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十年,提出离婚那天,他用最能刺痛我的话来咒骂我。
“你看看除了我还有人这么爱你吗?你妈不爱你是不是就因为你这个人根本就暖不热啊?”
我愕然看他,满脑子都是他跟我告白时,那张青涩的脸。
……
从门口接过快递回到沙发上,短短几步,已经足够花光我一个还没来得及吃饭的孕妇的所有力气。
但是,我还是硬撑着身子,从茶几下面找出一把锋利的剪刀。
算起来,自我怀孕的这五个月来,这样“危险”的事情,陆星南一次都没再让我做过。
他怕我伤到自己,不光辞退了家里的厨师,做饭亲历亲为。
但凡用得到锋利工具的,连拆快递这样的小事,都得等他帮我做。
我看了看快递盒里的白色药片,心头涌上苦涩。
如果能结束现在的这一切,我一定要试一试。
和陆星南相爱,是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
我毫不犹豫吃了下去,躺在沙发上,闭上双眼,安静等待药效发作。
爱是什么呢?
爱是不断的掉眼泪吗?
遇见陆星南的时候,我刚被从家里赶出来,一个大二学生,因为家庭原因,迫不得已要自己挣钱。
养活自己,还得每月向家里上交三千。
因为没有钱,自卑,怯懦,估计已经写满了全身。
课表排的很满,周末做家教挣的钱只够得起我吃饭,攒不出余钱。
好在学校餐厅招送外卖的,去一中午,底薪十块,一单五毛。
最重要的,是管饭。
每个夜晚,我都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到宿舍,在本子上一遍又一遍算着赚了多少钱,到月底能拿多少钱,给家里上交3000后我还剩下多少钱。
只是很久以后我委屈的掉下眼泪,不愿再这么辛苦下去,跟我妈吵了一架后,才终于明白,我妈当初让我每个月上交三千,是委婉的让我不要再上学了。
我在给男生宿舍送餐时,陆星南穿着一身毛绒睡衣从楼里出来,看着我手里提着的麻辣烫,迟疑地伸出手,“是你啊,你真有头脑,周末做家教,工作日送外卖,肯定很赚钱吧。”
他说的做家教,是每周末我会去他家里,给他的弟弟陆星恒补课。
但是陆星南从来没有主动跟我说过话,最多也只是进来看看陆星恒的进度,翻一翻他的书。
其实这不过是他随口的一句感慨,在我听来,却十分无地自容,好像自己被bā光了站在他面前乞讨,展现出自己的贫穷。
这是我和陆星南的人生轨迹第一次重合,此后我们如同坐标轴里的正弦函数和余弦函数,重合了一次又一次。
久到我还以为,我们永远都会这样下去。
他和我表白的时候是阴天。
楼顶的天台,黑云一层层压下来,我妈打过来电话。
起初是小心翼翼的,“江夏,你哥这边需要点钱,你看你……”
她或许还有点羞耻心,话说到一半,等着我主动提出给钱。
我看着被风吹的乱糟糟的发丝,说:“妈,我今天送了很多外卖,腿累的快断了。”
我不知道这简单的一句话是如何激起她的怒气的,只是她突然提高音量,尖着声骂我:“就你累?谁不累?你哥在外面工作不累吗!就你舔着脸跟我说累?”
我哑然,想起宿舍女生常常同家里人打电话,软声软气撒着娇,家里人也会回以慈爱的笑声。
愣神时,眼泪已经夺眶而出,落在围栏上,一颗又一颗。
陆星南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我身后,抓着我的肩膀让我转向他,打趣我,“刚阴天你这里怎么就下雨了?”
他伸出手,慢慢为我擦去脸颊上的泪。耳边不断传来我妈的谩骂:“我说的听见没有?你死了是吧!现在赶紧给我转钱!你一个学生,哪有你哥工作了累!你说啊,有你哥工作了累吗?”
