轻裘锦衣,玉质金相,肩处用金丝勾勒出一只栩栩如生的青鹤。
少年眉目隽秀,俊雅非凡,五官立体清晰,眼神明亮,唇角微勾。
眉间舒展的他少了前世的阴郁,有了几分少年气。
宋卿礼如竹如松,而楚砚辞却是那质地清润的玉,是寒冬腊月的梅。
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全都在我的审美上。
不然我也不会如此不注重礼数,当众选他作为驸马。
既然是秋猎便需彩头。
父皇站在高处,长臂一挥,扬声道,“今日秋猎,朕给诸位少年郎加个彩头。夺冠者,朕可许一愿。次者,赏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
我放下茶杯,抬起眸子。
第一个彩头,于这些官家子弟而言是仕途。
第二个,便是姻缘了。
‘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是国库里有名的物件,倒不是指它多值钱。
只是听闻这如意钗是百年前民间一位读书人,散尽家财为自己心爱之人买的,大周人人都听过这个故事。
此后,一句“得如意,成如意”成了京城贵小姐心中的执念。
我听着旁边贵小姐们的惊呼声,想起前世,这个如意钗好像最后被顾将军的女儿拿走了。
大周没有女子不能参加狩猎的规矩,顾将军的女儿自小习武,力压众人,夺得第二名,好不风光。
而第一名,便是我与我一母同胞的大皇子,当今的太子。
知道最后结果的我对这场狩猎有些兴致缺缺,眼神随意在下面转着,下一瞬便撞进了一双含笑认真的眸子。
是楚砚辞。
他张了张嘴,明明隔的很远,可不知为何,像是在我耳边一般,如此清晰,震耳欲聋。
他说的是,“公主,等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在他的眼睛里只看到了自己。
那样深情而执拗的目光,那样温柔而专注的眼神,仿佛我是他最珍视的宝贝一般。
我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恶心与恐惧争先恐后的泛上心头。
我不知道楚砚辞让我等他什么。
可能是又想到了折磨我的坏心思,
也可能是在警告我无论何时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整个秋猎,我都有些心不在焉。
待狩猎结束后,数名少年郎里,楚砚辞被父皇叫了出来,这时我才知道。
这天下唯一的如意钗,被楚砚辞得了。
少年意气风发,眉间志得意满。
这时我才发觉,我好像从来没有看懂过楚砚辞。
在我的前世记忆里,楚砚辞脾性难料,手段残忍,睚眦必报,比书里描写的更甚。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恣意潇洒,这般鲜衣怒马。
除了楚砚辞这个变故,其他排名倒是不变。
大皇兄是太子,这狩猎第一,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应该是他的。
而第二便是让楚砚辞得了。
顾将军的女儿第三,宋卿礼第四。
父皇大喜,楚砚辞虽是他国的王子,但他是我的驸马,算是半个皇家人。
前三甲皇家人进了两个,怎会不高兴。
楚砚辞领了赏赐便退在一旁,待父皇让他们退下后,他看向了我,步子迈的很大,手里拿着如意钗,隔着人群,朝我走来。
我愣在了原地,心里突升一股怪异。
楚砚辞已经走到我的面前,下一瞬,他抬手想把如意钗插进了我的发间。
我微微侧开了头,躲开了他手里的如意钗。
“既是你得的,就自己留着吧。”我冷着声音开口。
楚砚辞的手就这样愣在了原地,良久才反应过来,攥紧手里的如意钗。
他收敛了笑,声线里倏然多了些低沉清冷。
“公主,您可知臣以前是不信神明的,后来穷途末路之时,是神明给我机会,圆我愿。”
我不解他突然说起了这些,皱着眉看着他。
他顿了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既然得如意能如意,那臣便想着赢下这如意钗,臣想让公主,一直如意。 ”
日子过得很快,天气渐冷了起来。
我与楚砚辞也不像刚重生时那般,有时还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心平气和的下棋。
但我心里清楚,我与楚砚辞都在演戏。
一场,尚不知晓结果的戏。
短短三个月很快过去,还有三日,我便成亲了。
这日,我刚从母后的宫里出来,小菊在我耳边说着驸马一早就来找我。
我这两个月都在母后宫里学习一些礼仪,想想我好像确实许久未曾见过楚砚辞了。
回到府里,果然看到了坐在院里喝茶的楚砚辞。
以及,旁边的笼子里关着的两只大雁。
楚砚辞见我的视线一直在大雁身上,弯了嘴角,“臣听大周民间百姓说有大雁纳采礼,当是天赐的良缘,臣便想着,赠公主。”
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微垂着眸子,看到了楚砚辞冻得泛紫的指尖。
我向来怕冷,今早进宫的时候穿上了大氅。
而楚砚辞,依旧是单薄的袍子。
我叹了一口气,前世的事一直萦绕在我心头,日日夜夜,寝食难安。
时至今日,我依旧提防着他。
我抬起眸子,看着楚砚辞说的极为认真,“楚砚辞,这不过是一场戏罢了,你我两人都清楚,不是吗?”
