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迈进院门,楚北林便回来了。
我被惊出一身冷汗,强装笑脸道:“侯爷回来了。”
楚北林似乎有些疲惫,脱下厚重的朝服外袍,随口问:“滢儿今日出过门了?”
他果然派了人盯住我。
我攥住衣袖,轻声答道:“妾身夜里睡不好,便去福宁寺拜一拜。”
“哦?”楚北林果然被吸引了目光,疑惑道:“滢儿身子又不好了么?”
“行了,也别四处乱跑,找个大夫看看便是了。”
我口中应着,余光瞥见他衣襟上的一抹红痕。
心里难以抑制的还是生出几分酸涩来。
几年相敬如宾的情谊,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腐朽殆尽了。
他不爱我,也不爱唐滢雪。
他只是热衷于那个征服的过程。
我终究还是没忍住,试探说道:“妾身不知为何,近来常常梦到夫人。”
“梦到她?”
楚北林满眼厌恶,很是烦躁道:“真是没完没了的,要死就死干净,一直这样拖着,简直是坏我侯府的风水。”
我心里瞬间冰凉。
那张脸上眉头紧皱,眼底的厌烦不加掩饰。
可当年他站在苏府门前时分明眼里都是星星,信誓旦旦的说要娶我回家,会一辈子好好待我。
我与他之间没有热恋,却多的是细水长流的温情。
如今撕开假面,我只是有些恍惚。
像梦一样。
那为何要娶我呢?
京城才情出众的女子可不止我一个。
只是苏家在皇上面前得脸,连带着我的名声也很...
苏家?!
我后背瞬间起了冷汗,一个恐怖的想法逐渐浮出水面。
我是苏家的独女,这些年楚北林借着我的名头办了不少产业,侯府也因此日渐富裕起来,奢侈程度甚至不输皇宫。
他当时说侯府被皇上盯得紧,不方便接触商贩。
我也没起疑。
不过我毕竟是当家主母,府中账本都要从我手里过,有很多大额的账目分明就是对不上的。
凭空多出了上千两银子。
当时我便觉得奇怪,拿着账本去问楚北林,他却说或许是下人算错了,等第二天再好好查一查。
烛火很快被吹灭,窗外风雨飘摇。
寒意蔓延。
我安然睡去。
然后就没再醒过来。
楚北林看见我惨白的脸,关心道:“滢儿脸色怎的这般难看,秋桂,还不去请府里的大夫过来给你家小姐看看。”
“滢儿也莫要受风了,进房歇着吧,我去把公务处理完就来你院子里陪你。”
我盈盈福身,尽力稳住声线,佯装虚弱道:“谢夫君关心,妾身就先回房了。”
锦鞋在地上发出轻声响动,珠帘纱幔曳地,漫开满房奢华闲适。
我却坐立难安。
如今想来,楚北林必然在账上做了手脚。
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事,我苏家就是替死鬼!
我不敢再耽误时间,急忙跑到原本住的院子里。
月凝看见我着急忙慌的模样很是不解:“小姐,您这是...”
“账本!账本在哪里?”
月凝被我搞得也紧张起来:“账本,账本在侯爷那里呢。”
一盆冷水从头泼到尾。
我终于冷静下来。
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拿到管家权。
后来几天,我竭尽所能讨好楚北林,为了不让他厌烦,还特意时不时摆出一幅冷淡模样。
楚北林也实在是犯贱,偶尔见着我闹脾气,反倒对我更好了些。
慢慢地也拿到了一小部分的管家权。
月凝受我所托,试图与苏家取得联系,但区区婢女,终究是难起风浪。
我愁的日夜难寐。
时间不多了。
可账本那样重要的东西,楚北林根本不敢轻易交给我。
一日与月凝倒了一番苦水后,那小丫头瞅着我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小姐若只是想要账本,何必直接去偷来呢?”
我满脸懵圈。
对啊!
我猛地一拍脑袋,激动地抓着月凝摇晃:“这等子好主意,怎么不早说!”
月凝:“......”
说干就干,我趁着某日楚北林上朝时偷偷潜进了书房。
凭着多年的熟悉,加上月凝和秋桂想方设法打掩护,我成功避开了所有下人,进到了书房内间。
感谢当年我与楚北林夫妻关系尚好,连他暗格在什么位置我都一清二楚。
或者,是他懒得去防备一个毫无戒心的弃子也说不定。
毕竟他自视甚高,那股子傲气曾经吸引过我,现在也成了他致命的错漏。
账本安安静静地躺在木盒里。
我松了一口气,正要拿起它出去。
“侯爷...?您今儿个怎么下朝这么早?”
