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众人口中的天才少女。
是同学眼中温柔善良的解语花。
是妈妈的骄傲。
对我妈妈来说，她最得意的事就是生下我这么一个女儿。
可她不知道，我已经到了极限。
只要再轻轻地推我一把。
我就会步入深渊。
然后，拉着她一起，下地狱。
1
“真厉害！不愧是天才少女。”
“温柔善良解语花，简直是我心目中的偶像！”
“那当然，也不看看她妈妈为了培养她花了多少心血，听说二十四小时陪护，就是怕她学坏
呢！”
“……”
同学羡慕嫉妒的话不断钻进我的耳朵。
惹得我耳朵一阵发痒，有种想呕吐的感觉。
我紧紧攥住奖杯，冰冷的金属感让我从眩晕中回过神来。
错了！
错了！
全都错了！
叶芯二十四小时陪护我不是怕我学坏，是怕我脱离她的掌控。
她没把我当成人，而是把我当成她的私人物品。
一个能够随着她想法改变，能承载她不良情绪的私人物品。
我每天都生活在她为我量身定制的条条框框中。
像一个牵线木偶。
不允许有自由，更不允许有情绪。
我托着奖杯的手紧了紧，视线不由地飘向我妈，叶芯。
她端坐在那儿，脸上满是慈爱。
眼神温和。
似乎是在为我自豪。
可我看后却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叶芯在生气。
我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她享受我给她带来的赞美，但又厌恶我取得荣誉时其他人夸赞我的模样。
“蠢货！”
叶芯做口型骂我。
没错。
在她的心里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我自嘲一笑。
是啊，怎么不算是蠢货。
明明知道她多么厌恶我，却还是固执地想从她身上取暖。
多么愚蠢的行为。
心脏密密麻麻针扎般地痛。
我呼吸一滞。
不想再看她，于是我嘴角竭力上扬至四十五度。
尽量以最完美的姿态面对台下的人。
“大家好，我是柳姮，今天很高兴能站在这……”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礼堂里响起如雷般的掌声。
在掌声中，我走下颁奖台，坐在叶芯旁边的位置上。
在我坐下的一刹那，叶芯扭头对我笑了笑，伸手将我脸侧的头发撩到耳后。
借着这个动作，她在我耳边道：“站姿真丑，回去老规矩。”
她说的老规矩是对着镜子贴墙站两个小时，期间还要背诵诗句，错一句延长十分钟，如果累
计延长时间达到六十分钟。
那么等待我的，将会是地狱。
想到上次被她拽进浴室，冷热水交替冲刷在脸上的场景，我牙关打起了颤，整个人紧张得想
跳起来。
但在她的注视下，我一动也不敢动，只能轻轻道：
“好。”
2
叶芯很满意我的表现，看似轻拍实则重重地掐了掐我的肩膀，笑容越发温柔。
“你会一直这么乖的，对吧？”
叶芯的话在我心上留下重重一击。
明明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抚她，可话到了嘴边我却硬是说不出口。
我连搪塞她都不敢。
她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疯子。
一旦我答应，那么她会以这个为借口不管不顾地逼我永远留在她身边。
可我是人，有自己的思想。
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会逃离她的掌控！
我盯着地面，用沉默表达自己的态度。
叶芯嗤笑一声，“才夸过你，又不乖了是吗？你可真让妈妈失望。”
我身子一抖，瞳孔猛地紧缩，条件反射地就想跑，可叶芯的手将我死死地摁在座位上。
她的眼里连冰冷的笑意都没有了。
“乖一点，不然……”
她接下来的话我没有听清，因为会议结束了。
如雷般的掌声再次响起，把她的话淹没。
“柳姮家长，我有些事想请教你。”
有家长过来和她搭讪。
叶芯瞥了我一眼，松开手缓缓站起来。
她笑得温婉大方，再加上姣好的面容和雪白的肤色，让来找她聊天的家长一阵恍惚，晕沉沉
开口：“柳姮家长，你长得漂亮，对孩子又好，柳姮同学有你这样的妈妈可真是走运。”
走运？
这样的运气谁要谁拿去。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没有出生过。
叶芯语气柔柔的：“是我走运有这么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能当她的妈妈是我的荣幸。”
