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只唤了一声：“莫鸢姑娘。”
我生无可恋地收回手巾，“这个时候你还是闭嘴比较好。”
既然醒了，肖济怀也饿了快一天。
我先不急着给他灌剩余的药，重新叫人热了饭菜送上来。
病中的人显然胃口不佳，勉力吃了几口，剩下的还是填了我的五脏庙。
看他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我也靠着床边打了个盹。
再次醒来，就看见肖济怀俊逸的侧脸近在咫尺。
我简直要惊掉下巴。
难不成我这个伺候病人的，伺候着伺候着就伺候到床上去了？
我僵硬着动作，半晌没动。可我不动，不代表他人不动。
“我的儿，你可好些了？”人未至，老夫人的声音却先洪亮地传来了。
真是一位健壮的母亲啊。
一个病人和一个懵住的我。
双双被这位母亲，又一次抓到同榻而眠。
“这，丫头啊，我儿还病着，要不你先忍忍？”
事态也不知是怎么演变的。
肖济怀的风寒是慢慢好起来了，府内荒唐的谣传也流行起来了。
传言说我趁着肖公子生病，伸出魔爪，主动钻进公子的被窝里暖床。
谢谢，本姑娘没有那么禽shòu。
又有老夫人语重心长地握着我的手，贴心道：“之前那一回，怀儿拦着，让你没名没分地跟着。现下府中乱传，我想着还是直接成婚得了，免得平白受了委屈。正好怀儿刚病愈，冲冲喜也好。”
老夫人的话，就差直接说，咱还是婚内合情合法地馋身子吧。
救命，姐真不馋。咳咳，至少没那么馋。
“你娘让我娶你，你没意见？”我好奇道。
肖济怀缩在床榻上，正捧着一本书在看。
“莫鸢姑娘，不想嫁我？”
我下意识地嘟哝：“我是来杀你的，可不是来嫁你的。”
“你说什么？”
“呵呵，没什么。”
我望着外头忙忙碌碌挂着红灯笼的下人们，也不知道我与肖济怀成婚的消息传回青阁后，会引起什么反应。
我向青阁传信解释，这是为了杀肖济怀的假成婚。
正是为了洞房花烛夜，将目标一击命中。
不知道这种鬼话能拖延多久。
我要是青阁主人，老早另外派杀手来完成任务，顺带将我这个不中用的给抹杀。
“还不曾问过你家中还有何人。”
渣小公子，临成婚了才想起问我身世。
“没人了，就剩我一个了。”我随口胡诌道，心里腹诽，身后倒是还连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杀人能手。唉，就是不知道成婚时，会不会不请自来。
“无妨，日后我便是你家中人了。”
江南颇有盛名的肖公子要成婚了。
喜讯传开时，就有不少曾经爱慕他的女子东找一个借口，西找一个由头，上门来看看究竟是谁征服了她们的好公子。
临走时，无疑哭得更大声了。
为她们的好公子竟栽在这么一个普通女子手中而哀悼。
来的女子中并无柳如烟，这让我更坚信了婚礼当日必有曲折。
电视剧就是这么演的。
成婚前一晚，我自己糊里糊涂也不晓得有没有跟肖济怀见上面。
只恍惚觉着临睡前有人给我掖了掖被子。
半梦本醒间，好似有人孤身站在我窗前站了许久。
不知道那人是不是肖济怀。
……
成婚到一半，我这夫妻对拜还没完成，柳如烟就带着一众人马直接包围了肖府。
肖济怀紧握着我的手，而我则自己揭掉了盖头，高堂之上没有长辈，看见的就是柳如烟恨极通红的双眼。
这是个不娶就要人命的主啊。
疯球了吗？
“肖济怀！你的这条命就留在自己的婚宴上吧！连这贱人一道！”
放狠话大可不必带上我啊，柳大小姐，我现在承认我是你的刀还来不来得及啊！
内心疯狂吐槽，可下意识地我却跟肖济怀十指紧扣，贴在一起。
多么像一对苦命鸳鸯，可不就刺激得柳如烟更加疯狂了。
“好！好得很！我柳如烟家破人亡，你们两到恩恩爱爱！来人啊，给我杀了他们！”
“等一下！”
没等对方杀过来，我先掏出喜服中的匕首，架在了肖济怀的脖子上。
柳如烟显然被我的操作惊住了。
“你这是何意？”
“柳小姐，我就是接了单子的青阁杀手。既然事情交代给了青阁，那么自然由我们青阁来动手。柳小姐还是尽快离开吧。”
这个逼格装得很好，撑住啊，莫鸢。千万别去看肖济怀难看的表情。
“原来是你！我正想找你算账，你到自己送上门来！”
“柳小姐许了重金，青阁自然不能让您要杀的人死得太容易。在成婚之际，被自己认可的妻子杀死，不是更来得刺激吗？”
“好啊！哈哈哈哈哈哈”柳如烟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
我一头雾水，也不知道对方信了几分。
别到头来，柳如烟半分不信，身边的小公子实打实地信了全部。
