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罗帐中,在我委身于敌的第九百夜,太子死而复活。
而他复位后下的第一道旨令,便是将一丝不挂的我打入军营妓。
他恨我我背信弃义,贪生怕死。
我咽下喉间腥甜,如他所愿人尽可夫。
可在我死后,他却哀痛欲绝,抱恨终天。
和我一样,爱错,也恨错了人。
……
“把那贱人带上来!”
我被黑甲军压到前殿,寒冬腊月,身上仅披着一层薄纱。
齐王是死在我的床上,暗杀的刺客一刀毙命,他毫无反抗之力。
我悄悄抹去唇上的药。
“落回”无色无味,长期服用如滴水石穿,毒性浸入骨髓,表面无人能察觉,世间无解。
齐王与我夜夜欢好,我涂在唇齿间,杀人于无形。
就算没被刺杀,也会在不久之后暴毙身亡。
我听到殿外传来脚步,微沉,是我魂牵梦萦的声音。
死去三年的人重新出现在我眼前,我的心跳骤停。
“太子哥哥……”
当年,太子微服出巡,在替我买莲的路上遇刺。
没想到他没死,还活得好好的。
活着好,活着好……
“你也配叫我?”
眼前的男子,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厌恶。
我被他掐住双颊,生生从地上提了起来。
“说!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想反驳,可事实却不容我辩解。
在他传出死讯后,头七还未过,我便主动爬上了齐王的床。
齐王入住东宫成为继太子,我更是仗着他的宠爱,在这宫内为非作歹,独占椒房。
我的泪顺着脸颊流到他的手上,可他却像是沾上什么脏东西,一把将我狠狠甩在地上。
“孤怕皇弟在黄泉路上孤独,你替孤下去陪他可好?”
我倒在地上,惨然一笑。
死了也好,反正用了那毒之后,我早已时日无多。
“太子哥哥!”
一声脆甜的女声从屏风后传出,我循声望去,她披着太子特有的四爪蟒袍走出。
“阿狸,我吵醒你了吗?”
狸奴抱着他的手,笑着摇头,转头看向跌坐在一旁衣衫不整的我。
“她是谁?”
“她啊,”太子极冷漠地看了我一眼,“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我心倏地收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剜去一块。
太子下令,将我押入大牢,大刑伺候。
我离开前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看到他搂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发。
我入了大牢,手指架在棍子中,绳子两边施力夹着手骨。
我痛声尖叫。
都说十指连心,可手上再痛也比不过心里的痛。
狱卒见我昏昏欲死,一盆冷水泼向我。
我眼睁睁看着他拿着铁皮,插入我的小拇指盖,用力一翘,我痛到失声。
一道破空声响起,狱卒们纷纷倒地。
眼前出现了几个黑衣人,他们小心取下我身上的锁链。
我颤着声问:“你、你们是谁……”
“回主子的话,我们是齐王殿下留在您身边的暗卫,现在救您出去。”
我一直都知道齐王身边有一支藏在暗地里的势力。
只是没想到,他用在了我身上。
我怔在原地,他哪怕死了,都在保护我。
薛齐,你究竟是为何?
我被齐王暗卫救走,被安置在郊外的小别院。
这里有我喜欢的梨树,有我喜欢的五色锦鲤,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我喜欢的布置。
在这照顾我的是个老嬷嬷,她说这里的一切都是薛齐亲手布置,准备送给一个人当礼物。
只是没想到,如今物是人非。
我心下一紧,像是被烫了一半,迅速缩回手。
这么多天下来,我隐约感受到薛齐这股暗势力盘根错节,保护我的暗卫是他手里最强悍的一支队伍。
我从未想过,他会用这股势力保护我。
人人都道齐王冷心冷面,可我自从跟了他,宫内再无人敢轻看我。
他的身边,除我之外再无第三人。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死在了我的床上。因为我下的毒,让他面对刺客时毫无抵抗之力。
一代战神,死于女人塌前。
我曾忽略的那些,尽数浮现在眼前。
初见,满树梨花纷纷落下,我勾引他时身上只着片缕,他看着我,俯身给我披上了软毛织锦皮粉。
那披风正是我身上这件,我以为我早就忘了,可再回想时那日的一切都历历在目。
我心底的愧意像野草,落土生根怎么也除不尽。
薛齐,是我对不起你——
若我死后,你应该都不愿见我吧?