那家长“嗐”了一声。
“都说儿女是来讨债的，我看你女儿是来报恩的，这不，连高考都能不用考，直接保送华清
大学呢！我可真羡慕。”
她一直在强调叶芯有多好，我走了多大的狗屎运。
我听了很想笑，但我笑不出来。
因为叶芯的眼睛里此刻盛着簇簇火焰。
仿佛下一刻就要烧到我身上。
对上她的眼，刻在内心深处的恐惧瞬间涌现了出来。
曾经有一次，我逃离了叶芯。
我找到了我爸，柳家年。
但很快就被叶芯抓了回去，那一次回去后我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叶芯打断了我的腿。
她挥舞着椅子，砸一下哭一声，美丽的脸庞扭曲、恐怖。
“姮姮，你别怪我，当初我为了生你疼了一天一夜，我那么爱你，你怎么能跑呢？你这么做
对得起我吗？”
我哭喊着求饶。
她嫌我吵，也怕被其他人听见我的声音，于是哭着把毛巾塞进了我的嘴里。
自那以后，我就知道了。
叶芯想圈养我。
她不爱我，但想把我困在她身边。
所以，她绝不容忍我这次的逃离。
3
我猛地看向那家长，眼睛猩红，充满恨意。
手死死地攥住衣摆才克制住自己大哭大闹的冲动。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明明只要过了今天，我就能逃离叶芯，逃离这个束缚我近十八年的让人窒息的家庭！
那家长自顾自地说着。
双眼放光，红光满面，仿佛十分自豪。
叶芯意味深长地看向我。
我腿一软，身子不自主往下跌。
完了！
全完了！
叶芯不会放过我的。
想起之前那些遭遇，我僵在那儿，连狡辩的话都说不出来。
怕她，已经成为我的本能。
正当我快坚持不住时，一双手从我腰后托住了我。
“柳姮同学，班主任让你过去一趟。”
温润嗓音响起，给我慌乱的心注入一股力量，我扭头正好对上来人的眼。
是沈清。
我的同桌。
他的眼神清明澄澈，还隐隐含有一丝担忧。
在确认我能站稳后，他悄悄收回托住我腰的手，对我安抚性地笑了笑。
“好，我现在就过去。”
不等沈清回话，不等叶芯同意。
我几乎小跑着离开了。
尽管我已经预料到之后将要接受的惩罚。
但我不怕。
只要我熬过去，我就能离她离得远远的，再远远的。
我可以顺遂心意地活着，活出自己的模样。
第一次走路不顾仪态。
风被我的动作带的吹在我脸上。
很舒服，似乎是自由的味道。
4
“姮姮！”
叶芯在喊我。
她的嗓音柔美，可我听了后却血液往上涌，大脑一片空白。
不自觉想起上次她把死命把我拉进浴室的场景。
我求她放过我，她摇头，声音甜美，“姮姮，做错了事要付出代价的！”
说完，她打开淋浴头，用冷水对着我冲，冲个十几分钟，又换热水。
那时，她也是这么喊我姮姮的。
以至于我一听见就形成了条件反射。
“叶阿姨，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她想追我，但被沈清拦住了。
这一刻，沈清单薄的身体在我面前显得无比高大。
真好。
我僵着的身子慢慢能够动弹。
只要我躲过这一天。
我就可以好好活着，有尊严地活着。
不用睡在没有房门的房间，不用被她羞辱，更不用像个洋娃娃一样被她摆布。
最重要的是，不用理会她的虚情假意。
叶芯明明不爱我，她把我当成一个替自己扬名实现自己愿望，甚至和别人攀比的工具。
可又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在乎我的模样。
这样子实在让我恶心。
我可以坦然面对她的恶意，却无法忍受她这两面派的模样。
因为那会让我认为她还在爱我。
爱啊。
一个虚无缥缈又让人无比渴望并为之疯狂的东西。
只要她稍微流露出一点。
尽管我伤痕累累还是会笑着走向她。
给予她我那颗火热真挚的心。
我是她的孩子，出自本能地爱她。
可她不知道，我已经到了极限。
只要再轻轻地推我一把，我就会步入深渊，然后拉着她一起，下地狱。
办公室，班主任笑眯眯地。
“你的审核资料我已经送上去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以你平时的表现是能够顺利保送华清
大学。”
我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只要资料送上去，那么叶芯就算是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第一次，我笑得真心实意。
“谢谢老师。”
班主任摆了摆手。
“应该的，你这么优秀的好苗子肯定不能被埋没，再说了，你上华清大学也是为学校争
光……”
叮铃铃——叮铃铃
