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只知我是静安公主,“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是闺中女子的模范。
却不知我私底下是当下大火的风月小说集的写手。
“不好了公主!”我的贴身婢女飞奔而来。
“何事如此惊慌?我的马甲被人扒了?”
“不不……不是的!”她连连喘气。
“您被赐婚了!”
我嗑瓜子的手僵住了。
“男方是裴怀安公子!”
我听到了下巴落地的声音。
这不是我风月小说集销量最好那一册的男主角吗?!
……
半晌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快!快!碧清,快去看看我藏起来的那些书有没有遗漏!”
碧清用力点点头,将我装书的箱子抱了出来。
“《裴郎绣榻念风柳》《兔孕》《桃色之春》《夜行江南》……”
“别……别念出来……”我弱弱道。
“好的,公主。一本不差,都在这了。”
我心里略松了口气。
还没来得及让她藏回去,一个嚣张的女声响彻整个院子。
“林静姝你这个贱人给我死出来!”
来人着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外披金丝云纹软毛斗篷,一对柳叶眉高高挑起,双眸望着我盛满怒气。
“你当真以为父皇在意你吗?不过是只野鸡,还真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不成?”
是的,我并不是皇帝的亲生女儿,我的生父是当朝户部尚书,皇帝忌惮他,便将我召入宫中做了义女。
我对面那个跋扈的端阳公主才是皇帝的亲女儿,赵洁柔。
我按下心底的不适夹着嗓子轻声问,“静姝是做了什么事竟惹得公主如此大动肝火?公主说出来,静姝一定改。”
似乎是被我低下的态度取悦到了,她嘴角向上扬了扬,“你耍了什么花招?父皇竟要将你许给裴郎!?那可是裴郎!就你也配得上他?”
我一时间有些沉默,原来是为了这个,真是吓死了,还以为又无意中踩到了她的花要我赔呢。
她见我不作声,猛然凑近,厉声道:“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我装作十分害怕,“这,静姝是真不知啊,静姝都不认识那什么裴郎。皇上那么疼爱您,您去和他说说,他一定会听您的!”
赵洁柔一副看乡巴佬的眼神看我,半晌得意地笑笑,“哈哈哈哈哈!你说得对,裴郎迟早会是我的。”
我一面陪笑一面将她往院子口引。
终于要走了,笑得我脸都僵了。
“等等!那箱子里面什么?”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面色煞白。
还能是什么?
当然是我给你裴郎写的风月小说!
这要让她知道,她能当场撕了我。
“端阳公主殿下!!”
我舍命大跨步拦在她面前,声嘶力竭。
“那些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去让皇上改变心意,拿回属于你的裴郎!”
她应当是被我行为震惊了,什么都没说,木木地走了。
这也不奇怪,毕竟我给外人呈现的都是一副静若处子,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今天这出戏让我有点人设崩塌了。
好不容易将她送走,二皇子赵庭华又匆匆赶来。
我这小破院今天贵客还真不少哈。
“静姝,我听闻洁柔刚刚来过了,她没为难你吧?”
他生得温润俊朗,满眼都是关切,可惜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当然没有,端阳公主有自己的分寸。”我柔声道。
他舒了口气,“那便好……”
“……那件事,你应当是已经知晓了吧?”
“烦请殿下细说何事?”
“就是,你的婚事……”
我再度沉默。
见状,他有些激动地捧住我的手。
“静姝,你也不愿嫁给裴怀安的是不是?不愿意的话我们就一起去和父皇说明,你便不要嫁了。”
我一愣,赶忙推开他的手。
他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妥,红着耳朵,“是我越界了,可是我对你的心意……”
“殿下,皇命大过天,若是惹恼了皇上,只怕会……”我打断他的话
赵庭华一听,沉声道:“静姝,我这就去求父皇。只要你不想嫁,这桩婚事我一定会阻拦的。”说罢急匆匆离开了。
我换上便服,让清儿带上我写的《夜行江南》最新一卷悄悄来到了京城里最大的书肆。
书肆老板一见我便喜笑颜开,“醉清风!您来得正好!”
“《裴郎绣榻念风柳》大卖,已经突破了二十万卷!真是喜大普奔啊喜大普奔!”
“我准备为您举办个书友交流会,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再给那些书友寄邀请帖。”
陈老板的话炮弹似地说了一连串儿,二十万卷这几个字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回旋。
我握住碧清的手喜极而泣,半天说不出话。
终于,这泼天的富贵也要轮到我了吗?