秋桂的声音是难得的响亮。
“还没上朝,半路听说皇上突感风寒,今日便罢了。”
他顿了顿有些疑惑地看了秋桂一眼:“你不好好去照料滢儿,跑出来做什么?”
秋桂死死地揪着衣袖,强装镇定道:“姨娘说想吃些点心,奴婢这正要去小厨房看看呢。”
楚北林皱着眉头,心底莫名升起一股不安来。
“那我先去她院里歇歇。”
秋桂闻言便慌了,偏偏又不敢说什么,额上瞬间便急出了一层汗水。
楚北林还没走上几步,便听得一声温柔的声音响起:“侯爷是要去找妾身吗?”
我微微笑起来,倚着小径旁的柳树说话。
言罢我又笑骂秋桂:“秋桂可是偷懒了?我从小路来都追上你啦。”
楚北林见着我明显放松下来,笑道:“滢儿是馋的狠了么,都等不到丫鬟送回院子里了?”
“就在小厨房吃完了,也免得到时候再收拾碗碟。”
楚北林闻言笑得更开怀了:“秋桂,还不谢恩,你家主子实在是体贴下人。”
秋桂整个人都愣愣的,茫然地跪下去谢了恩。
我始终微微笑着,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裙侧的灰尘。
从书房后墙翻出来的时候没站稳摔的。
夜里月色如洗,一封密信借着月凝的手悄无声息地送到了苏府。
接连数日风平浪静。
我知爹娘必然已在筹谋,自己也没闲着。
宣纸铺展,墨色晕染,一笔一画之间满是唐滢雪受到楚北林威逼强迫的血泪经历。
落笔的最后一句,是我因无法承受而计划自杀的遗言。
我自以为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叙事,却不知为何心口疼得厉害,在写到受强迫的那一段手更是控制不住的发抖。
这具身体依旧记着曾经的苦难。
又或者是唐滢雪的孤魂仍不得安宁。
我按住胸口,慢慢念叨:
“会好起来的,他一定会遭报应的...”
“再等一等就好了...”
密信发出的第七日,苏家正式开始反攻。
我爹向皇上上书弹劾楚北林借着苏家的名头大肆置办产业,与商贾交好,甚至还收受贿赂,做假账以蒙骗百姓,其罪当诛。
同时还声称因假账被小女发现,恼怒后怕之下竟下手毒害发妻,令人不齿,应处以极刑。
满朝文武哗然。
但听我爹讲,楚北林丝毫不慌,大声怒斥我爹血口喷人,还说自己费心费力地替苏明妤寻找名医,其心天地可鉴,何来毒害一说?
“莫非是苏大人自己干了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瞒不住了,打算栽赃到我身上?”
一时间连皇帝都分不清孰是孰非。
苏父是多年来深受爱重的朝堂重臣,皇帝对他可以说是极为信任的。
可楚北林替我求医问药的焦灼也是众人皆知,一时间朝堂上议论纷纷,众说纷纭。
最后还是皇帝开了口:“苏爱卿,此番弹劾可有证据?”
苏父深深一拜:“若无证据,老臣岂敢惊扰圣上!”
“这是侯府的账本,每一笔大额交易后都有侯爷的签名画押,万万抵赖不得!”
说着,他便双手呈上了一个小本子。
楚北林死死地瞪着那个本子,冷声道:“笔迹这种东西要想模仿本也不难,本王倒是好奇,苏大人怎会有本王府里的账本?”
苏父怒目而视,正要开口辩驳,便听得殿外一片喧哗。
月凝的声音几乎嘶哑,发了疯般不知叫喊着什么。
楚北林一惊:“她来宫里做什么?”