“青阁的杀手，杀起人来果然诛心。肖济怀你不珍惜我和我爹爹的倚重，还让狗皇帝听信你的话，害我全家入狱。到头来，你的真心也一文不值！”
“快动手给我杀了他！我要亲眼见他死在你手里！”
这无疑是一场死局。
果然真实的敌人没有那么愚蠢。更何况还是全家灭了的敌人。
成亲前夕我都没怎么注意外头的消息，上京的柳丞相倒台了？还跟肖济怀有关？
我的匕首架在肖济怀的脖子上，连点皮都没舍得擦破。
“肖济怀，这女人太凶残了，我可没辙了。”我贴着他耳边叹息道，“你要是有保命的后招，就走吧。”
隔着匕首，我也看不太清他的神情。
“莫鸢，你呀你。”
肖济怀轻易地弹开了我的匕首。
匕首落地的同时，柳如烟带来的丞相府暗卫已经被新出现的人马快速拿下。
那制服，不正是青阁光明正大杀人时所穿的吗？
青阁杀手，其实一直讲究速战速决。如何像我这个冒牌货跟个被杀对象磨磨唧唧。
也不知是死在柳如烟手里更惨点，还是被青阁算账灭口更虐些。
我神色复杂地看着青阁人马理都不理我，领头的直接到了肖济怀跟前。
肖济怀吩咐下人直接取了一箱金子递给青阁的人。
不仅我看呆了，连柳如烟也是一脸颓败。“我早该知道的。”
“是啊，你早该知道的。你可以让青阁取我性命，我自然也可许重金，让青阁保我命。青阁可不止做杀人的买卖。”
好家伙，运筹帷幄啊，这家伙比我这个假冒青阁人还了解青阁业务呐。
“便请这位，去该去的地方，也算肖某为朝廷追捕逃犯的功劳了。”
柳家的暗卫被青阁一举歼灭，柳如烟也被送去大牢与爹娘团聚。
后来我才知道，这柳家的家底这些年贪污下来，几可敌国。
天子一朝翻脸，这家底便入了国库。
柳如烟带来的危机解除，照理说我应当松一口气了。
可是看着身边神色晦暗不明的男人，我只觉得胸口闷闷的，莫名有些不高兴。
“肖济怀，你一直知道我是来杀你的对不对？”
青阁可以转投雇主，出卖我又有何不可。
他温柔地笑着，好似一切都未发生。“莫鸢，那你可想过要杀我？”
“不曾。”我没法子在这种事情上别扭。
哪怕我没有对肖济怀产生好感，我也不可能杀人。我的灵魂，令我永远学不会人命如草芥。
我没办法形容肖济怀此时脸上骤然绽放的笑意是为何。
他突然离我极近，唇瓣几乎贴上我的，亲密间不忘告诉我他的秘密：“那么，好姑娘我也要告诉你，青阁是我的。你便是真心想杀我，也杀不成呐。”
我错愕地看向他，久久没法醒神。直到对方咬痛了我，我才明晰，我对面之人，心思之深沉，
我倒吸一口凉气：“肖济怀，你一直在耍我！”
肖济怀直接忽略我的愤怒，语带悠长：“有许多人想知道青阁的主人是谁，也有很多人想要青阁主人的性命。莫鸢，如今你知道了这个秘密，你说我还能放你走吗？”
这无疑是一场死局。
只不过变成了我一个人的死局。
古代多变态，时人玩不过。
我沉默了。
沉默之后，非常识时务地表示我不走，绝不会走。这个秘密我可以烂在肚子里，直到我长命百岁进棺材。
肖济怀显然很满意我的懂事。
在婚宴被破坏成这个鬼样子的情况下，为我和老夫人一起置办了一桌丰盛的席面，安抚我两。
老夫人不停地给我夹菜，表示我这个做新娘的今日受惊了，得好好补补。
我恨恨地咬着手里的鸡腿。是受了一份大惊。
您的儿可真是大人物。
杀人的青阁能掌控，朝廷的贪污犯能拿捏，做得了盛名江南的孱弱公子，也做得了冷声威胁的大变态。
肖济怀递过一杯茶水：“小心噎着，那不是我的肉。”
“噢。”
我以为肖济怀是青阁的主人，已经够震惊我全家了。
但是当我看见，一位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姑娘，被肖济怀领进家门的时候，我当场石化。
“肖济怀，你不会在玩什么替身文学吧！要我的心头血？还是要我的心肝脾肺肾？”我看着肖济怀的眼神简直在看顶级渣男。
没想到，没想到，原来我拿下的剧本是如此。
不过，还没等我脑补出大戏来，这姑娘先饶有兴致地逮着我转圈：“原来你就是大家伙说得跟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天外客呀？感觉也没多个胳膊缺个腿嘛。要不是公子一直不让我现身，我早就有一堆问题要找你解答呐！你刚说什么替身文学？是你们那儿的词汇吗？什么意思啊？”
“……”
这跟我想的剧情不一样。
这姑娘是个话唠啊。
要不还是请你家公子再把你哪儿拎来再拎回去？
好在，这姑娘出现，也终于解答了我此前察觉的不对劲儿。
我其实是身穿，一穿越过来，就从天上直接掉下来，晕倒在了青阁大本营。
青阁的人，见我跟它家第一杀手乐沂长得一模一样，立即报告了肖济怀。