半晌,我整理好了情绪。
“陈老板,书友会就定在三天之后的上元灯节吧!”
“为了感恩回馈广大书友,我会附加写一篇人物小传在书友会上免费发放!”
“另外,这是这个月的最新章节。”
我将带来的一摞书推过去,正想开口谈价格,却被一道温和的男声打断了。
“想不到当下大火的醉清风竟是如此年轻文弱的女子。”
我别过脑袋赶紧将面纱蒙上。
“你少看不起女子。”
“姑娘误会了,我并非看不起女子,事实上,我也是您的忠实书友。”
忠实书友?
我一转头就对上了一双温柔的眼睛。
他秀眉白面风清冷,秋水为神玉为骨。
好俊俏的小郎君,我都有些挪不开眼了。
陈老板赶紧介绍,“这位是书肆的大股东,也可说是我的老板。”
我的文章居然有这么大魅力?老板的老板都爱看。
“想不到公子口味如此清奇,居然会对我写的不入流的小文章感兴趣。”
“姑娘谦虚了,以往是我狭隘了,以为女子只会读列女传又或是四书五经,便先入为主的认为这醉清风一定是个男子。”
“今日一见,能对刘备文学有如此精深研究的女子果真非同一般。”
“况且,若真是不入流,又怎能如此热销?读得人多不就恰好说明这是主流吗?”
“公子真乃我知音也!”我有些激动。
“既如此投缘,那便说好了,三天后的书友会,不见不散!我一定把精装典藏版的《裴郎秀塌念风柳》留给您!”
三天后,书友会准时召开,位置选得很隐秘,且只有手持邀请帖的才能入内。
我精心打扮了一番,却左右没等来那天书肆的老板。
碧清看出了我的焦虑,轻声安慰道:“今日城里来这儿的人这么多,许是路上堵给耽搁了。咱们先开始吧,别让其他书友们等急了。”
我望向神色兴奋激动讨论着的书友们,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戴上了斗篷帽衫。
只是还没等我走上主位开始,门口突然一阵吵闹,伴随着小声的惊呼,一队官兵堵在了门口。
为首的男人举着官符,大声喝道:“我们接到举报,有人在这里散播禁书,都待在原地不许动!”
“我们搜一人,才能走一人!”
屋内短暂的死寂过后开始骚动,人群四处涌动奔走,根本不受控制。
“都说了不许动!呃!别挤了!”
惊慌的众人哪还顾得听官兵的话,混乱之中,我随着人群移动,挤得踉踉跄跄。
碧清急得直冒汗,紧张得声音都在抖,“小姐,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望着为首男人刺眼的红色官服,我捏紧手指,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我认得他,他是父亲的门生郭文。
若是叫他知晓我在此处出现,我倒是无所谓脸面,可是父亲……
我都不敢想之后会发生什么……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稳稳停在了门口,一小队人迈着整齐的步伐围在了门口。
不过他们似乎并不是来帮官兵的,反而拦下了他们,为首的侍卫在同郭文交涉。
屋内的书友们显然也发现了这变故,有人大喊道:“我认得我认得!这是安定侯裴怀安的马车!”
裴怀安?
他来凑什么热闹?
莫非他知道我在这?
我望着屋外的马车惴惴不安。
倘若他知晓我出现在这种场合,会怎么看我呢?
会是和旁人一样,带着厌弃又可怜的眼神吗?
马车里的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一阵悠扬的琴声传出,像是在安抚我的情绪。
他弹得极好,也许是因为这琴声,我的心情平复不少。
“早就听闻安定侯弹的一手好琴,今日一闻果真如此!如听仙乐耳暂明!”
“安定侯极少外露琴技,想不到今日不仅能来醉清风先生的书友会,还听到了安定侯的琴声。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他竟能知晓这场书友会,说不定醉清风和安定侯是私交颇深的好友呢!”
