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到处说我死了?”
消失在边关三年的人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还要找我算账!
廖不寒步步逼近:“你还说我对你情深义重?”
我赔着笑连连后退。
他如今是大梁第一将军,我只是小小女官。
实在惹不起。
1
廖不寒回来了。
大军归来的那日,城里百姓家家摆酒,户户有肉,连着庆祝了三天三夜。
皇上也高兴得不行。
那天他拖着自己不成气候的身子,率领百官,去城门口接廖不寒。
我牵着小皇子走在队伍最后。
阿宝用他肉乎乎的手拽我。
“青玉姑姑,这大冷天的,你怎么流汗了?”
我抬起袖子擦汗,竭力扯出一个笑容:“阿宝啊,青玉姑姑对你好不好!”
“好!”稚嫩的声音坚定有力。
我握紧了他的手:“那要是有人欺负青玉姑姑怎么办?”
“我告诉父皇,让父皇揍他!”
阿宝朝空中挥了挥拳头。
果然是我教出来的好孩子。
只可惜,你父皇现在正率领文武百官去迎他呢。
三年前,廖不寒率军出征,结果两败俱伤,虽然击退了匈奴,可是廖家唯一的独苗也命丧边疆。
他死这事儿,跟我脱不了干系。
毕竟边疆是我撺掇着他去的。
当时,我连上了十二份折子,恳请陛下,让廖不寒出征。
廖不寒的祖母拄着拐杖上门骂我,说她廖家三代人,她的丈夫,她的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如今又要来祸害她的孙子。
我瑟缩着脑袋站在她面前,由她骂去。
只是那实心的拐杖敲在脑袋上着实有些疼。
这事儿不是我不通人情。
其实当时还有一个人选。
就是太后的侄子李将军。
但太后一党野心勃勃。一直想扶持自己的儿子上位。
要是让李将军去,到时候大梁可就彻底乱了。
当时各家力求自保,不想卷入党争。
只有我上书举荐廖不寒去。
文武百官都在唾弃我。
说我身为一个女人。
实在铁石心肠。
廖家就一个独苗了。
还要剥夺老人家活着的最后一点念想。
因为派谁去这个事儿,大家众说纷纭。
最后,皇帝提出让钦天监算一算。
我早就料到了,所以事前买通了钦天监。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
廖不寒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我们师出同门,可我却把他往绝路上逼。
想必,他是恨我的。
他这么聪明,一定猜到是我动了手脚。
我心虚到了极点,不敢看他:
“你要打我,还是怎么着都好,我都认。”
谁知道他死死盯我半天,却只是寒声道:“我回来再跟你算账。”
他走后,我心里实在闷得很,就去找了学宫里的师父。
没想到师父云淡风轻:“柳青玉,你要是个男子恐怕都封侯拜相了吧!你心里装着天下,然而都做了,又何必自苦,反正到时候天下人骂的是你!”
师傅不愧是师傅。
廖不寒死讯传来的时候。
我被冠上了妖女祸国的骂名。
最后官位也丢了。
只能在后宫照料照料小公主小皇子的起居。
日子不比当官儿清闲。
我照顾的小皇子,他亲娘早早离开了人世。
这种无依无靠的皇子在宫里很扎眼。
我今天提防着这个,明天防备着那个。
要十二分的小心,才能把阿宝照顾好。
除了照顾阿宝,我还要分出心去看看廖不寒的祖母。
世家大族的人都是拜高踩低的。
廖家唯一命脉没了,他们也就不用撑着面子敬重廖家祖母了。
我去看她一回,她打我一回。
每次都带着一身伤回宫。
连陛下都问我是不是在外面遇到麻烦事了。
后面我就学聪明了。
悄悄去看她,给她安排大夫,带些名贵药材。
可即便是我这样仔细照顾着。
她还是因为缠绵病榻太久。
去世了。
听说死前还在念叨她的孙儿。
摆灵堂的那天我去了。
有个大伯气得发抖,直接端起一盆火炭往我身上倒。
左小臂的疤就是这么来的。
可无论他们怎么打,我都没有走。
在灵堂前跪了三天。
对着廖家满墙的列祖列宗。
我是问心有愧的。
我知道我欠廖家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风言风语也就是那时候起来的。