我的嘴唇颤了颤,说不出反驳的话,陆星南却双手握拳,为我打气。
我带着哭腔问:“那你为什么不想想,我一个学生,我从哪里赚那么多钱?”
“江夏,你长本事了敢跟我顶嘴,我今天把话撂这里,赚不着钱你就别上学了!”
那边麻将碰撞声愈发明显,她丢下这句话,又说了声“碰!”就匆匆挂断。
我闭上眼,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向陆星南说了声“不好意思”,就要离去。
他却在背后喊住我,我回过头,阴沉的天气里,他脸色微红,仿佛有几分羞赧,“江夏……我听同学说你在天台,才来找你的,没想到会碰见……”
“但是我找你,是想告诉你,我很喜欢你。”陆星南从身后的背包里抱出一束花,淡粉色的,看着十分鲜艳。
见我没有说话,他又磕磕巴巴:“我知道现在说这件事很突兀……但是,但是,我不能再等下去了,你不用现在就给我结果,你先考虑考虑,我不急,我不急的。”
我还是没有说话,陆星南低下头,像做错事的小孩子,时不时偷看我一眼。
“陆星南,”沉默了良久之后,我终于喊了他一声,“我没有值得你喜欢的地方。”
无论是我一地鸡毛的家庭,还是我自卑的性格。
陆星南拉着我不让我走,憋了半天却什么都没说出口,那张向来坦然自若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窘迫。
最后,他突然问我:“你……你看过《武林外传》吗?”
我摇摇头,我的童年从来不允许我看电视。
“你给星恒上课的时候,很认真,很温柔,在楼下见到你的时候,你脸红红的,额头出了点汗,但是我就是觉得你好可爱,你知道吗?”
陆星南放开我的手,缓缓低下头,像是有几分不好意思,“一辈子很短,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可是这种心情很长,如高山大川,连绵不绝。”
“我现在就是这种心情。”
黑云压下来,温度骤降,天空中开始飘起蒙蒙细雨,在这种环境下,陆星南看着我,眼神真挚,等待我的回答。
从小到大,家里不允许的,我都没有做过,自然包括恋爱,看着陆星南漆黑的眼,我第一次萌生了恋爱的想法。
于是,我答应了。
我逃避了家里人的电话,却还是自作多情,将我积攒下来的所有钱都转给我妈,尽管这完全不够她向我索要的数额。
我当时年纪太小,完全没有预料到我妈已经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怪物,她打不通电话,坐车来到学校,找了个办公室就开始闹。
据当时在办公室的人说,老师问起她,要找的学生是哪个年级,哪个专业的。
我妈一概摇头,只说一句话:“她叫江夏,你们把她给我喊过来,我看看你们这破学校教的什么,一点孝顺都不懂,敢拉黑我。”
办公室的老师都一头雾水,何况学校那么多学生,就算我的辅导员在,也未必认识一个叫江夏的女生。
见没人理她,我妈又使出了在村里吵架的那一套,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大哭,嘴里嘟嘟囔囔喊着些家乡话,路过门口看热闹的学生越来越多。
其实我也路过了,但身边的同学不停指点嘲笑,一下子将我拉回刚出中考成绩的夏天。
去高中报道那天,我妈得知要交学费,带着我去招生办哭,她一边哭诉家里贫穷,一边拧我胳膊内侧的肉,试图让我也哭。
招生办的人内心估计都很无语,向上级申请后,发现我家里其实并不符合贫困条件,但还好当时的女校长看我是女生,可怜我,还是给我免了学费和书费。
做采访的人很多,县城都报道校长的仁爱,但是留给我的,只有胳膊内侧大半个月才消下去的淤青,和身后不断的窃窃私语。
“报到那天,就是她妈跟校长哭穷呢。还上新闻了呢!你没听说那件事啊?”
