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萧潜五年,隐姓埋名,舍了脸面,甘愿往他身边凑了五年。
听到他受了伤,我快马加鞭赶去,却见到一女子从他的屋子走出来。
床铺凌乱,萧潜正慵懒地系着腰带。
那一刻,我彻底死心了。
后来,他跪在我面前,我也没有回头。
1
萧潜和人比剑受了伤。
和我关系不错的师兄急匆匆赶来告诉我,让我抓住这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我收拾包裹的手顿了顿,犹豫片刻后还是去了。
萧潜听到动静,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带着些许不耐烦,马上就又低头去擦他的宝贝剑了。
我仿佛镇定自若地走进来,心里却难言的尴尬。
毕竟我前不久刚放了狠话,说再也不来找他了。
萧潜对我的再次出现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仿佛都在预料之内。
事实也确实如此,类似的事,在这五年内已经发生过太多次了,每一次我都信誓旦旦要走,每一次都又觍着脸来找他。
每一次出尔反尔,都让他吃定我舍不得他。
但这一次我是真的想走了。
娘亲发来信函,说我的生辰快到了,盼我早些归家。
我将带来的菜肴一道道摆上桌,萧潜接过筷子坐下,扫了一眼皱眉:“怎么有鸭?”
萧潜是不吃鸡鸭的,以往我都会精心准备他喜欢的,但这次来得匆忙,没发现酒楼给了一道桂花八宝鸭。
我把桂花八宝鸭收回了食盒里。
萧潜正要说什么,他的师弟陈阳冲了进来:“白茵茵听说你手断了,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怎么能这样,你对她那么好……哎,黄师妹也在啊!”
白茵茵是长老女儿,更是萧潜的青梅竹马,但听说这两日在和别的大门派弟子议亲。
萧潜手里的筷子断成了几截。
我这才注意到他今天一直用的是左手,常用的右手被他收在袖中。
陈阳识趣地走了。
我看着萧潜垂着眸子坐在那里,不复以往张扬自信的神色。
不争气地心疼了一下,出言安慰道:“能治好的,你不要担心……”
“你懂什么。”萧潜冷漠地看向我,“我手筋断了,除非有传说中的金莲生津膏,否则一辈子都好不了。”
竟伤得这么重,怪不得白茵茵走得潇洒。
但——
“金莲生津膏,我有。”
2
五年前,我出去游玩,遭遇劫匪,萧潜从天而降。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从此我就跟定了他,不惜忤逆娘亲,离家出走,来到这个小门派。
然后就是五年的一厢情愿,五年的单相思……
萧潜听闻我的话,冷了神色,嘲弄道:“黄念念,你不用这样唬我,我萧潜就算没了右手……”
“我真的有。”我认真道。
我出生神医谷,莫说是金莲生津膏,便是生白骨活死人的药,也是有的。
但我从未和别人透露过这些,怕有歹人用我胁迫神医谷。
他看我神色不似作伪,眼神霎时变了,喉结滑动,不知是惊是喜。
我心念一动,紧紧盯着他道:“但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当我说出想和他在一起后,他神情复杂,脸色有些难看。
希冀和窃喜压下了我心底的羞耻,我继续道:“一个月,只要一个月,你若还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再缠着你。”
一个月后,我便回家。
他终于点了头。
我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心里暗自感谢他这次受伤,感谢白茵茵的狠心。
我心里默念:娘亲,再给我点时间,说不准就能带个女婿回去了。
当天,我就带着萧潜出去逛街了。
我迫不及待向所有人炫耀,看,萧潜是我的了!
肖想了五年的人,终于变成了我的,即便到头来可能只是黄粱一梦,但当下怎么能不让人激动?
我紧张地去牵萧潜的手,他连忙躲开,但我是谁,我可是缠了他这么多年的女人,岂会认输?