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断班主任想说的话。
他示意我安静，接通了电话。
一开始他是笑着的，可后面，他的笑渐渐消失，看着我的目光中也含着怜悯。
我心“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挂断电话，班主任走向我。
先是沉默，而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柳姮同学，你妈妈让我把你的审核资料撤下来，由下面的人顶上去。”
瞬间，我大脑一片空白。
语无伦次。
“怎么会这样？”
我抓住班主任的衣摆，仿佛抓住救命稻草。
“这个名额是我的，怎么能说被顶就顶呢！”
我近乎质问。
班主任叹息道：
“她是你妈，而且她不是请求，是通知，再说了，你成绩也好，参加高考也能考出好成绩，
不用太过于在乎这些。”
不用太过于在乎？
哈！
还真是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这是我唯一可以逃脱叶芯的机会！
我想发疯，想跪下求班主任，想和叶芯鱼死网破，把她的所作所为都抖得一干二净。
可我想到沈清那充满怜悯的眸子，想到昔日崇拜我的同学对我指指点点的模样，积攒的勇气
就一下子散了个干净。
长久的沉默后，我轻轻地应了声好。
班主任伸手拍拍我的肩膀想安慰我，我躲开他的手，游魂似地跑出办公室。
还没跑几步，手臂猛地被人抓住。
“怎么了？”
沈清关心询问。
我抬眼往上看，在瞧见沈清关切的模样时，心里的委屈再也憋不住。
“沈清，我没机会了，再也没机会了。”
沈清脸色变得难看。
“你的保送名额没有了？”
“嗯，没了，全都没了！”
说完这句话后，我全身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
在被叶芯打压控制的日子里，我不止一次想过放弃生命。
是这个信念支持着我。
支持着我往下走。
可这个信念也没了。
哈。
我惨笑一声，“没关系，我还有机会，我还能高考不是吗？”
沈清没说话。
因为我和他都知道。
我没机会了。
叶芯不会给我机会。
她会像拴狗似的把我牢牢拴在她身边。
她不会允许我离开她的。
而且，她当初允许我读书，就是因为我答应她我会永远留在本市，留在她身边。
“今晚别回去，在学校住吧。”
沈清劝我。
我摇摇头，目光坚定。
“我要回去。”
再者，我回去还是不回去，从来都不是我说了算的。
我推开沈清，目光飘向树下。
叶芯正优雅地站在那。
见我看过去，对我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5
我最终还是被叶芯带走了。
车子启动，学校急速往后倒退，越变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姮姮，你学坏了，居然会撒谎了！”
叶芯嗓音含蜜，目光却像是刀子，恨不得把我的肉一片一片从身上刮下来。
我没理她，木木地看着窗外。
窗外的鸟扇动着翅膀在树枝跳跃，发出清脆的叫声，格外地让我向往。
我头脑一阵恍惚。
如果那天我跳了下去，现在是不是也和鸟儿一样自由？
沈清不该拦下我的。
他的帮忙只是延长了我痛苦的时间。
让我反复在地狱和天堂间横跳。
我没怪他，我只是觉得太累了。
累到我想永远地睡下去，再睡下去。
车子再怎么行驶，终究会到终点。
我再怎么活着，终究逃不了一个死字。
我该明白的。
真冷啊。
我拢了拢衣服，明明夏天快到了啊。
冷，还是冷。
深入骨髓的冷。
我看了一眼花样羞辱我、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叶芯。
一把打开了车门，然后径直从车子里跳了出去。
风吹在我身上，吹得我衣服鼓起来哗哗作响，好似电视里御风飞行的神仙。
真好。
飘在空中时，我正好被旁边的车辆撞上。
发出砰的一声响。
声音有点大。
不过很动听。
我被这力道撞得往远处飞，落在地面上时正好和叶芯对上了眼。
我看见她惊惶失措地往我的方向跑。
第一次，她不顾自己的优雅形象。
短短一段路，她摔倒好几次才到我面前。
“姮姮！”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号啕大哭，伸出双手想把我扶起来，但看着满是伤口的我又不知道扶哪
好。
昏过去的那一瞬。
我想的是。
如果我死在这一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