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成了个大郢贪官之子。
乱世当头,爹告诉我小命要紧,应多多敛财。
我说离开才是王道。
爹终于有机会去了一趟北国,
后来,他散尽家财,说要——
“师以长技以制夷。”
1
该死,我怎么就穿越了呢,
在我好不容易拿到永居,都走到机场了,“咔”,穿越了。
好消息,屋顶是绿灰琉璃瓦,高官之家!
好消息,官服上的补子是麒麟,我爹是武将一品!
大好消息,我是儿子,还是嫡子!
坏消息,这个朝代叫大郢,没听过。
坏消息,这里是乱世,炮火连天,纷争不断的乱世。
人人都说我是文曲星下凡,
三岁成诗,五岁识千字。
爹却不大高兴,总是在我卖弄文采时垮着脸摇头。
初时我以为是武人轻文,他看不上我读书弄经。
后来却发现,他也是秀才出身,年轻时也高声吟,
“一万年来谁著史,五千年来主沉浮。”
我就更加疑惑,哪有父亲不望子成龙,是我还不够优秀?
爹你别急,我还在隐藏实力。
直到8岁,我上了学堂,
第一堂兵法课,夫子讲的竟是三国演义,聊这我可不困了,
起身与夫子大战了三百回合,驳得夫子哑了火。
我昂着头领夫子登门拜访,脸上的自喜压都压不下去。
爹却耷拉着眉,沉着脸把我叫进了书房。
他铺开一张宣纸,笔走龙蛇,
纸上一个大大的“火”。
“这个字认什么?”
我疑惑地看他,
“火。”
他点点头。
“日气聚之,则成火,
事之所极,人心所向,则是大火。”
他蘸笔泼墨,拉出大大一横,笔尾划透了纸背。
“可若天要挡火呢?”
纸上一个大大的“灭”,
古代朝廷便为天,爹在说,朝廷聚不了人心,
爹难道在说,大郢快灭了?
我惊恐地抬头,不敢说话。
却见爹拿出了箱金子递我,
“儿啊,乱世当头,切莫做出头之鸟,
吃好喝好,小命要紧啊。”
2
从此我便成了纨绔子,吃喝玩乐,享受人生。
好不容易来一遭,得玩儿个够本,
我唯一的烦恼就是,
在这悠悠乱世,如何可以玩儿得更久,更爽。
在学堂自是也缩了头,再也不做那招风的树。
大浪淘沙,我本沙粒,还是小命要紧。
陈沐之却不这么想。
第一堂课后,他便成了我的忠实追随者。
五年来日日对我耳提面命,痛心疾首。
“大材小用古所叹,管仲萧何实流亚。”
忍无可忍,我挑衅看他,
“我实在不是管仲,萧何,陆游之流,
我只是个普通人。
何况现在,百无一用是书生,
文不能御敌,武也不能御敌。”
他固执地驳斥我,
“怎不可御敌,胡都统不刚镇压下流民,
这些流民起义可是攻下了好几座城。”
我张了张嘴,又咽了下去。
实在无法告诉他,我爹是以镇压之名,行敛财之实。
流民的起义军只是一堆乌合之众怎能敌过一国正规之军。
前两次的小输,也是爹在放水,为的只是上书购置军械粮草,馔取财政支持。
但我又不服输,
“内敌可御,外敌呢,你不知道北国军打进来了吗?
北国发达,有火药,有枪炮,
赤手空拳敌人家火药枪炮?
你爹是文官大学士,你会使枪吗,躺在祖荫下好好享福,别学那些光脚的瞎折腾。”
他气得涨红了脸,拂袖而去,
“明日,我便去投军,
我爹说,苔花如米小,当学牡丹开。
不去打,怎就知道打不赢。”
看着他的背影,我苦笑无语,
果然每个年代都不缺身先士卒的学生,
打打打,看你是否能打赢。
3
爹的财敛得越多,觉却越睡不安生。
书房的灯从半宿亮到了整宿,他的眉头也锁得更深。
我端着吃食敲开了房门,
爹拿着一卷书,烛光晃在他脸上,看不清脸。
“儿啊,圣恩难测,
何法盛宠不衰,保家之久长?”