坊间传闻,我喜欢廖不寒,结果他嫌弃我出身低微,看不上我。
而我死缠烂打,爱而不得。
最后一怒之下让他去边关送命。
特别是廖不寒死的那几年。
皇城里大街小巷都在渲染他的故事。
谣言起来了,我也就顺便借了一下力。
别人说我对他死缠烂打。
我就说他对我情根深种。
边关是他为我去的。
他死了我也是思念成疾。
恰好我们又师出同门。
话是从我嘴巴说出去的。
信的人也就多了。
我借着廖家的势力。
总算保全了皇子不被太后一党迫害。
如今,也到了该清算的时候。
2
在去往接风宴的路上,我遇到了陈婉婉。
她是礼部尚书的千金。
年少时,她就喜欢处处刁难我。
如今看到我这样落魄。
她当然要来踩一脚。
“还真是你啊,柳青玉。”
“没想到,你还敢出现。”
她用轻蔑的眼神打量着我。
言语里那股高傲一如当年。
我揉了揉手腕,坐到她的对面,用盛满笑意的眸子看向她:
“怎么,看到我还好好坐在这里,你害怕了?”
“怕?怕什么?”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那样,连唇角弧度都上扬了几分。
“该怕的人,是你吧?你当年把廖不寒送到边关去,以至于他连他祖母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你猜猜,像他这样睚眦必报的人,会怎么折磨你?”
她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幸灾乐祸。
“再折磨,也不过是一条命而已。 ”
我的语气轻描淡写。
她唇角的笑意明显淡了几分。
给旁边人一个眼色。
立马就有人上前压制住我。
让我跪了下去。
膝盖重重地落在碎石子上,钻心的疼传来。
以前我还能与她呛声几句,现在只是一个任人欺凌的奴婢而已。
陈婉婉趾高气扬地看着我挣扎。
我怒视着她。
忽然,她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脸色瞬间就变了。
压着我的人也立马放开了我。
我起身抬头。
正对上了那铺就了寒霜的眸子。
那张脸,熟悉又陌生。
刹那间我就像被点了穴一样。
又像被一瓢冷水,从头泼到脚。
廖不寒周身都散发着冷气。
三年的浴血杀伐果然能彻底改变一个人。
我从怔愣中反应过来。
立马低下头,努力镇定下来。
按规矩行礼:“见过廖将军……”
没想到短短三年。
相见的第一面,就是如此狼狈的场景。
我变成了一个任人欺辱的奴婢。
而他,是高高在上的将军。
廖不寒像盯猎物似的盯着我。
我随意寻了个借口,仓皇离开。
可是,一个人若想找到你,无论如何都会找到。
晚上,我哄阿宝睡后就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没想到与喝得醉醺醺的廖不寒撞了个正着。
自从知道廖不寒要回来后。
我无数次想过我们见面会是什么样,或许他会暴怒,直接拖着我去大牢;或许他会直接装不认识我;或许我们还会像以前那样针锋相对,反正不会是现在这样冷漠疏离。
廖不寒死死盯着我,半晌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紧张地吞咽了口口水,问道:“给将军引路的奴才呢?”
他拧着眉,说话间都透着浓重的酒味儿:“既然走到这里了,你就给我引路吧!”
我正犹豫着。
廖不寒突然抬着下巴嗤笑出声。
“怎么?现在要当娘娘了,引个路都不成了?”
听到这话,我只好应了下来。
接过旁人手里的灯笼,我随口道:“廖将军请随我来吧!”
一开始我稍微走得前一点。
廖不寒紧跟在我身后。
后来不知怎么的,他就跟我并排走了。
像很多年前一样。
只是当时我们会斗嘴。
会因为一句诗,一篇策问,吵得不可开交。
现在萦绕在外面周围的只有平静。
一潭死水似的平静。
走过蜿蜒的长廊,廖不寒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响起:“原来当初把我支走,是想当娘娘啊!”
