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景川,我堂堂相府千金成了有名的大情种。
可他却对我虚与委蛇,转身求娶了二小姐。
就在我以泪洗面的时候,却猛然发现事情峰回路转。
景川,我有好妹妹,你也有好弟弟啊。
……
景川是何人。
京城中万千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太子身边最得力的红人,最是温文尔雅。
闺阁小姐最爱看些戏文,家里人虽不让看,我却偷偷看过很多本。
话本中,我幻想景川和我是戏文主角,我坚信我们两个最终会在一起。
最开始时,我以为如他般高高在上的人不会有任何感情。
即使我两家自幼往来,景川却从未逾矩,只当我是一同长大的同窗妹妹。
可我将军府出身,最是贪玩,学堂中我被先生惩罚再常见不过。
有一日文柏先生罚我抄书,抄不完不准回家。
我将所有毛笔都写得笔锋歪歪扭扭,正不知如何是好,抬头就见他递给我他最常用的紫毫笔。
在隔日上课前,我亲手还给他。
众目睽睽之下,他却撇得一干二净。
“乔雁小姐此举何意?男女授受不清,学堂不比将军府,还需乔雁小姐自重才是。”他说。
可我仍在每个能看到他的场合追随着他。
他不喜欢舞刀弄枪的女子,我放下过往最爱耍的红缨枪,钻习起最让我痛不欲生的女工刺绣。
我闺中密友知道后,只骂我贱皮子。
说景川也许是看我那日可怜,但绝不想和我攀上任何关系。
说我又何必因为一个注定分道扬镳的人将自己雕刻成最陌生的样子。
可我两家都乃朝中重臣,不可能不来往。
文会宴上,我耐不住性子去园林中散心,却正巧隔着竹林看到有官家小姐递给景川同心结。
人比竹柏更清俊,我看得痴了,内心却揪成一团,害怕景川真的收下。
直到景川先行离开,只留官家小姐在原地默默驻足啜泣,而我内心阴暗的升起欢喜。
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我对他早已情深根重。
我非他不可!
我想。
从小将军府中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当我告诉父亲母亲我心仪之人是景川时,父亲第一次掌掴了我。
“我乔家本就是第一军臣,景家又是第一权臣,乔景两家想通婚,你真当皇帝老儿傻了不成?”
母亲当晚来到我房中,哀婉叹息。
“雁儿,莫怪你父亲,这门婚事的确不可为……我儿还是早日……死了这条心罢。”
我愚蠢的以为有情人定破万难,只要我坚持,景川定会爱上我。
然后,我俩定然能够冲破一切阻碍。
直到,我看到林芙儿被众人刁难时,景川当众为她解围。
林芙儿是我远方表妹,她父母俱亡,寄住在我将军府中。
我见她可怜,比我还小一岁就遭受重大变故,十分怜惜她。
不仅当府上仆人轻怠她时仗义执言,还带着她一起上学堂读书。
若不是我特意向父母恳求,来学堂念学的非富即贵,林芙儿哪有资格?
可我竟不知,他们两人什么时候扯上关系的。
我当林芙儿是我闺中密友,在她面前没有避讳我对景川的爱意。
我不止一次跟她说过景川曾赠我他日日最爱用的上等紫豪作为我俩的定情信物,他心中定然有我,只是羞于说出口,文人嘛。
我素日自由散漫惯了,即使为景川敛了几分性子,依旧泼皮。
景川没有收下紫豪当众给我难堪,我都能乐天的以为是他已决定将心爱之笔赠予我,就不会再收回。
我rì日携紫豪笔出入学堂,生怕众人不知道此事。
自然,有人打趣说这支笔确实是景川第一次赠人礼物,他心中定然有我。
往常别人这样说景川权当没听见,他低垂着鸦羽般的睫毛,我心里偷乐:他这是默认。
可林芙儿来了学堂之后,听到此事,他第一次停下手中正读的书,道:
“此事纯属子虚乌有,望大家以后莫要以讹传讹了。”
以讹传讹吗?
我白着一张脸,脸上却倔强的保持着满不在意的笑。
林芙儿坐在我邻座,有些窘迫地看着我。
我却顺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找寻到了景川刚收回的眼神。
林芙儿本也是父母掌中千金,突逢一朝变故,最是楚楚可怜。
学堂中的人最擅捧高踩低,寄人篱下的林芙儿即使有我护着,也有照顾不到的时候。
我每日与林芙儿一同进学放学。
一天散了堂后,林芙儿对我说她有些地方仍有困惑,要留下来再研习片刻。
可那日她几个时辰都没归家。
我担心林芙儿今日出事,本想派下人去接她,想了想近日烦闷的心情,决定亲自去,顺便散散心。
等我跑到学堂,隔着竹窗,远远地就看到林芙儿正在啜泣,而景川心疼地递给她一方丝绢锦帕。
男子若松柏,女子若兰草,两人眼神流转,何其默契,仿佛再也容不下第三人。
从那以后,林芙儿经常跟我说她要再留下来一会。
我病态地装作若无其事点头答应,却暗地里偷偷跑回学堂,窥视他们。
我看到暴雨天时,景川和林芙儿共撑一把伞,暴雨使两人紧紧依偎,亲密无间,何其登对。
我看到林芙儿座前,景川颀长的身姿投下深深的阴影,他耐心地给林芙儿讲解。
我想起小时候。
将军府和丞相府自小往来,景川可能不记得,还没到上学堂的年龄,我们就一起打马游乐。
投壶、蹴鞠,他皆比不过我,粉雕玉琢的小景川眼眶红红,想哭。
我俩自幼都是最要强的性子,他此前从未尝过败北的滋味,老丞相又最爱面子,每每当众骂他连一女娃都比不过。
他被骂的难堪,我心一软,从此,他再也没输过。
所有人都夸赞丞相公子文武皆冠,他可知,为何?