我愈发沉默,一个午后我在小别院闲走,听到下人在墙角嚼舌根。
“太子死而复生,第一道旨令,就是要斩杀当年背叛他的人。”
“真的?”
“千真万确,听说其中还有太子的奶娘咧!”
我闻言脑子轰的一声,耳边嗡鸣。
不、不可能,这事不关我娘的事,太子哥哥不会伤害她。
可想起那双冰凉的眼,我的心又在打鼓。
我不敢赌,悄悄离开小院,去街上打听信息。
结果刚走出小院没多远,就被黑甲军“请”回皇宫。
又回到熟悉的皇宫,我看着端坐在上位的男人。
被押进大殿,我看见一旁角落里站着的娘亲,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我匍匐在地,听着脚步声逼近,喉间一紧,被一双大手从地上生生提起。
“你倒是挺有能耐,让他死了还放不下你。”
空气渐渐稀薄,脑袋发晕,我掰着对方的大手,却无法撼动分毫。
男人的手逐渐上劲,我的喉间发出破碎的声音,身子垂死挣扎。
“太子饶命啊!”
太子抬脚狠狠踹去,丝毫不理会我娘的求饶。
我感觉到胸口在不断起伏,可呼吸不到半点空气,眼前一片漆黑。
“咚——”
一声巨响,打破了屋内凝滞的空气。
大手微微一松,我偷到了一丝空气,不住地大口喘着气。
太子撤手,我失力跌倒在地,色彩渐渐回归,入目却是一片鲜红。
盘龙巨柱下,一个人影倒在血泊之中。
我不顾身旁的太子,连滚带爬靠近,却沾了一手粘稠的鲜血。
我哑着声喊,可喉间发出的声音支离破碎。
“娘、娘——”
“妙仪别哭。”
我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娘,别丢下我!”
娘心疼地看着我,嘴角却吐出一大口鲜血。
“是娘对不起你……”
我疯了似的摇头,双手紧紧捂住那伤口处。
娘看向我的眼底,充满了愧疚和歉意。
她又转向那个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哀求着。
“太子,求求你放过妙仪吧……”
太子睇她,冷笑一声。
我娘眼底的光渐渐熄灭,缓缓抬起手想摸摸我的脸,最后却无力垂下。
我紧紧搂着娘亲丰腴柔软的身体,感受到怀里的人渐渐变冷变僵。
“——娘!”
铺天盖地的绝望将我淹没,我再也忍不住嘶声嚎叫。
声音凄厉,涕泗横流。
我眼前一黑,哭晕过去。
等我再醒来,映入眼帘的是软烟罗纱帐,闻着黄花梨木特有的清香。
我被太子软禁了。
连我娘出殡,我都没能参加。
我被软禁在东宫的偏殿,连只蚊子都飞不进也跑不出。
屋外黑甲军层层把守,屋内唯有一个痴傻的粗实丫鬟可以使唤。
我窝在摇椅上,几天都说不到一个字。
有时,我会想,为什么我还还活着?
娘亲受我牵连,齐王被我手刃,太子视我如仇敌。
我早该死了。
我蜷缩在软塌上,那一块枕巾已经濡湿了一大块。
我缓缓抽出头顶的木簪,朝我喉间压去,感受到那越来越剧烈的疼痛。
我的眼底闪过一丝解脱。
“我偏要进去!”
此时,外头传出一声娇喝,吵着闹着要进来。
我收回手,将那发簪插入发鬓中,拉起衣领掩盖那刺眼的红痕。
外头传来一阵陌生的脚步声。
我抬眸望去,看到那日在大殿后酣睡的小姑娘,如巧雀轻巧落到我身旁。
“你是妙仪姐姐吧?”小姑娘捂嘴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太子哥哥和我说过,他平生最恨人背叛,一旦有人背叛他,他就要让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偷偷告诉你,你娘亲的尸身如今还丢在乱葬岗无人收尸呢。”
我眼底平静别打破,一把拽住她的衣襟。
“你说什么!”
身后的黑甲卫立刻上前将我押倒在地。
狸奴正了正衣裳,俯下身看我:“你有本事去找齐王给你撑腰啊,啊我忘了,齐王已经死了,这世上已经无人可以替你做主了。”
我疯了似的挣扎,可却怎么也挣不脱黑甲卫的手臂。
我喉间涌起一股腥甜,待人走后,竟咳出一团带肉沫的血团。
小丫给我送饭时,看到塌边的血团。
“小姐,你咳血了!”