几次之后,我终于牵到了他的手。
他眉头皱紧,身躯僵硬,但掌心温热,手掌很大,把我的手几乎都包在了里面。
但还未等我高兴多久,就看到迎面过来了一些同门,萧潜立马松开了我的手。
我暗自遗憾,告诉自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萧潜贴心地把我送回小院。
在他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大了胆子,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脸颊。
他蓦然顿住,满脸不可置信。
“黄念念,你简直……”
我笑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他似乎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马上恢复了平静,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满心以为他多少会有点害羞,结果却是平静得很,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好吧,是场交易罢了。
3
自那日起,我天天去找萧潜。
当然我以前也经常找他,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我,名正言顺。
若不是怕萧潜不高兴,我都敢自称他的未婚妻。
但我们的相处模式和从前没有太大变化,还是我说十句,他回一句,久了还会不耐烦地问我是不是没事做。
这日,正吃着酒楼的午膳,他突然说想吃我亲手做的醋鱼。
我闻言一愣。
其实,我以前经常会亲手为他做饭,但他会分给陈阳师弟,甚至分给白茵茵,久而久之,我下厨便少了。
而且他点名的这道醋鱼做工很是复杂,至少要一个时辰。
我提出交换条件:“那你要陪我去山顶看日出。”
萧潜想也不想摇头拒绝:“我要去晨练。”
我知晓他一向刻苦,讨好道:“就一次,我等下就给你去做醋鱼。”
在我的撒娇卖乖下,萧潜终于点了头,我欢天喜地地钻进厨房。
待到傍晚,夕阳西下,我才大功告成,顶着满脸灶口灰钻出来,把路过的小师妹们吓了一跳。
“你听说了吗?萧师兄为了让白师姐回心转意,刚刚为她舞了剑花雨。”
我呆愣在原地。
萧潜的右手还没好,而且,这个时节的桃花只有山顶还开着……
熟悉的挫败和失望扑面而来。
我千辛万苦才求得的东西,有人却能轻而易举得到。
眼泪混着脸上的灰土流下,我胡乱用袖子抹了抹。
没事,我习惯了,而且就一个月了,我再努力一个月,无论结果如何,以后我再也不用伤心了……
“这里怎么躲着一只小花猫?”
我一抬头便对上一张精致的俊脸。
面如白玉,凤眸微眺,貌若好女,差点看呆了我。
我知晓他,隔壁山头的宋闻溪,他名声可差了,和洁身自好、对除了白茵茵以外女子不假辞色的萧潜完全是两个极端,据说他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不知伤了多少女子的心。
我板着脸,鼓着腮帮子小声说了句:“走开。”
“这么不待见我?我长得不好看吗?”说着他竟然用指尖戳了戳我的腮帮子。
简直是登徒子。
和我对萧潜不相上下。
我抱着盛放了西湖醋鱼的食盒拔腿就跑,任他在背后不断喊我的名字。
晚膳桌上,我没有问花雨的事,萧潜也未提,仿佛我不说破,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萧潜破天荒地给我夹了两筷子菜。
若是放在以前,我肯定高兴坏了,但我现在……
“怎么心神不宁?”萧潜突然开口。
我直勾勾看着他:“你搬来和我一起住吧。”
我想明白了,即便他到头来还是不喜欢我,便宜我总要赚点回来。
萧潜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他沉默了一瞬,皱着好看的眉道:“你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我要什么名声,且不说这五年里早被我作没了,再者一月之期一到,我就走人了,到时候海阔天高,谁还认识我?
“我想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多一点,况且我的住处到你这里太远了,每次都要一两个时辰,还要经过一片悬崖峭壁,可危险了……”
“好。”
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同意了,愣了半天。
后来又听到人说,白茵茵最终还是没有回应萧潜。
我不愿想,但还是忍不住猜测,是不是因此,萧潜才同意我无理的要求的。
4
萧潜搬到了我的院子,他是深夜搬的,只带了一个小布包。
他自顾自选了个离我最远的卧室,我撇了撇嘴,这是怕我夜袭他吗?
萧潜搬来以后,我天天献殷勤,还逮着机会就占他便宜。
我跟屁虫似的追着他,他练剑后,我凑上去给他擦汗,他看书的时候,我去给他倒茶,他不注意的时候,我凑上去亲他的脸颊。
他从最初的冷漠僵硬,变得毫不在意,甚至会促狭地问我:“黄念念,这么点就让你满足了吗?”