苏父也有些不解,但却没怎么吭声,冷冰冰地盯着楚北林。
皇帝面色铁青:“把人带进来。”
月凝发簪都乱掉了,清秀的脸上满是泪痕,手里还死死抓着一个带着血迹的信封。
“求皇上做主...还我家小姐和唐姑娘一个公道啊!”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在示意下拿过信封,拆开读了起来。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他,面对信上的内容也忍不住一阵一阵地心惊。
殿内逐渐安静下来。
“妾身唐滢雪,是曾经唐家的遗孤。”
“现在是侯府的姨娘。”
“当初蒲柳姿色被侯爷看中,本是妾身的荣幸,可妾身早心有所属,着实无意于侯爷。”
“谁曾想堂堂侯爷竟也如此不堪,强抢民女这等恶劣行径也做得出来。”
“妾身曾想过逃走,可每次无一例外都会被抓回来,面对一次比一次痛苦的折磨。”
“关小黑屋,鞭打,捆绑......身上青青紫紫,饿的头晕目眩。”
“那些用来对付贱奴的手段用在妾身身上,还美名其曰说是因为太爱我了。”
“何其讽刺。”
“我却挣扎不得。”
“跳湖一次不得,我没了力气,本想着嫁进侯府后,浑浑噩噩一生便也罢了。”
“可偶然一次听到侯爷与人谈话,只听到一句话,说夫人是不会醒过来了,账本很安全,不必担心。”
“妾身心头疑虑,便伺机潜入了书房,偷出了账本。”
“妾身看过之后心头惧怕,不敢隐瞒,只好托夫人的丫鬟将账本交给苏家。”
“其余事情妾身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这几日妾身常常梦见还没嫁入府里那段时间,夜夜满身冷汗地惊醒,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只盼着在我死后,可以葬在京郊的青云山上。”
“来生也像山间飞鸟般自由,就好了。”
大太监读完了信,朝臣们惊得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皇帝脸色难看的不得了,连楚北林都忘了替自己申辩。
月凝抽噎着说:“唐姑娘方才割了腕,大夫现在还在抢救。”
楚北林终于回过神来,大喊:“陛下!您不能听他们一面之词!臣是冤枉的!”
“定然是他们串通好的来坑害臣啊!”
皇帝沉默了片刻,猛地一拍案桌,大怒道:“大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天子盛怒,朝臣纷纷跪下不敢吭声。
“来人啊,把楚北林押入大牢!”
皇帝强忍怒火,转头叫来大太监:“派宫里最好的太医去侯府。”
苏父与月凝急忙跪下谢恩。
天色渐暗,充斥着雾气的街巷仿佛通往地狱的诡径。
侯府别院,一群人守在我床前叽叽喳喳地讨论伤情,秋桂眼睛肿得像核桃,蜿蜒的泪痕仿佛刻在了脸上,看起来异常憔悴。
“幸好唐姑娘没割到要害,否则这么深的伤口,便是华佗再生也救不回来啊。”一个老太医摸着胡子感叹道。
我感觉身体里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隐隐约约还感觉有一股力量在拉扯着我。
“怎么...样了...?”
我忍住难受开口,声音细弱得仿佛蚊子叫。
秋桂急忙扑过来,焦急地问我难不难受。
我摇摇头,眼睛亮亮的看着她。
“姑娘放心,楚北林那个禽shòu已经打入大牢择日问斩了!”秋桂含着泪水激动道,“陛下震怒,似乎还要诛三族呢!”
“陛下还说,侯府的财产便一半充公,剩下的一半便由姑娘和苏小姐分了。”
“听苏家的意思,是打算都赠予姑娘的,毕竟苏家也不差这点。”
我看着秋桂又哭又笑,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下了。
“扶我起来...”我微微喘着气,“把...房契财契那些都拿来...。。我去牢里看看楚北林。”
秋桂大惊失色:“姑娘去看他做什么?!如今这般虚弱,怎么能...”
我按住她的手,笑道:“再不去看看他的笑话,今后可就看不到啦。”
秋桂咬咬牙,还是转头跑出去了。
我浑身都轻松不少。
不亲眼看看他的惨样,怎么能解我心头之恨呢!
大牢里格外阴暗潮湿,漆黑的砖石地坑坑洼洼的,我好几次险些摔倒,若非秋桂紧紧地搀扶着我,恐怕我连楚北林的牢房都走不过去。
牢里的楚北林头发杂乱披散着,脸上沾了些灰尘,早已不复旧日侯爷的华贵模样。
我低声吩咐秋桂去外面候着。
她有些犹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楚北林看见我冷笑一声:“怎么,看我笑话来了?”
“是啊。”我坦然一笑。
他闻言表情瞬间扭曲,目眦欲裂道:“贱人,本王待你哪里不好,你要帮着外人对付本王?!”
“好?”
“谁要你对我好了?”
“我清清白白的一个女子,过日子过的好好的,招惹你什么了?”
我目光如刀,一字一句地说:“你这种人,看上什么就必须到手,与土匪强盗何异?”
“人间败类罢了。”
楚北林啐了一口唾沫,骂道:“我呸!本王金山银山地供着你,你倒是还不知足了?一辈子贱命!今后没了本王的庇护,你...”