而短短几息，肖济怀就做出了让乐沂隐匿，哄骗我试探我的主意。
“你一醒来不是就说自己失忆嘛，安排好的青阁师父正好把我的经历全套在你身上。又正好有不识相的来做杀公子的生意，公子就顺水推舟安排了你到身边，近身看看你有无威胁。”
肖济怀，你大爷的！
乐沂这个第一杀手显然毫无眼色，还在不停地在我耳边叽叽喳喳，问我的来处。
人家是真正的第一杀手，我忍。
“你家公子到底有没有武功？”
“哼，我家公子靠的是运筹帷幄的手段。”
那就是没有武功，好歹手无缚鸡之力是个真。
直到肖济怀再次过来，乐沂立马噤若寒蝉，直接退场。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对方又是没有武功的人。
此时不床咚何时床咚？
我将肖济怀捆在床上，浑然不觉自己骑在他身上的姿势有多暧昧。
“肖济怀，你不就是想试探我吗？我告诉你。我这个天外客，来自一个可好的地方，至少我走在路上不会有莫名其妙的人诓骗我，让我去接什么杀人生意，到头来，又跟我说一切都是耍弄。我们那里才没有这么明目张胆杀人的破烂玩意儿。我们那里人命可珍贵了！垃圾玩意儿！”
……
我骑在他身上好生宣泄了一番，说到后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一点儿也不想留在这儿，我想回家。”
肖济怀任由我发泄，最后只是伸手轻轻地抹去我的泪痕。“傻莫鸢，你是不是走不了了？”
“没事的，没事的。我说过，我也可以是你家中人。”
我几乎在肖济怀身上哭睡过去。
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我的家了。
门外嘈杂声起，乐沂过来禀告：“公子，上京传来消息，说皇上想要见你一面。”
肖济怀去了上京。
我从乐沂口中得知，这青阁并不是我想象的那种纯粹杀人组织。
它接生意，却只接杀恶人的生意。江湖上以为它没有区分，只是有些死的是道貌岸然之辈。
而更多时候青阁担负着帮助皇家搜集罪臣罪证的事情。
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背靠皇家，确有几分冒险，却也奠定了青阁的无上地位。
谁说江湖之远，能逃脱得了庙堂之上呢？
这才是肖济怀一介白身，却令众人忌惮的倚仗啊=。
其实看着乐沂的脸，我跟照镜子似的有时会觉得有些别扭。可这姑娘却是个自然熟，俨然当我是她天上掉下来的孪生姐妹。
没过几天，她还给我送来了喜帖。
“你要嫁人了？”
“怎么我嫁不得人？”
“额……不是这意思。”
在我印象里，这什么组织里的杀手一般不是断情绝爱的代表吗？姑娘，你怎么说嫁人就嫁人？
“我的夫君可是青阁里最好看的小师弟。不枉我倒追了那么久。要不是公子之前让我藏匿一段时间，指不定现下孩儿都满月了呢。”
“咳咳，那真是恭喜恭喜了。”
看着乐沂脸上真心的笑容，我突然有些想念那个在上京的混蛋了。
我是肖琦玉。
今日不想去青阁跟着几位师父练习武功，就赖在床上多睡会儿吧。
躺在床上的时光，就难免想起我那对没有武功却硬要我练武傍身的父母。
我的爹爹没有武功，但掌管着青阁的一切。
家里头时不时会有大人物出没，这是乐沂姨姨告诉我的。
对了，这乐沂姨姨跟我娘亲一个样子，小的时候净逮着我玩认人的游戏，不是个省心的。
我的娘亲没有武功，但掌管着我爹，等同于掌管着青阁。
所以她应该是第一厉害的吧。
尤其是督促几位青阁师父操练我的时候，尤其厉害。
我问过她，既然爹娘都不会武功，又何必硬是要求我呢？
我娘亲思考半晌：“娘亲我当初就是吃了没功夫的亏，但凡有个功夫，哼。”
哼什么，我不知道，没哼完，就被我爹爹抱回房里去了。
我不知道爹娘感情如何，一时好，一时坏的。
有一天，我看见娘亲哭了，对着月亮说想家。我爹爹想搂着她安慰一番，被她一脚踹下了屋顶。好在下头就有乐沂姨姨的夫君在，及时抱住了。
对了，偷偷告诉你们，自从学武功后，我也觉着乐沂姨姨的夫君更俊朗。
一招一式间，竟是风流倜傥。难怪乐沂姨姨总是把夫君的好挂在嘴边。
有一次我问乐沂姨姨：“为啥我娘亲不经常夸我爹爹？她是不喜欢他吗？”
“哎呦，傻妞儿，你娘亲夸的可不能让你听见。你娘亲啊都在房里夸。”
夸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人呐大人。
“肖琦玉！”
哎呦不好，我娘亲来逮了人，赖不成床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