瞧这话说得,我是愿意,可你不愿意啊。
终于,某一天,我吃了熊心豹子胆,贴在他嘴角亲了一口。
他整个人愣在原地,嘴角绷得笔直,突然仿佛想开了,破罐子破摔一样回亲了我一口。
我高兴得那天晚上没睡着,第二天顶着两黑眼圈对他傻笑。
萧潜这段时间一直在锻炼左手剑,从日头还没升起,练到月亮挂到半空。我抱着汗巾和茶壶坐在旁边陪他。
这夜,他居然没有像往常一样无视我,突然抱着剑走了过来,没头没尾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昏昏欲睡的我吓得一激灵,连忙摇头:“当然没有,萧师兄是最厉害的。”
他神色复杂,未多说什么,转身又去练剑。
不知他信不信,但那确实是我的肺腑之言。
我从小便是娇蛮柔弱的,五年前和娘闹脾气离家出走,路遇贼寇毫无还手之力,看着他们烧杀抢掠、欺淫妇女,我不仅没办法救他们,甚至还被一道抓了去。
我满心绝望,后悔没有乖乖听娘的话,更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学本领,如今手无缚鸡之力。
是萧潜斩断了我手上的镣铐,是他把我扛上马背,让我得以逃生。
我望着练剑的萧潜,喃喃自语:“萧潜,你是最好的。”
即便你不喜欢我。
5
知道萧潜搬来我这里的只有他的师弟陈阳,他看我的眼神变了,似乎有些看不起我,又有些敬佩我。
陈阳跑来和萧潜商议半年后参加武林大会的事。
往年都是萧潜和白茵茵带队去的,他们一个是长老之女,花容月貌,一个是门派大师兄,武功高强,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白茵茵现在去了别的门派相看夫婿人选,可能不日就要出嫁了。
陈阳问他举荐哪位女弟子顶替白茵茵,他说着看向了我。
“她不可以。”萧潜垂着眼眸,毫不犹豫道。
我闻言一愣。
我怎么就担不起这一职责?
每年的门派任务我都有好好完成,而且还上缴了很多金钱珠宝和昂贵稀有的药,多到因此有传言说我这弟子的身份是买来的。
这领头的位置,不论门派贡献,还是操办琐事的能力,我完全可以胜任。
但萧潜说我不能。
听到他的话,我突然一股火气上来。
“陈师弟,劳烦你把我的名字报上去吧,让长老们定夺。”
“你别胡闹。”萧潜皱着眉道。
这怎么能叫胡闹?
“这不是小事,你从来没做过……”
我固执地盯着他:“只有做过的人才可以?照你这么说,除了白茵茵谁都不可以?”
他脸色有些难看:“黄念念,不要强词夺理。”
看,一涉及到白茵茵,他对我就没有什么好颜色了。
我一股委屈涌上来,在眼泪要夺眶而出前,我猛地起身,带倒了椅子,推门冲了出去。
我低着头往前跑,突然额头撞到一片结实中带着柔软的墙壁。
一声闷哼,我连忙抬头,一张精雕细琢的脸近在咫尺。
宋闻溪眉毛一挑:“怎么每次见你都在哭?”
我语无伦次地否认:“你记错了、你你你看错了,你眼瞎了……”
他噗嗤笑出声。
我破罐子破摔,存了恶心他的意思,一把抓过他的衣袖擦了擦鼻涕眼泪。
他一脸无可奈何,我竟从中看出了几分宠溺。
不愧是远近闻名的渣男、花花公子。
“被你擦脏了。”说着他竟然又递过来另外一只衣袖,“这只还干净着,你还要的话用这只。”
我心情突然好了很多。
若真的找夫君,我应当找这样的,这样体贴风趣温柔的,但不能是花花公子。
我怎么就眼瞎喜欢上了萧潜这种又冷又硬的呢?
蓦地,我听见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
“黄念念。”
6
萧潜冷着一张脸,虽然喊着我的名字,眼眸却锁在宋闻溪身上。
我不愿被他看到我现在满脸泪水的样子,冲动之下,把头埋进了宋闻溪怀里,还顺带抓着他的衣袖又擦了一把脸。
“黄念念!”
这一声“黄念念”听得我忍不住一颤,感受到他的怒气,我更加不愿意应了。
萧潜周身的气氛越来越压抑,他一步一步走来:“和我回去。”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我奋力挣扎,手腕上赫然是一圈红痕,宋闻溪见状突然抬手,一掌挥过去,才叫萧潜松手。
宋闻溪道:“你没见念念师妹不愿意吗?”
萧潜脸色黑如锅底,眸色晦暗:“你认识他吗?就离他这么近,你简直是……”
“简直是什么?不知廉耻?”我嗤笑一声,一脸平静地反问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萧潜薄唇抿紧,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把我大卸八块。
但沉默半晌,他终究还是一言不发地潇洒离开了。
萧潜,你到底在生气什么?
气我不知自己在你心里几斤几两,蹬鼻子上脸要和白茵茵比吗?
还是……气我明明对你大献殷勤,却还和别的男子有接触?