所以,别再费尽心思做这些无用功了。
这是自我们两人重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说出这件事。
我说出这话心里也不好受,想起这几个月发生的种种,嘴角扯个嘲讽的笑。
“你不必如此。”
说完,我又看了一眼怔住的楚砚辞,转过了身准备回屋子里。
“阿虞。”他喊住了我,声音发颤。
我没回头,只停下了脚步,等着他的下一句。
他问,“你…只是把这当成一场戏吗?”
我没回答,抬脚进了屋子。
当成一场戏了吗?我也问自己。
待晚上夜色深暗时,我才想明白。
我只是险些入了魔,差点同前世一样,重蹈覆辙。
我闭上了眼睛,心想,楚砚辞,你试图抹去过去、用尽心思布置的温柔梦早该结束了。
大周婚礼是晨迎昏行。
十一月二十三日这天,阴了几天的京城竟升起了太阳。
碧蓝的天澄清宛若琉璃,冬日的暖阳不灼人,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我坐在母后的寝殿里,看着铜镜面前的自己。
今日,是我与楚砚辞成亲的日子。
旁边数个丫鬟嬷嬷给我装扮,母后站在我的身后,帮我挽发。
我是父皇的幺儿,亦是母后唯一的女儿。
母后这一生,生了大皇兄与三皇兄,后来得了我,百般宠爱。
大周的公主,从皇宫里出嫁,莫大的荣誉啊。
西夏的人早在前几日便到了京城。
吉时已到,我盖着红盖头,只隐隐约约能看到来回走的人影。
小翠小菊一人站在一旁扶着我,坐上了轿子。
母后给我的嫁妆跟在轿子后面,
听小菊说楚砚辞一早便在宫门外等着了。
我从母后安排的轿子里下来,隐约看到一个穿着锦衣的少年郎在笑。
下一瞬,我听见楚砚辞努力柔着声音,小心翼翼地,一字一句,“公主,臣来接你了。”
我明明知道那天两人闹得不痛快,也知道过去是难以入目的。
但可耻的,我依旧在这样的日子里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
十七八岁的楚砚辞太过于闪耀,一度让我眩目。
我闭上了眼睛,再次睁眼看向楚砚辞的眼神平静无波。
不到午时,轿子便进了公主府。
随后,拜了天地。
重生一世,我依旧嫁给了楚砚辞。
楚砚辞推开门进房间的时候,脸色通红,眼神迷离,一看就知道喝了不少。
我坐在床榻上,盖头早就让我拿掉了,见他过来还未来得及反应,他便把我推倒在床上。
他只抱紧了我,亲着我的脸,嘴里还念着‘阿虞’。
声音温柔的仿佛是唤最爱的人。
我心里本就烦闷,此时又推不动他,脸上也带了些怒意。
在推他的瞬间,突然摸到楚砚辞腰间别着的东西。
我动作一僵。
所以,楚砚辞是想在大婚夜杀了我吗?