我收起平日最爱把玩的紫豪笔,将它束之高阁,好像这样就能封闭我的爱意。
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见证了他太多太多。
每一个阶段,我的生命里都刻着他的名字。
可他却从未把目光投向我。
我告诉自己说,我们本来就没可能。
所以这很正常。
所以景川,你最好没有爱上我的时候。
不然,我一定会让你尝尝我曾经遭受的冷漠无情。
那时候,你一定要做的比我现在做的还多,我才会原谅你。
我捂着作疼的胸口,闭着眼睛,大口呼吸。
景川——丞相公子的生日宴会,邀请所有世家大族前来,将军府自然在内。
我知道他最喜欢籍向文的诗画,可籍向文真迹已绝,唯一流传于世的是我母亲嫁妆中的《罡风天鹤图》。
最后一次。
我告诉自己,再勇敢最后一次,话本合该有个正式的落幕。
我将其偷偷从库房中取出,送于景川。
我不信他不知道我的心意。
所有人都知道《罡风天鹤图》乃我母亲嫁妆,将来也会作为我的嫁妆。
难道丞相与将军两家好事将近?
来往宾客无不作此猜想。
回家之后,我生平第一次被罚跪祠堂。
父亲说知道我的行为会给全家带来多大的灾祸吗,天子定然以为我两家要结为姻亲。
盛极必衰过犹不及,到时整个将军府都会因我殃及,整个家族都会因我的情爱陪葬。
林芙儿“扑通”一声跪在我身旁,说她愿意代替我和丞相府结亲。
她是孤女,无甚根基,可以记在母亲名下,那也算将军府的名义,且不会使天子忌惮。
母亲大可以说《罡风天鹤图》是因她而献。
更重要的是。
说到这里,林芙儿两腮飞红霞,好不柔情。
“早在先前,景川便说他心慕我,愿意娶我。”
我呆滞的跪着,林芙儿的话像是重重落下的锤子将我脑袋砸的一片茫然。
父母虽然惊讶他们两人何时有此私交,却也知道推林芙儿出去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我不顾众人目光,在先生走后拦住景川。
我想问他是不是真的,他反而先从怀里取出那副《罡风天鹤图》递给我。
他冷漠地说,他不需要,请我以后别做令他困扰的事。
原来,林芙儿出现以后,我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成为了困扰。
我看着景川,努力猜测他冷漠神情后的真实想法。
我扯着笑容,整夜祠堂的罚跪让我浑身酸疼,试探性问出声。
“你和芙儿,好事将近……?”
景川呼吸微滞。
不久,将军府传出林芙儿将寄养在将军夫人名下,成为将军府二小姐的消息。
众人猜测,下一步便是将军府二小姐和丞相府公子订亲的消息。
可一日一日,林芙儿都日渐着急起来,丞相府反倒没了动静。
我仍旧日日与林芙儿一同出入学堂,但我却没有办法再用过去的心情对她。
我深知这一切不是她的错,只是因为景川不喜欢我喜欢她而已。
可,我做不到。
我不再关心林芙儿,对她事事照顾,专心读书。
我也不再追逐景川的身影,闲暇之时和同窗逗鸟共推牌九,好不快乐。
第一次,景川找我出去。
他好看的眉蹙起,神情谴责:“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你要这样对芙儿?你明知道她寄人篱下难免心思敏感,为什么不能多多照顾她一些?”
我苦笑。
“有你这位未来的乘龙快婿照顾,我当然不好僭越。”
我竭力平复呼吸,他第一次主动找我却是因为别人,我怕我多说一句,喉咙下一刻仿佛就会发出难堪的呜咽。
我变成什么样了?