萧潜走后,宋闻溪死皮赖脸说我欠他人情,非要拉着我去山下酒楼,说要宰我一顿。
我一路被带着走,恍恍惚惚再抬头,赫然是一品大酒楼的招牌。
我嘴角抽了抽:“你可真不客气,不怕我没钱吗?”
“哪里的话,您黄小富婆的名号我可是如雷贯耳。”
黄小富婆?
是不是有些土,有些难听?
我追问他详情,他喝着上好的碧螺春,笑而不语。
好吧,可能别的更难听。
最后还是宋闻溪付的银钱,还陪我喝了好几杯。
不知道他图什么,可能是花花公子的日常修炼吧。
当夜,宋闻溪把我送回住处,萧潜正好在门口,他的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眼神晦暗不明,看了我们一眼就转身回了房,走得干脆利落,仿佛我们是什么脏东西似的。
我暗自嗤笑了一声。
你在期待什么?
指望他为了你吃醋吗?
第二日,我扶着脑袋起来,想起昨天的事,慌慌张张穿衣服起床去找陈阳。
昨天实在太冲动了,我就要走了,还报啥名去武林大会啊!
我找了一圈没找到,生怕他真把我名字报上去,思来想去很久,还是站在了萧潜门口。
我做了一堆心理建设,满脸尴尬地抬起手正要敲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萧潜那张熟悉的俊脸出现在我眼前。
咦,他是不是有黑眼圈?
还没等我仔细看,他一脸了然地开口道:“何事?”
看着他嘴角嘲弄的笑意,我这才反应过来……
是啊,我现在就好像之前每一次一样,无论被伤到什么程度,转眼又死皮赖脸来找他。
“我想让你帮忙转告陈阳,武林大会我不参加。”
萧潜愣了愣,问道:“为何?”
也不怪他好奇,毕竟之前每一年我都会跟着去,就怕他和白茵茵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终成眷属。
7
我转了话题道:“萧大哥,我要过生辰了。”
我准备提前给自己过生辰,反正他并不知道哪一天才是我的生辰。
“你想要什么?”
例行公事一般的问话,而不是像他以往为白茵茵庆生一样,提前好久,精心准备,为了让她猜不到,为了让她心花怒放。
“你再陪我看一次日出吧。”最后,再陪我看一次吧。
萧潜似有所觉,他锋利的眉眼盯着我:“只要这个?”
记忆里,出了山贼地牢后,我在他马背上看到的日出,是那么温暖,那么让人渴望,我原本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了……
从那以后,萧潜就变成了我的朝阳。
“嗯,我想好了。”
我为了自己的生辰忙前忙后好几天,忙得没时间凑到萧潜跟前。
我要给自己的五年做一个完美的收尾,无论结果怎么样!
宋闻溪自告奋勇来帮我,他一边耐心地编着花灯,一边问我:“你生辰不是还有半个月吗?”
我闻言一愣:“你怎么知道?”
“因为某个人一过生辰就变身散财童子,你还赏给过我好几粒金瓜子。”
我摸了摸鼻子,我当真不记得了。
很快就到了生辰那日,我一大早就醒了,推门一看,萧潜已经抱着剑等在门外了。
我连忙整理了一下裙摆,走上去牵住他的手,萧潜没有躲开,看我的眼神中竟有几分温柔,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山顶的风很凉,朝露很大,我打了一个喷嚏,萧潜把外袍脱了下来披在我身上。
我闻着他外袍上的味道嘿嘿傻笑。
他轻轻揪了下我的头花:“尽想着臭美,不多穿一点。”
他上挑的凤眸中流光溢彩,仿佛将朝阳尽收眼底,看得我几乎沉醉。
一整天,萧潜都陪着我。
待到晚上,我将花灯放到溪中,幽幽静泉载着花灯越飘越远,“祝萧潜一生顺遂”的字样也越来越小。
他的墨发吹拂到我脸上,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撩开。
月光清润,我抬眼看他,世间平安。
我情不自禁地踮起脚尖——
他眸色一暗,按住了我的后脑勺,将那原本落在唇角的吻拨正到了中间。
他的嘴唇温暖,他的身体热得发烫,我整个人都被亲得恍恍惚惚。
甚至生出了一种错觉,他是喜欢我的。
烟火灿烂,他轻咬着我的嘴唇:“你这么多天没来找我,就是在准备这些?”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他的亲吻变得越发汹涌,让人难以招架。
他鸦羽般的睫毛一下一下扇在我心坎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
一切都那么美好。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很完满,我就要得偿所愿的时候,白茵茵突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