我手轻轻放在楚砚辞的腰上,他以为我在迎合他,亲的更起劲了。
下一瞬,我拿到了楚砚辞别在腰上的东西。
是如意钗。
我松了一口气。
如意钗冰凉刺骨,瞬间让我清醒了过来。
就到我以为彻底完蛋的时候,颈侧突然感觉到一股温热,一呼一出的。
……
我攒足了劲,使出浑身解数才把楚砚辞推到一旁。
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榻上,扭头看着楚砚辞如玉的睡颜。
眉眼冷峭,面部线条干净利落,高挺鼻梁上还有一点痣,哪怕是闭着眼睛也能看见又浓又长的睫毛。
只是那紧皱的眉头破坏了一丝美感。
我伸出手还未碰到他的脸,却被睡着的楚砚辞攥住了手,“别闹,晚点再陪你玩儿。”
我面上一僵,脸上有些古怪,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楚砚辞从未说过这种话,可听他的语气像是习以为常。
……
楚砚辞,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过几日是父皇生辰。
西夏的人是今日到的,听闻这次来的是西夏的大王子和四王女。
我自重生后性格收敛了许多,整日带着府里不出去,特别是这几日边缘小国大多都来了,整个京城的管制愈加紧张。
只是总有人上来找你。
听到小菊说西夏的大王子与四王女来拜访时,我正同楚砚辞下棋。
我手里端着白子,迟迟不敢落下。
“公主,驸马爷,外面报西夏的大王子与四王女前来拜访。”
下一瞬,我落在了看起来是唯一的生门处。
楚砚辞不紧不慢的拿起一颗黑子,缓缓落下。
瞬间,生门变死门。
我又输了。
我攥紧手帕,看着小菊还愣在原地,有些气闷,“既然西夏国的王子王女都来了,小菊你还傻愣在这干什么?”
这棋我是一点都下不去了!
话本里说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我是一点也不信了!
小菊听到我的声音偷笑了下,应了声便下去了。
自小菊来报西夏大王子与四王女来时,本来还有胜算的棋局突然变成了死局,无论下在哪里,楚砚辞的棋子总能快速跟上,杀伐果断,不留余地。
想起前世楚砚辞的手段,我心里是一点也不信他会受欺负。
反而会觉得,这局死棋,来的这两位要如何破。
大王子同四王女长相相似,听闻他俩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见我来了,大王子先是行了一礼,我客气的回了一礼,抬头就看见四王女高扬的下巴,横的不行。
“大王子与王女今日来本公主府上可是为了找驸马?”
“回公主,臣与王妹今日来确实是想看看砚辞过得如何,”他顿了顿,叹了一口气,“他成亲我们未曾赶来,心中有愧。”
我漫不经心的端起桌案上的茶盏,细细拂过上面的茶叶。
这是父皇赏的,如今用来待客倒是亏了些。
我还未说话,下面的四王女便站了起来,指着我一副大逆不道的模样,“我王兄同你说话呢!我倏然冷了脸。
我看着大王子拦着四王女赔礼,“公主恕罪,胞妹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性子急了些,臣替她道歉,公主莫要在意。”
我放下茶盏故作为难,“可是,本公主很不开心啊!”
我看着大王子似非似笑,“大王子来之前也打听过了吧?本公主是最受父皇宠爱的,若是被父皇知道了你们如此无礼,你说,你们怎么交代?”
大王子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了起来。
下一瞬,我又笑出了声,“开玩笑的,本公主怎会如此不近人情!大王子莫要当真啊!”
说着我朝着外面说道,“驸马还不进来同大王子四王女叙叙旧吗?说起来,也是好久未见了呢!”
自楚砚辞进去后我本想继续在这看戏呢,可见大王子欲言又止,我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当下也没了看戏的心思,施施然的走了。
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是听小菊说大王子四王女走时,脸都是黑的。
想来没得到自己想要的
我不在意,只要能为楚砚辞添堵,我都乐意见成。
正月二十,今日京城热闹非凡,百姓们扬着笑脸。
父皇生辰之日,与大周百姓同贺,热闹程度不亚于春节。
我一早便进了宫,跟母后学习待客之道。
后宫的妃子们一个个都穿的花枝招展,行的礼都像是练习了上百遍,一瞥一笑皆是端庄优雅。
酉时一刻,京城外霞云遍布,缠绕群山。
宴会上灯烛辉煌,大臣们衣冠翘楚。
我不喜看他们阿谀奉承,自顾自的挑拣着桌面上的能入口的东西吃。
楚砚辞就坐在我的身旁,见我拿起了蟹拽着我的袖摆,我瞥了过去,“要吃自己拿!”