我在闺房内一夜长明。
我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黄铜镜中的自己,神情陌生到我自己都不敢认。
我烧掉所有暗藏话本。
第二天一早,我跟母亲说我不再去学堂了,我喜欢红缨枪,我想在家练枪。
母亲摸了摸我的头,应允下来。
只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我不再去学堂,临走前应向文柏先生请辞。
文柏先生文采风流,只是平日素来古板。
我没想到文柏先生居然会在我离开这天停学一天,在学堂内举行投壶、蹴鞠、击鞠等竞艺。
学堂内,众学子都以为胜者会是景川。
我坐在马背上,听风声呼啸奔驰而过,持杆越过一众对手,站在终点前,竟然极为兴奋自在。
其他人哄笑说,将军小姐在离开这天还要夺走了景川游艺百胜的战绩。
景川只是怔怔,在他眼中,第一次倒映着清晰的我。
文柏先生笑而不语,与我挥手告别。
我临走前看向景川,那个我曾放在心尖上十余年的少年郎。
他见我望过来,飞速挪开视线。
我想象中他也许会有所不舍,或者他会再数落我一顿问我为什么突然就走。
可惜没有。
他十分平静的随其他人一样与我作别。
我嘲讽的扯了扯嘴角。
将军府内日子过得极快。
母亲因为景川的事觉得对我亏欠良多,近来十分溺爱我,父亲亦然。
光是教习武艺,请的师傅就有十多位,各个都是最顶尖的高手,红缨枪更是用精铁经能工巧匠呕心铸造而成。
我抱着枪,欣喜非常。
练武很累,占据我所有时间。
我根本没空想起景川。
只是偶尔,我会从午夜醒来。
有时候是噩梦,梦到他和林芙儿大婚;有时候是美梦,梦中他对我说非我不娶。
每到这时,我就会更加发狠练功,直到精疲力竭倒头就睡,也好过半夜惊醒彻夜难眠。
如果不是轻功师傅把我丢下,非让我自己熟练掌握在房梁间如履平地来回穿梭的功夫,我根本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景川。
“儿子说过,儿子心中只有乔雁。为何同样都是将军府,林芙儿可以就乔雁不行?”我揭开瓦片,景川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下方,只是更加瘦削。
原来我不知不觉爬到了丞相府的房梁。
“我景家世代忠臣,最知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你是最像我的,一切为了景府的未来,你也知道你们不可能在一起。”
景父长叹一声:“若真的爱她怜她,先前她对你好的时候,你为何从不理会?你现在只是还不习惯罢了!”
而房梁上的我内心难掩的再次燃起绚烂盛大的烟花。
景父的话我没听进去,我只听到,景川心中有我。
我派小厮去学堂看望景川。
昨天景父罚他抄写家训,我担心他手腕受不住,顺便送些能够疏筋的药油。
我内心甜蜜,只要事情未落音定锤,那一切事在人为。
小厮欢天喜地的回来,一回来便说景公子见到他就问他是不是我的小厮,问我近来可好。
他竟然认得出我的小厮?还关心我的近况?
于是隔日我又让小厮替我跑一趟,跟景川说我一切尚好。
那段时间,我经常派小厮去学堂带话。
我跟景川说练枪很苦,但很有趣,他会安慰我。
我认得出他的字迹,他用好看的字写道,枪乃百兵之王,自然难以驾驭,只有将军府千金才勇敢尝试。
他会在我说我今日又受伤的时候托小厮带给我红花油,说女孩子的皮肤最该珍惜。
我便以为,这算是他的明确态度,他会为了我,同样向前勇敢迈一步。
公主诞辰宴请京城众权贵,将军府丞相府自然俱在。
只不过林芙儿虽然挂了将军府的名,但依旧没资格前来。
我坐在马车上远远地就看到风神俊朗的他,一眼万年。
因有学堂的缘分在,我们几位有幸被邀请来的学子间的席位离得很近。
大家吃喝玩闹,时间仿佛一下拉回到过去。
“乔雁你在家这几个月可没怎么变化啊。”
我咧唇一笑:“你都说了才几个月时间,况且家里也有文化先生教我继续识些字。能有什么变化?”
我想和景川说些话,但景川像是在躲我一般,并不接话。
我有些气恼,佯装不在意和其他人继续说说笑笑。
宴会免不了君子六艺,公主最爱看游射。
与往日不同的是,此次王孙公子游射,需要一男一女配合。
同窗撺掇我和景川去报名,讨个好彩头来,我俩皆是高手,定能夺冠。
我不觉技痒,但景川家规清严,他又不喜在这种男女皆在的场合出风头。
却没曾想景川咽下一盏茶,点头应允。
虽是公主随兴所致,但充当游猎的围猎场一样不小。
我眼神敏锐,不让一只蚂蚁从我眼前溜走。
麻雀、兔子、山鸡,凡是我看中的猎物皆装个满满当当。
景川只猎猛禽,鹿、狐狸,数量虽不多,重量却不少。
我飞身马背,明明和景川各乘一马,却好像格外默契。
我不再去想他今日为什么这般反常,时间好像在此刻格外的慢。
策马奔驰之间,我们已遥遥领先。
夺冠的彩头是嵌玉龙纹螭金匕首,景川将它给了我。
他说知道我喜欢这些东西,早就想好赢下来送我。
我抚摸着匕首柄,露出微笑,那是通体的白玉柄,如他一般。
他问,能否今日送我回府,有事想同我说。
他额间向来工整的发迹此刻微湿有些凌乱,黑沉的眸子定定的看着我,涌动着我看不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