“是吗?”
我打断他,唇角微微勾起,竟有了几分妖媚的颜色。
“可是,侯府的财产如今都到我手上了呀。”
我举起手中的房契,笑得无比开心。
楚北林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喃喃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我俯身低语,声音低沉下来,仿佛魔鬼亲昵的呢喃。
“顺便告诉你,苏家被皇上晋了爵,后代福泽无量。”
“苏明妤和我都已经从楚家族谱里迁出来了。”
“你就一个人下地狱去吧!”
走出大牢时太阳刚刚从乌云里挣扎而出,温暖的光线落在脸上,舒适又温柔。
守门的大哥送我出来后还嘟囔说,不知道怎么的,里面的犯人疯了一样,一直在嘶吼。
我与秋桂相视一笑。
回府后我叫来了月凝,将所有财物都交给她,要她转交给苏家。
月凝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抓着我的手不肯放。
我只是摇头。
去一趟大牢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生命在飞速地流逝。
“我这里有三封信,一封给你,一封给秋桂,还有一封,你连带着房契那些一起交给我爹娘。”
我说话已经有些艰难,喉口泛起难以忽略的铁锈气息,让人忍不住想吐。
“不要哭。”
“今后的日子要好好过啊。”
月凝死死地咬住唇,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
我抬起手,像小时候一样捏了捏她的脸。
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似乎有一股力量在使劲地拉扯着我。
我努力地喘着气,恍惚间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明妤,该走啦。”
我有些迷茫。
谁在叫我?
我的眼前模糊起来,一道清丽的身影缓缓浮现,她笑容粲然,温柔地向我伸出了手。
“真的很谢谢你。”
“我没有遗憾了。”
我微微一笑,亦将自己的手递上前去。
“走吧。”
............
月凝番外
唐滢雪的身体已经凉透了。
我知道,这次小姐是真的走了。
房里一片死寂,仿佛所有的活气都已经被她全部带走了。
我心里突然空了一大块,呆呆地看着面前冷冰冰的身体,手足无措。
我从小就跟着她。
从垂髫到豆蔻。
那场借身还魂短暂仓促,就像梦一样朦胧缥缈,此刻终于还是消散了。
其实我没打算再活下去。
即便是到了黄泉碧落,我也想继续陪着她伺候她。
从前小时候我不理解那些所谓的忠仆情节,直到落到自己头上才明白。
原来当奴婢当久了,真的会长出一颗老妈子的心。
担心自己那十指不沾春阳水的主子离了自己会没人照顾。
等我把她交代的事情做完就走。我心想。
我让秋桂帮着搬东西,一起来到了苏府。
令人意外的是,那个神龙不见首尾的松光大师也在。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客座上双手合十,脸上尽是慈悲的神色。
苏夫人则是坐在上首,有些怀疑地看着松光大师不说话。
我没想太多,径直向苏夫人递上了小姐的信和侯府的房契财契。
堂内一时间无人再开口。
苏夫人拆开信慢慢地看,眼神逐渐从漠然变得震惊。
她猛地站起身,竟直直地跪倒在松光大师面前,眼泪夺眶而出:“是我有眼无珠冲撞了大师,求大师莫要计较前嫌。”
松光大师面目宁和,只淡淡道:“无妨。”
我有些疑惑,好一会儿才弄明白是什么情况。
原来那日小姐上山时松光便已经看出其命相,只是天机可观不可改,他最后也只是略微提醒便未再多言。
如今楚北林失势,苏氏女和唐氏女的命盘亦双双陨落,他才下山赶来超度。
“当初她们两人落至黄泉,执念尤深,不肯转世,便想方设法还阳。”
松光大师的声音淡淡的,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平常事。
“只是苏明妤的身体受毒所侵,已经不具备承受魂魄的能力,而单单凭借唐滢雪对侯府的了解又无法与之匹敌。”
苏夫人泪水潸然而下,刹那间明白了所有:“所有才让明妤借着唐滢雪的身体回来?”
松光没点头也没摇头:“或许是吧,这些事情也只有她们才会知道了。”
我有些愣愣地看着他们,一时连规矩也忘了,直直开口问道:“那大师此番前来又是为何?”
松光大师端起茶杯轻呷一口,道:“逆天而行,全身而退谈何容易?”
“最坏的结果,是入不了轮回的。”
我浑身一软,扑通一声便跌在地上。
苏夫人登时便急了:“这...这可怎么办呢?我女儿她受冤而死,又做错了什么啊!”