他眼神顿了顿,提醒,“过两日就是你的月事,蟹寒,吃了公主会不舒服…”
我放下蟹,避开了楚砚辞的视线。
我有些疑惑,即便是上一世,算上重生以来,我都跟他并没有亲密到那种程度。
他如何会知道我那个日子?
还未细想,就听得西夏四王女走了出来,向父皇请安之后要求献艺。
我微眯着眼睛,打量着穿这一身清凉的四王女。
如今虽入了春,但依旧是腊月的温度,外面寒风刺骨,哪怕大殿内烧着炭火,穿成这样,定会会觉得冷了些。
我此时顾不得跟他掰扯,只肃着一张脸,咬牙切齿。
给楚砚辞添没添堵我不清楚,但是这个四王女倒是让我心里不舒坦了。
我们两人说话间,舞蹈也进了尾声。
曲子毕,四王女的眼神如丝一般,放在了父皇身上。
她娇娇弱弱的行了一礼,眼里满是爱慕,“西夏四王女给皇帝陛下请安。”
父皇抬了一下手,“早就听闻西夏女子擅舞,如今一看倒不是传言啊!”
四王女扬起一个勾人的笑,“能得皇帝陛下青睐,烟梓心里很开心。”
这个时候大王子站了起来,行了一礼扬声说着,“皇帝陛下,臣这个胞妹自小对您很是敬重,知晓前来大周,更是开心,如今见了大周的繁华,竟想留在这里。”
大殿内无人出声,只听到这位西夏大王子说,“臣知晓这个要求强人了些,但这时臣唯一的妹妹,臣斗胆一问,皇帝陛下能否留下烟梓?”
话已至此,只差父皇的一个点头。
我浑身打了个颤,连忙站起来,“大王子好深的谋算!”
我感受到父皇的视线放在了我身上,我颓下了背,看起来受尽了委屈,努力攒出眼泪回望父皇,“父皇,他们欺负儿臣!”
父皇眼神瞬间变了,看向站在大殿下的两人,随后又把视线转了过来,声音温柔,“阿虞别怕,跟父皇说说。”
我一听父皇这语气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下来,“父皇,他们在前两日来儿臣府里,还未说两句……”
我眼眶里堆满了泪水,声音哽咽,“这个四王女就说我没规矩……还从未有人这样说过我!”
“我当时想着他们来我大周,我能忍则忍,”
我眼睛看向下面面色铁青的两人,“只是……她如今还想留下来,定是想继续欺辱我!”
“父皇……儿臣心里难受……”
一个向来嚣张跋扈的小霸王,为了大周忍了别人的欺辱,却换来了变本加厉,哭成了泪人。
父皇心疼得要命,如何心里能舒坦?
父皇扭过头,看着下面的两人,脸色难看,“朕与大周怕是留不得这种人啊!”
我坐下来。
没有看见大王子狠毒的目光,更没看见楚砚辞恨不得剐他肉的眼神。
宴会结束已是深夜,母后留我一会,我让楚砚辞先走了。
待走时月亮高悬,我出了宫门,仰头看来一会才进了马车。
母后说我太鲁莽了,我又何尝不知。
公主府里宫外也不算太远,我今日累极了,昏昏欲睡。
下一瞬,外面响起了刀剑声。
天子脚下,劫持公主,还真是大胆。
不过我的护卫也不是简单的角色,拖住了他们后小菊小翠带着我下了马车。
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散满了盐。
我却不知怎么回事,头疼极了。
小翠小菊都成了好几个。
耳边是小菊害怕的声音,“公主……公主……”
而我的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我只知道有人想要带走我。
也许是西夏的人。
我这是…死了?