我躺在塌上,如同失了生气的尸体。
“要找大夫,要找大夫,要找大夫……”
小丫急得团团转,抓耳挠腮嘴里一直念叨着这一句。
她智力有问题,伺候人起居没问题,可更复杂的事情就无法处理。
“……不必。”
小丫急坏了。
我摆摆手:“我们出不去,太医也进不来,就这样吧。”
死了也罢,我如今觉得活着比死了,还要辛苦些。
我早就心存了死意。
“死了也罢……”
“小姐!”
小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扒下肩头衣裳,露出一道伤。
我如遭雷劈,一把抓住她的手,厉声质问。
“这个伤是哪来的?”
小丫扭头看我,面前再无半点痴傻。
“小姐,齐王殿下派我在暗地里守在您身旁,为的就是让您好好活着,小姐切莫辜负了殿下的一片心意。”
我震惊地收回手。
万万没想到,薛齐连在深宫后院都给我留了后手。
他对我的好,像河上浮冰,表面仅漏出一星半点,背后却藏着巨大的冰山。
我心口忽然一阵绞痛。
并不剧烈,却如蚂蚁蚕食,隐隐生疼。
“小姐,您要好好保重身体,其他的交给小丫就行。”
我叹了口气,我的身体我自是知晓。
不过是在这世上苟延残喘,多活一日赚一日。
只是,如今这日子越发没了兴味,也没了活着的念头。
“小姐,你这身体不能再拖,看来只动用殿下留下的底牌了。”
“什么底牌?”
“去找贵妃娘娘。”
可这小院里,别提找贵妃娘娘了,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小丫整日愁眉苦脸。
只是,我们万万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那么快。
在我被关在偏殿的第七日,这日黑云压城,压得人心都缀缀不安宁。
左眼跳灾,我的左眼皮自起床后一直跳个不停。
屋外响起一阵窸窣声。
“梁良娣,太子有请,劳驾您和我走一趟。”
我顶着小丫担忧的眼神,走了出去,被黑甲卫押到了大殿前。
为首的那人已经不是我的太子哥哥了。
不再是那个会因我一句“想要东市新摘下的莲蓬”而东奔西跑的男人。
三年过去了,我们都变了。
“跪下!”
我“咚”的一声,被按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罪女梁妙仪,毒害皇后之罪,你可认罪?”
太监阴阳怪气的腔调刺耳,我猛地抬头。
“我没有!”
“皇后薨于景隆三十年五月初十,那日有人看到你从皇后寝殿出来,当晚皇后便中毒身亡,你说和你没有任何干系?”
我心口一痛,脸色发白。
“皇后娘娘待我如亲女,我怎会下毒害她?太子哥……太子可信我?”
上座的男人以手扶额,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咱家猜你会狡辩,传证人上殿——”
我看着殿门大开,走进一个头发微白的妇人。
我惊呼:“蔺嬷嬷?”
“蔺嬷嬷,你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将你那日看到的如实说来!”
蔺嬷嬷素来寡言,却吐字清晰,一句一字将我推向深渊。
“那日,梁良娣拜见皇后,皇后因儿时情分便留她用晚膳,用了晚膳后,皇后娘娘便屏退左右,单独与梁良娣私话,不久梁良娣离开,奴见良娣眼眶微红似有哭过。
当夜,皇后娘娘就昏迷不醒,御医来后诊断是中了奇毒,为时已晚,毒入肺腑回天乏术。”
“罪女梁妙仪,你可认罪?”
我疯狂摇头,怎会变成是我下毒害死了皇后娘娘?
“别急,人证物证皆在,看你如何狡辩!”
我看着黑甲卫拿出一个青花白的瓷瓶,我十分眼熟。
“此物是从你屋内搜出,里面装着的毒物与皇后娘娘所中之毒为同种,你还有何狡辩!”
我看着那素瓶,颤着唇绝望道。
“若我说这是皇后娘娘赐我的毒酒,也无人信我了罢……”
太子不语,殿中一片死寂,我的心如坠冰谷。
一旁的大太监见状,便开口拉长声音宣布。
“罪女梁妙仪谋害皇后,罪当株连,来人押下去,择日问斩!”
我直直看向殿上之人,他一句话都不说。
我惨然一笑,心底像破了个洞,寒风不停往里钻。
黑甲卫拖着我往外走,我闭上眼睛,放弃了挣扎。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