我忐忑了片刻,
“无法,帝王心术莫测”
他拿起书,挥挥手,让我走。
我却一动不动,
“但可离世隐居,天地之大,无宠便无衰。”
他骤然抬头,眼睛放出精光,随即大笑。
“哈哈哈,不愧是我儿,心中无君臣。
不过放弃巍峨朝堂,去山林隐居又有什么意思,
由奢入俭难啊,苟活又有什么意思?”
一口气堵得我提不上来,我以为爹卓有远见,想不到也还是鼠目寸光!
我舌灿如莲,将隐居夸了个天花乱坠。
无论如何,小命要紧,何苦争之于朝堂。
爹沉默不语,临了塞给了我一本《孙子兵法》。
得嘞,终究是放不下。
海上的战火越来越烈,由北及南,战火烧到了津门,离京城越发近了。
爹也要去海战了。
陈沐之那小儿当真投了军,不过也是近军,上不得战场。
我在爹的军营又见到了他。
大郢是马背上打下的天下,世家子弟,各个文武兼修。
今日他铁甲上身,英武真儿郎。
他意气风发,拉着几个兵兴致勃勃的给我介绍,
“敏之,这是我刚认识的同袍,
这是阿虎,这是小六,这是狗子。
民间有真英雄啊,他们的武术可好了。”
又把手往我肩上一搭,向他们挑挑眉毛,
“嘿,这是我的同门胡含章,号敏之,堪称再世诸葛。”
兵将莫不慕诸葛丞相,几人皆是不服,舞枪弄棒在我面前耍了起来,
飞檐走壁,踏雪无痕,势如破竹,
我看傻了眼,第一次知道古人用词之精准,没有半分夸张。
看得我连连鼓掌,大声叫好,当场便认了兄弟。
还没看过瘾,他们该校场点兵了。
我偷偷跟去,第一次见爹列阵布兵。
号角吹响,将士们分兵列阵,银甲铁戟闪着寒光。
爹站在点将台,手持方戟,一式一喊。
他飞身向下,一个跳斩,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唰”,刀帛划破了空气,万千将士,整齐划一,
“与子同袍!”响彻军营。
爹又由下至上,一个点刺,
“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与子同仇”在我耳边激荡。
热血红了我的眼,
是啊,我们从不缺好儿郎。
谁说没有衣服穿!我与你共穿战袍!
谁说没有衣服穿!我与你共戴铁甲!
带上武器,我们同仇敌忾,一起携手赢敌。
可热血是挡不住火枪洋炮的。
4
不过月余,北国舰队就开进了沽口。
沽口有四座炮台,将士万余人,而敌方人数不过千。
北国使者来报,限一日之内交出港口。
天子却还在拥兵自傲,
“不可兵勇足恃,先起祸端。”
一个时辰不到,南北炮台俱被攻陷,北国士兵登陆,兵临城下。
对方再次放话,割地赔款,否则进攻京城。
天子慌了神,与诸国签订不平等条约,战败的屈辱笼罩整个大郢上空。
爹的脸沉得像滩死水,府内人人自危,屏气静声。
“儿啊,北国军怎的如此厉害,
他们的火药威力竟是我们的百倍,
这是什么邪术。”
“这是科学。”
我抬眼瞧了瞧爹的脸色,字斟句酌,
“自古以来,战争都是上斗智,下斗器,
墨家装备战术十五卷,器达则赢大半。
北国的武器,领先我们太多了。”
爹眼里杀出一道精光,像鹰隼盯住了猎物,
我坦然直视,并不回避,直到爹收了眼。
“我儿当真再世诸葛,
北国真有如此之好?”
我连连点头,
“争无可争,避世乃唯一活路。”
爹若有所思,
“一无所有,如何自处。”
我嘿嘿一笑,讳莫如深的小声说道,
“银子便是硬通货。”
出了书房,我的心情大好,
历史大潮,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我只想要当条咸鱼好好活着。
马上战火纷飞,只有活着才是王道。
5
“从军救不了国。”
陈沐之居然说出了鲁迅的名言,我微微有些讶异。
几日不见,他竟完全褪去了稚嫩,眼神坚毅得我无法直视。
他蹲在地上,烧起了纸钱。
“阿虎,六子都死了,
狗子会水,没死,可受了重伤,腿废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爬墙。”
我张了张口,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前几日生龙活虎的小伙子说没就没了,我还记得阿虎在我面前耍着棍棒的威风样。
还有狗子,他在墙上行走如履平川,简直像中国体质的蜘蛛侠,他,腿废了?