前一秒我还在逃命,下一秒便紧闭了眼睛,怎么也无法睁开。
我才重生没多久,我有些怨恨。
还未来得及开骂,我的灵魂像是被撕扯了一般,瞬移到了一个一寸一角都无比熟悉的卧房。
我愣住了,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这是我的卧房。
我看到小菊穿过我的身体,走向了坐在铜镜旁的人。
我透过镜子,看到了她的面貌。
同我一模一样。
她穿着精致华贵,是我未曾见过的新衣裙。
我走近了些,才看到她在描着眉。
我细细打量,这手法,比我好太多了。
我看的认真,而在描眉的人却突然抬起头,望了过来,眉目如画,嘴角微扬,像是透过了时间的限制,看向了我。
在这一刻,我与前世的自己相视一笑。
我听见她说,“周少虞,快回去吧,别让楚砚辞等太久了。”
还未细想她是什么意思,她拔下了头上的簪子,猛的向胸口插去。
“不要!”我惊呼一声。
我跪坐在地上,痴痴地看向前世的自己——
她低下了头,看着插在自己心脏处的簪子,血流不止。
染红了她的新衣裙,也染红了楚砚辞的月白袍。
他像是刚从庭院里舞剑回来,地上还有顾不及的剑。
她躺在楚砚辞怀里,身上疼的厉害,失了力气。
她没说话,也听不到楚砚辞说了什么,她只看着他,把他的眉目刻在她的心里。
意识模糊的瞬间,楚砚辞滚烫的眼泪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似乎解脱了。
再也不用害怕自己失心疯而遭到外人的嘲笑讥讽。
再也不用一遍又一遍洗着自己的身体,觉得自己脏。
再也不用记起那夜西夏大王子杀戮的画面,也不会记得他的手下解开她衣裳的画面。
再也不用把自己禁锢在黑暗里,别人进不来,自己也出不去。
再也不用怕,耽误她的阿辞了。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前世我是自杀而死。
原来那时的我遭恶人侮辱,早已没了理智,剩下的记忆全是臆想。
原来楚砚辞不是坏人,是一次又一次把我抱进怀里的少年郎。
今生的他依然选择了接受我一次又一次的揣测,正如上一世我发疯觉得他杀害了大周全族时、他会苦笑着接受我捅过去的剑一般。
“楚砚辞,你能不能走慢点等等本公主!”
“楚砚辞,你会不会写话本啊?本公主好无聊。”
“楚砚辞,本公主好久没吃百香阁的烧鸡了。”
“楚砚辞你听不懂本公主的话吗!我说我想吃烧鸡了!!百香楼的烧鸡!!”
……
“楚砚辞,你怎么还不来救本公主啊!”
“楚砚辞,你在哪啊……”
“楚砚辞……我想回家…”
“楚砚辞…你说……人有来生吗?”
……
我都记起来了。
与其说是我重生了,不如说是疯了的我重生了。
醒来后,我心有余悸地抱着自己。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淡下去。
我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却浮现出了楚砚辞的身影。
他闲暇之余总是在看书,后来成了亲后竟大着胆子把我抱在了他的腿上。
他声音温柔,带着诱huò,“好阿虞,陪我看看书,可好?”
我心神微动,点头答应。
那时候楚砚辞正坐在桌案前看《论语》。
我坐在他腿上,他的手揽着我的腰。
那段时间,恐怕是我们两人最开心的时光了。
小菊在我耳边唠叨着她当时有多害怕有多难受,而这时楚砚辞从天而降,救了我们。
我心里一酸,也许上一世后来的日子,他每天也在痛苦想要回到这一天把我带走。
而如今,重生的他做到了。
父皇大怒,彻查此事,最后查出是西夏那两位。
听闻不知何人进了大牢,把大王子的骨头寸寸敲断,不成人样。
何苦了,若是安生一点,怎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只是说起来,自醒后我还未曾见到楚砚辞。
我心里想着前世的事,心里也不通气了起来。
“公主,臣回来了。”
我猛的抬起头,看到了楚砚辞。
他依旧以为我现在还恨着他,任劳任怨地接受着我上一世便有的臆想。
他就站在距离我过几步的距离,我想的入神,连他何时进来了都不知道。
我突然笑了,眼泪啪嗒掉,扬声道,“楚砚辞!本公主想吃百香阁里的烧鸡了!”
我看着楚砚辞的身体微僵,愣在了原地。
我自顾自地说着,“我都好久没吃了,也不知道还是不是那个味道了。”
楚砚辞缓缓抬头,我看到他眼眶通红,“等把烧鸡买回来恐会凉了,不如……”
他向我走来,哑着嗓音,“臣直接带公主去吃,可好?”