“夫人莫急,若真的无法,贫僧又何必前来。”
“令爱与唐氏女的命盘都是极贵的,轻易散不了,虽说此番作为会有所损害,却不至于酿成大祸。”
“贫僧不才,曾学过一些超度咒,麻烦苏夫人想办法找一些她们的贴身用品,其余事情交给贫僧便好。”
苏夫人连连答应,当即便派出几个贴身婢女去找。
我僵着身子跪坐在地,好半天没回过神。
“月凝,”苏夫人突然唤我,“你与明妤最是亲近,不可能不知道滢雪就是她吧?”
我嘴里发苦,垂下眼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苏夫人喃喃说着,情绪突然就激动起来,“为什么不让我再见见她?!”
我看着她撕心裂肺的模样,心脏仿佛被揉碎了一般。
“我只有那么一个女儿...为什么要把她带走啊...”
我抬起衣袖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因为她也只有您一个母亲啊。”
苏夫人一怔,有些迷茫地看向我。
“失去女儿的痛苦一次就足够刻骨,若是您知道小姐活过来之后必然面对第二次死去,定然是受不了的。”
“小姐她也知道,所以宁愿您从来没有得到过那片刻的希望。”
“她是怕您难过才不说的啊。”
苏夫人愣了几秒,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那个体面了一辈子的贵妇人,面对独女的离开,终究是无法再保持冷静了。
我无声地流着泪,将苏夫人紧紧抱住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泪要流呢。
像是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
离开京城前,我去找了秋桂,将那封属于她的信交了出去。
说实话我其实很疑惑,小姐与秋桂相识不过短短三月,能有什么话好说的。
直到临别时,秋桂才告诉我,信里的内容是真正的唐滢雪要对她说的。
我一阵恍惚,很快便也明白过来。
唐家被抄家已经很久了,秋桂是唯一多年来不离不弃的人,与唐滢雪早就是家人的情谊了。
苏明妤放不下苏家,唐滢雪亦放心不下秋桂。
只是终究无力再多做什么,只能留下些许嘱咐祝愿,也算是认真道过别。
勉强能够消解一些遗憾。
出城的时候我孑然一身,只带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包裹。
小姐的遗愿是解了我的奴籍,让我自由过日子去。
给我的信里话不多,只是絮絮叨叨地宽慰了我好一会儿,叫我不要一直难过。
她还说,她一直拿我当妹妹,如果我过的不好,她也走的不安心。
苏夫人交还了我的卖身契,给了我许多财物,还打算替我在京里谋个好去处。
我都拒绝了。
我自幼受苏家和小姐的恩惠,已经足够了。
小姐不愿我死,我便好好活着。
只是我不能再留在京城了。
睹物思人,徒然日夜伤心。
想了很久,我最终决定启程去扬州。
小姐旧时最喜欢姜夔那首扬州慢,想来是喜欢那里的。
我在扬州城开了个裁缝铺子,做些衣裳谋生。
时光如白驹过隙。
我的手艺一向很好,来找我做衣服的大多是扬州城的富贵人家。
渐渐我也有了些家底,在城里置办了一处小宅子,闲时四处遛弯,偶尔和城里的几个绣娘聚着喝喝茶,倒也算是清闲。
来扬州的第三年,某日我守在店里正犯困,便听得珠帘叮当,一阵淡淡的花香传进了屋内。
“月凝姑娘在吗?”
我急忙迎上去,见到陈家的夫人领着一个小女孩正往里走。
“陈夫人是来做衣服吗?”
陈夫人抿唇一笑,将女孩拉到身前,脸上满是宠溺:“是我女儿下个月满三周岁了,想来找你做件衣服。要特别一点哦。”
我笑着应声,低头看向女孩。
只一眼便彻底愣在了原地。
女孩浑然不觉,很是亲昵地上前拉我的手:“要抱抱。”
陈夫人略有惊讶:“这丫头平时也不见这么亲人,看来是很喜欢月凝姑娘呢。”
“小姐这么可爱,我也喜欢得紧呢。”我偏过头笑道,眼里微微泛起泪光。
我拉过女孩,细细地替她量尺寸。
送女孩出门前,我轻轻抱了她一下,口中轻声呢喃,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又仿佛是要让那份祝福长长久久地留在她的生命里。
“我的小姐啊,这一辈子一定要好好过,无忧无虑,平安顺遂。”
“这一回,月凝就不陪您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