……
慌乱的人群渐渐平静,只时不时传出对裴怀安琴技的夸赏。
也不知那侍卫对郭文说了什么,他竟是一声不吭地带走了他的部下。
琴声戛然而止,侍卫面上挂着笑大声宣布,“书友会可以继续了。”
人群爆发出一阵热烈地掌声,我一颗高悬的心此刻终于得以放下。
书友会结束后,天色已有些暗了,我和碧清干脆在街边的小茶铺坐着歇息了会。
“小姐,您还带着那册精装版的书呢,这么重,我待会给您拿着吧。”
我没接话,只是望着满是脚印的新鞋子发呆。
“那位公子长得确实好看,可想不到是个不讲信用的,您都等了那么久,却还是没等到他来。”
“他来过了。”
碧清有些诧异,“啊?什么时候?我怎么……”
“碧清,我问你,你觉着裴怀安是个什么样的人?”
“裴公子?我没接触过他,但世人嘴里的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三岁诵诗,七岁绘画,精通古琴,还有张好皮相,城里不少小姐都对他芳心暗许,更何况他仅束发之年就闯进了殿试,陛下也很赏识他。”
我低喃道:“赏识吗?”
在我的认知里,皇帝并非是一个贤明的君主。
相反,他妒贤,他害怕臣子的名头会压过他这个做皇帝的,所以断然不会是赏识。
“当然是赏识啊,不然也不会赐他安定侯的称号吧。不过我觉得吧,像他这种少年成名的公子哥在高处被捧惯了,怕是极不会待人的。总之还是配不上小姐您的,您要嫁也应当是嫁给二皇子那样体贴人的。”
“赵庭华?哈!”我没忍住笑了一声,“碧清,你跟我多久了?”
她小心翼翼道:“自小姐离开老爷就一直跟着了。”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我有些感慨。
“可我却觉着裴公子比二皇子要好,前些日子我一直在逃避,事到如今总算是想明白了。”
我沉默半晌,“君要我嫁,那便嫁吧。”
“小姐……”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散散心。”
碧清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见我都这么说了只好离开。
我一个人在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本还纳闷怎么今夜街上聚了这么多人,看着小孩子都提着灯笼看焰火表演,这才猛然想起今天是上元节。
看客将表演的艺人里三层外三层紧紧包围,我驻足在最外层,怎么踮脚也看不见。
算了,不就是一场普通的焰火表演吗,我也没有很想看。
正当我想放弃离开时,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一道温润的男声响起,“找到你了,小凤凰。”
我猛然回头,撞进了一双温柔的眼睛。
心有情,不必说,自眼含秋波。
周围人来人往,那双眼睛只映出我的身影。
他披着白色狐裘,墨色长发用镶碧鎏金冠半束,银色的雕花面具蒙住了半张脸,下颚锐利的线条也被暖色的灯光浸染得柔和了几分。
“……公子怎么来了?”我有些恍惚。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只自顾自地问道:“想看表演?”
我点点头,“当然想啊,啊!你你你放我……”,话还未说完只觉得身子一轻,下一秒他已将我托举到了肩上。
“不会影响到别人的,我们在最外层。”
“知道了……”
入手之处皆是柔软的狐裘,许是两个人挨在一起有些热,我的脸烧了起来。
身居高处望着表演喷火的艺人,却远远没了刚刚的兴奋。
一片沸腾喝彩之中,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黏在了他身上,细数他乌黑纤长的睫毛。
表演结束,人群散去,他将我放下来。
“好看吗?”
“好、好看……”我有些心虚。
裴怀安递给我一个银色的面具,那面具和他脸上的极为相似。
“戴上吧,今夜的人太多了。”
我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接过面具戴上。
他拨弄着我额前细碎的发丝,莞尔一笑,“你也很好看。”
我的心脏漏了一拍。
还没等我反应,他牵起我的手就往前跑,“快跟上,就要开始放烟花了。”
我们奔跑着穿过人海,嘈杂的街道此刻好像突然静了声。
我只能感受到紧扣手掌的温暖,还有我……如雷的心跳。
只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了个尾声,一声巨响后一朵橙色的大花在夜幕中渐渐消散。
“抱歉小凤凰,还是没能让你看上一场完整的烟花。”他的声音透着懊恼。
“这怎么能怪你呢?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还会放烟花呢,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上元节!”
“真的吗?”
“当然。不过,你为什么会叫我‘小凤凰’?”我有些好奇道。
“你不喜欢吗?”
“倒也不是不喜欢,只是自从离开父亲后,就再也没有听别人这么叫过我了,今日突然听见,倒是有些怀念。”
他轻轻笑了笑,悄悄握住了我的手。
我没有推开他,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我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