他语气中极尽嘲讽。
可这些话我都快听起茧子了。
在后宫待了三年,我就听了三年。
有时候更难听的都有。
说我爬龙床,给皇上当暖床丫头。
不过廖不寒说出这些话。
比别人说刺耳多了。
像一把锋利的刀,直直扎在我心口。
我勉强平稳住心绪,低着头,弓着身子为他推开了门:“廖将军今晚就宿在这里吧!您请稍作歇息,我让人去备沐浴的热水。”
我给自己找了个借口离开。
廖不寒却直接挡住了我的去路:“你不就是个宫女吗?本将军皮糙肉厚,不挑人伺候,这么晚了,还是别去搅扰了别人!”
我不用抬头,都知道廖不寒是用怎样阴郁的眼睛盯着我。
我现在在他眼里肯定与蝼蚁无二。
他抬抬脚,就可以踩死我。
以前读书的时候他就这样。
仗着自己是学宫管教,就到处挑事,拿别人的错处。
我向来是别人口中乖得不能再乖的学子,也曾因为写错了一个字。
被他留堂下来重新写了百遍。
现在,他更不可能放过我了。
我来来回回用了二十多趟,才把浴桶灌满。
提水提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那廖将军就先沐浴,小的先告退了。”
说着我就脚底抹油,想往外走。
手刚摸到门,廖不寒阴沉的声音又响起了:“本将军虽然皮糙肉厚,可是沐浴也得要人伺候。”
我倏地转身。
廖不寒玩味戏谑的笑就这样撞进了我眼里。
我眼角都气抽搐了:“你……你说什么?”
廖不寒起身踱步到我身边,一字一句道:“我说,要你柳青玉伺候我洗澡,你要是还没听清,我再说几遍?”
他嘴巴都快怼我耳朵上了。
我紧紧攥起手。
抬眼跟廖不寒对视。
他勾起嘴角,拉着我就往浴房里去。
3
三年过去了,我以为他能沉稳些。
不会再玩这种捉弄人的把戏。
没想到他非但一点没变,还变本加厉了。
昏黄的浴房里,跳跃的烛火都显得旖旎。
廖不寒把我甩到一边。
然后朝我张开了双手。
让我过去替他宽衣解带。
虽然我现在的确和宫女没什么不同。
可我依然还是大梁女官。
他还真是知道怎么羞辱人的。
这等事都是由他们身边小厮去做。
如今让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来做,他也不怕我毁了他名声?
我扶了扶酸痛的肩膀,慢吞吞走到他面前,把手放在了他腰封上。
骤然靠近,我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灼热的气息。
解开腰封脱下外衣。
我又去扯他中衣的带子。
中衣下面就是雪白的里衣了。
我低着头,把手放在里衣轻飘飘的带子上。
此时此刻,那衣带子似乎有千斤重。
头顶这时又传来戏谑的笑声。
“又怎么了,脱个衣服也让你这样费心思,我还以为你的心思都放在怎么当妃子上面!”
这句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今天晚上我一忍再忍。
是因为我打心底觉得对不住廖不寒。
他所失去的。
我哪怕用血肉之躯,用这条命还他,我都没有怨言。
只是他不能再这样羞辱我,践踏我。
我眼眶一热,深吸一口气,收回手,颤抖着声音道:“小的不是将军的玩物。”
我想退一步,却被廖不寒一把拽住了手腕。
他钳制住我,不让我后退。
我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苍凉荒芜的眼:“玩物?轻易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不是你吗?我就说几句话你就受不了了。”
我憋着眼泪,想挣脱廖不寒的控制。
没想到他一点劲不松。
甚至还用另一只手一把扯下了自己的衣裳。
衣襟大开,蓬勃的肌肉展现在我面前。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道伤疤。
我一时间怔住了,眼泪硬生生凝在睫下。
——数不清的伤口,看起来狰狞可怖。
原来这些年他也过得不好。
只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独自舔舐伤口。
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
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廖不寒松开了我的手:“这些全是你给我的,你今日又有什么可委屈的,你大概不知道不寒山的夜有多冷,我一睁眼就是打仗,一闭眼就惦记着自己会不会丢命,这样胆战心惊的日子我过了三年!”