我整个高中都因为这件事情陷入深深的自卑里,我妈却将这件事大谈特谈,势必要给每个亲戚都讲一遍她的丰功伟绩:不花一分钱,就让我这个赔钱货女儿上高中。
每每谈起这件事,她还要顺带给我一个白眼,“江夏啊,读书读傻了,让她哭都不哭,就非得想让我多花钱!不孝顺。”
于是我慌张跑走了。
后来,是陆星南通知我,我妈来了,陪着我来到办公室。
他本意是做我后盾,却低估了我妈的战斗力。
我们一进门,我妈停止撒泼,阴阳怪气:“哟,江夏,上了大学,你心思野了,敢勾搭野男人了?不用管你妈死活了?”
办公室的老师想来劝解,却被我妈拦住,陆星南想替我说话,也被我推开,“妈,去外面说,可以吗?”
我妈冷哼一声,转身走出门。
陆星南一脸担忧,我用眼神示意他没事,也跟上我妈的步伐。
楼下小花园人烟稀少,我面对我妈的谩骂,一言不发。
“你哥每个月给我五千,我让你给我三千,你都拿不出来?你真是长本事了,敢不接我的电话,我告诉你江夏,你下次再敢不接我的电话,你丢人就不只是在学校丢人了,我上新闻告你去!”
她骂累了,舒了口气,又说:“我看刚刚你旁边那男的就不错,他身上的衣服比你哥穿的都贵,你不是会勾搭人吗,你把他勾搭回来,把他们家钱都弄回来。”
我再也忍不住,“妈,我哥大学时候的生活费都有三千......”
我妈又暴怒,“你跟你哥比什么?他男孩子吃得多,还要谈恋爱,你跟他能一样吗?”她越说越气,还要过来打我。
“我让你攀比,让你攀比,说了多少次了,家里对你和你哥都是一样的,只是他男孩子事情多,你比不了,别搞得跟家里人不爱你一样。”
看着我妈要落下来的巴掌,我没有躲,陆星南却冲出来,将我护在身下。
我又说:“妈,我哥工作了给你打钱,但是我还在上学,我真的没有钱给你了!”
“我都说了对你和你哥都是一样的,他要给我转钱,你也少不了,他工作,你不能也去工作吗?身边还有男人护着你,你真是!”我妈气得指着我,半天没再说出一句话。
面对我妈嘴上公平却明明白白厚此薄彼的行为,我早已麻木,但这一刻,却还是忍不住想哭。
陆星南急于安抚我的情绪,爽快给我妈转了六千,让她消停。我妈不依不饶,又让他出了车费,这才喜笑颜开。
她走后,我一遍又一遍跟陆星南道歉,表示我很快会把这笔钱还上。他揉了揉我的脑袋,“傻瓜,我爱你,以后有事可以依靠我。”
我带着哭腔,声音颤抖,“陆星南,爱是什么呢?”
“爱是,”陆星南想了一下,“是我永远对你心动,永远对你好,永远不会抛弃你。”
从这一刻开始,我真正从内心接纳了陆星南。
之后陆星南帮我起了一份法律文件,表示我大学毕业后会支付家里给我的所有抚养费,如果在我毕业前我妈再来找我麻烦,我就会把我妈告上法院。
陆星南将后果写的非常严重,甚至有可能坐牢,我妈不懂法,也许是被威慑道到,果真没再找过我麻烦。
后来我才想明白,她其实并不是惧怕法律,而是看中了陆星南的钱财,想让我扒上这个金龟婿。
我和陆星南在一起,几乎很少吵架,很少红过脸。
以至于大学毕业后,我们顺理成章的订婚,结婚。
结婚那天,陆星南为我戴上戒指,台下宾客起哄“亲一个”,陆星南轻轻俯身,没有急着吻我,而是先在我耳边告诉我:“爱是我永远忠于你。”随后才吻上我的嘴唇。
我只是不明白,我们感情稳定,在名为“幸福”的道路上并行了许久,何至于在最相爱的这一年走到如今这种地步。
再睁开双眼,我居然回到了那个阴郁的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