我第一次直面,那些成千上万的数字,背后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啊。
陈沐之捏着拳,
“从此以后,我不再是陈沐之了,我还是阿虎,还是六子,我要替他们活!”
我蹲下来,陪他一起烧起了纸钱。
小小的少年紧紧锁着眉,我忍不住伸手想要揉开他的仇。
却想起,我现在是个和他一般大的男子,伸到半空的手硬生生地收了回来。
“我想去北国看看。”
我又拿起了一沓纸钱,想要缓和一下悲伤的气氛,
“去了北国,你就知道发达的好了,他们已经制出了用油驱动的车,还造出了用电点亮的灯火。
生活可比这边方便,到时候你可别乐不思蜀,不想回来啦。”
他闷闷地不说话,一把抢过了我手里的纸钱,一股脑丢进了火堆。
火舌燎到了我的袖摆,我慌忙后退,跌了个大屁股墩。
陈沐之没有拉我,反而起身冷冷地看我,居高临下,给我巨大的压迫。
“敏之,你卓有远见,但骨头未免太软,
我去北国求学,为的是帮助我们国家摆脱落后,
而不是要摆脱我们落后的国家!”
他的眼神太冷,震得我再一次跌坐在地。【截断截断截断截断截断】
我张了张口,无法辩驳,只好噙着泪,哭着跑回了家。
6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受了一肚子气,刚进府,我正准备唤小厮搞一桌菜来大快朵颐,却发现府内阴云密布。
中堂内站满了人。
我站在门外,凝神偷听,天子要派人去北国和谈,我爹也要随外使前去。
好耶,我终于有机会去见见北国了,穿越一次,谁没个环游世界梦呢。
我一扫阴霾,哼着小曲回了房,躺在床上喜滋滋地盘算。
这一趟下来,爹就能亲身感到外面生活有多便利,我要劝他离开大郢还不是易如反掌。
越想越乐,一夜甜香。
很快就启程了,马车换轮船,昼夜颠簸,舟车劳顿一个月,终于踏上了北国的土地。
临下船,外使团个个神情肃穆,庄重地举行祭天仪式。
李公公对着东方三叩首,尖着嗓子宣读圣旨,
“今出使北国,万不可失我大郢天威,赐一等使臣黄马褂。”
几个小厮郑重其事地抬出个檀木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几件黄马褂。
满屋之人莫不欣喜,大郢的天下是马背上打下来的,马褂非常常见。
但是黄色意味着皇权,黄马褂堪比铁券丹书,免死金牌。
爹颤颤巍巍地接过黄马褂,老泪纵横,豪气干云,
“谢圣上,臣定不辱使命。”
爹上前一步,行三跪九叩之礼,武将出身的爹,以头叩地,船甲为之一震。
叩谢声此起彼伏,在偌大的船舱里来回激荡。
几个一等使臣莫不是眼含热泪,正冠净手,恭恭敬敬把黄马褂穿在身上,昂着头,眼里竟是无上的荣光。
“开~船~门!”
随着李公公一声令下,使团鱼贯而出。
北国人不拘礼节,在门口蔫蔫聚聚围了一圈。
北国来使都是一米八的大高个,而我方,除了爹,多是年逾半百的文将,两相对比,十分惨烈。
我爹领着众人恭恭敬敬地用大郢礼节对他们作揖行礼,
本以为以客气识礼闻名的北国会客气地回礼。
他们却都突然哈哈大笑,对着我们指指点点,满脸鄙夷,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些听不懂的北国语。
我皱着眉听他们的污言秽语,却听领头的使臣操着一口蹩脚的大郢语满面春风地翻译,
“我们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希望我们能达成双方满意的友好合作协议。”
外使团黑着脸,抱拳致谢回礼。
我攥紧了拳,原来这群北国人,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
却不知道,这还只是受辱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