不寒山——是大梁最边远的地方。
廖将军用这个名字给廖不寒命名,为的也是希望他能像不寒山一样,永远守着大梁。
我没有回答廖不寒。
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廖老将军最后一次出征时,私自见了我。
他要我答应他,若以后大梁边关再起祸乱,无论如何,都要举荐廖不寒去。
廖家一辈子的荣耀,一定要握在自己人手里。
或许,他感应到了,那将是他的最后一战。
可我那时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学生,家世也不显。
不知道廖老将军为何要将这件事托付于我?
问他,他说廖不寒只听我的劝。
明明我们就是冤家,谁也不待见谁!
直到廖老将军真的战死。
这个请求就成了他的遗愿。
而我还要顶着全天下的骂名,去完成他的遗愿。
4
第二天,我勾引廖大将军的事就在宫里传遍了。
“听说她去偷看廖将军洗澡,还叫人抓住了!”
“她爬床倒是快,知道眼下知道陛下有病了,就找她老情人去了!”
“呸!什么老情人,我看她就是恬不知耻,仗着自己读过书,就去勾引男人!”
诸如此类的话,我听了一上午。
下午,皇上就把我找去了。
见到我,他放下手里的折子,对我温和一笑:“青玉,快坐。”
“昨天……廖不寒有没有为难你?”
那可不是为难,那是明目张胆的欺负。
当然这些话只能在心里想想。
也没有什么说出来的必要。
于是,我摇了摇头。
“没有为难。”
皇上看穿了我的心思:“你不说朕也知道,咳咳……罢了,以后他为难你,你就跟朕说,这些年你受的委屈够多了,朕还在,能护你一点就护你一点!”
我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过了三天。
三天后庆功宴完了。
廖不寒也要回他的将军府了。
庆幸的是我的小命还在。
不幸的是皇上让我去送送廖不寒。
养心殿里,太后正不怀好意地开口。
“之前青玉还说,你死后,廖家也是她的家,没想到上天庇佑,你竟然活着回来了,也不知道你跟青玉什么时候成婚? ”
“她是这么说的吗?”
廖不寒的声音很沉。
“是啊!青玉还说你对她情深义重,就是死了,也让她把廖家当作依靠。”
“她还说什么了?”
廖不寒继续发问。
我已经不敢再让太后说下去,接过丫鬟送来的糕点就冲了进去。
太后眯着眼笑:“廖将军若是有心,就收了她吧!好歹也是正经人家出身,当一个将军府贵妾还是可行的!”
太后看起来是想给我谋前程。
实际上就想把我支开,好对阿宝下手。
陛下现在就阿宝这一个皇子。
要是阿宝不在了。
她就能名正言顺的让皇上退位,然后扶持自己的儿子。
皇上捂着嘴轻咳几声:“母后,这事儿还是看青玉自己的意思,她不是普通宫女,是我大梁女官,给人做妾,朕还是觉得委屈了她。”
我感激地看向皇上。
谁知道一抬头就对上了廖不寒的眼睛。
那眼神像刀似的。
恨不得将我活刮了。
我福身行礼:“劳太后娘娘费心了,如今廖将军有功勋在身,我实在高攀不起。”
太后眼底闪过一丝算计,又皮笑肉不笑道:“你呀!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了,老是照顾阿宝算这么回事,到时候朝中大臣会笑话咱们皇家的,难不成你真打算跟着皇上了?”
此话一出,在座的人都变了脸色。
廖不寒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皇上也有些许不自在。
太后得意地笑着:“你要是有这个心思,哀家看也行,只是不知道皇上要给青玉什么位分?”
皇上看着我,说不出话来了。
咱们这皇帝太善良了。
他肯定觉得我这些年本本分分待在皇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果不其然,皇上犹豫着开口了:“青玉,如果你想的话……”
“微臣刚回来,府里有诸多事情,想把柳大人借走一段时间,为我打理些府中杂事。”
廖不寒硬生生打断了皇上的话。
如此大不敬。
我都替他捏一把汗。
他话音刚落,太后脸上的笑就绷不住了,连连点头。
局面这次已经完全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