我抬起下巴,神色娇纵,“行吧,本公主就勉为其难的跟你走一趟吧!”
“若本公主走累了,你要把背我回来!”
“臣甘之如饴。”
番外【楚砚辞篇】
幼时来过一次西夏,听说是大周皇帝得了一个小公主,大办宴席,周围的国家也都来祝贺。
我从未参加过如此大的宴席,坐在末尾看着大周皇帝怀里抱着一个幼儿。
我隔着人群远远望去,眼里羡慕的要流了出来。
自出生就享万般宠爱,真幸福啊。
再次来大周,是西夏战败,我作为弃子,被父王安排了过来。
彼时幼儿已长大了,长相绝艳,我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她果然是受着宠爱长大,大殿内,那么多人,指着我,说要我做她驸马。
起初我是不愿的。
因为我厌恶被人安排无法反抗的日子,可对上这个公主的眼睛,我突然又愿了。
她的眼睛很亮,眼里闪着碎光。
那一瞬间,我心充满了错愕,茫然,但是不知为何,又带着一丝丝窃喜。
说实话,我一开始确实是抱着利用她的心,我想借她势,夺了西夏。
后来不知在什么时候,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了我的心。
她肆意张狂,活成了我心中的最想成为的样子。
我爱慕她。
我第一次承认自己的心。
我夺下西夏的手段愈加明显。
大王子恐我回西夏,竟把注意打到了公主身上。
整整三日,我都未找到阿虞。
后来,我是在一个破庙里面找的阿虞的。
往日那么娇贵的一个人,此时却躺在脏乱的茅草上,眼神也没了往日的神采。
我心像是被人捅了一刀,鲜血淋漓。
走近才看清楚,阿虞的衣服已经被撕的不成样子,身上满是青痕,不难看出这是经历了什么。
我慌乱的脱掉了自己的外衬,裹住了阿虞,她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娃娃,任我摆布。
小小的一个人,此时在我的怀里。
这是我的阿虞,我一个人的阿虞。
自母亲去世后,我再也没像现在这样,哭的不知所措。
“对不起阿虞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怀里的人突然看向了我,她声音沙哑,看着我说道,“楚砚辞,我想回家。”
我的脸贴着阿虞,紧紧的抱住她,“好,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回到府里,她便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后来我怕她出事,强行进了房间,却没想到她竟说自己是大周的罪人,说我杀了她的父皇母后。
我任她打骂,只有这样,她才肯多看我两眼。
我的阿虞……变成了这般模样,全是因为我。
后来的一天,阿虞清醒了些。
她让我给她买了京城最流行的新衣裙。
我在外面的庭院练剑,向以前一样。
那一瞬间,我以为一切都好了起来。
直到阿虞手里的簪子插在了胸前。
我从不信神,也读了许多书,知晓这世上并无鬼神。
但我看到躺在床上毫无声息的阿虞,竟生出一种长跪苦求神仙的绝望。
于是我在寺庙长跪不起,
用我今生寿命,只想换取我与阿虞再来一次的机会。
好在神仙心善,圆我愿。
我不后悔,我只怕我还是护不了阿虞。
再次清醒,回到了阿虞指着我让我做她驸马之时。
我毫不犹豫,甘之如饴。
能娶公主,是我之幸,这是我心里最深处的话,我当着大殿众人说来出来。
……
“楚砚辞,你能不能走快一点!”
我抬起头,露出几分无奈,“阿虞小心一点,莫要摔倒了!”
远处的女孩回过头,笑的一脸得意,“怎么可能会摔倒,这里不还有你嘛!”
我无端的想起第一次见阿虞。
大周皇帝站在上方,看着怀里的幼儿笑的温柔,他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了这位尊贵小公主的名字。
我垂下眸子,嘴里不由自主的重复了起来,“少虞……寓意安宁无忧……平安喜乐…”
这一世,我不想做什么西夏王,我只想待在阿虞身旁,做阿虞的驸马。
看着阿虞欢快的背影,我心里升起一股暖意。
幸好如此,如此,甚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