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二十年里,我一直在季青临身边,看着他谈了一段又一段恋爱。
后来朋友们感慨,他终于浪子回头,爱上我了。
可我有些困扰地看着季青临,不知道怎么开口说,我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那时他还不知道,我已经拿到了海外的博士offer,不久就会永远离开。
……
季青临又换了个新的女朋友。
我最近一直泡在实验室里,为了赶进度通宵了好几天,眼下一片乌青。
忙成这样,自然也没多少时间社交。
还是季青临开着车来学校找我,我才知道这件事情。
他来学校,也不知道低调一些,嚣张的敞篷上,陌生的女孩子戴着墨镜,轻声对我说嗨。
我也对她笑了笑,停在原地朝她挥手打招呼。
“莫惊春,快点的!”季青临耐心耗尽,大声催我。
我蓬头垢面地从实验室走出来,有些不适应地用手挡了挡太阳,眼睛有些刺痛。
走路都仿佛飘在云端。
“这黑眼圈大得,你晚上不睡觉捉鬼去了?给你发了几十条消息都没回。”
他手握着方向盘,开始滔滔不绝地数落我。
因为我没回消息,所以他杀到学校来,非要接我和女朋友一起出去吃饭。
这几乎是每次他开始一段新的恋爱后形成的传统。
“睡了,到吃饭的地方叫我。昨晚只睡了俩小时,快猝死了。”
我把外套脱下来盖在眼睛上,不再搭理他。
自然也没看见,他沉下脸来。
他的女友有些不习惯车里的沉默,找了个话题。
“你妹妹在A大读研究生,好厉害啊。”
“没看到车里有人在睡觉,别说话。”季青临紧抿着嘴,手摸了一下烟盒,又松开。
车里的氛围一瞬间凝固。
“季青临,你的教养呢,你有什么资格教人家做事?”
太失礼了,我将头上的衣服扯下来,沉下声质问他。
他摸了摸鼻子,无所谓地笑了笑。
“对不起喽。”
从小我做事就力求严谨公正,最讨厌他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
因为拥有的东西太多了,生来富足,所以从不懂得珍惜与尊重为何物。
“脾气越来越大了,前几天和秦越他们聊天,他们都说现在在你面前要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大小姐不高兴。”
他兀自同我聊天,而我不断把话题往他女朋友身上引。
三个人一起出行,为了避免尴尬,我们的话题应该是三个人都能搭茬的,不能让她接不上话。
“吃完饭送你回家,好好洗个澡睡一觉吧,你这读研读得跟修仙一样。”
我摇了摇头。
“送我去莫氏集团大楼吧,还有工作没处理完。”
我是家中独女,从上大学开始已经逐渐接手了家里的生意,再忙也丢不开的。
细枝末节的小事就算了,大方向上一定要自己掌舵,威信才立得起来。
“别太累了。”他像小时候一样拍了拍我的脑袋。
“这个书你是非读不可吗?你以后不可能做应用物理相关的工作的,我们最终都要继承父辈的事业。”
“像我一样,慢慢悠悠地享受人生不好吗?”
我笑了笑,略过这个问题没有回答。
儿时我们无话不谈,现在,我的理想、抱负和规划已经不能宣之于口。
或许长大就是一道天然的分水岭,带我们走向了不同的路途。
做科研很苦闷的一点在于,努力不一定是决定性因素,你可能需要经年累月的等待,才能最终得到想要的结果。
实验一直没有进展,刚好秦越组局,请我们一起去他的船上喝酒。
夜里的风吹在脸上有点凉,我站在甲板上,端着酒杯,细细闻香。
秦越走过来:“看你今天一直魂不守舍的样子。”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季青临的外衣已经披在了他女朋友的身上。
还怪体贴的。
“只是觉得,有些东西过于执着,都是徒劳。”我一心想着自己的实验设计,总觉得自己钻牛角尖了,所以一直出不了成果。
丝毫没有注意到,秦越望向我的眼神里带着微不可查的同情。
“惊春,你确实是时候放下了,别到时候朋友都没得做。”秦越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胡说八道什么东西。”我抿了抿嘴,有些不高兴。
从小我的主见就很强,不喜欢别人干涉自己的决定,哪怕再好的朋友也不行。
之前季青临刚跟我说不要读书了,秦越又暗示我,走学术道路的话以后跟他们都不在同一个阶层,我有些烦躁,勉强笑了一下走开。
船上也有一些我不太熟悉的人,但总归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多结交没有坏处,推杯换盏间实现资源互换的事,我也深谙其道。
一个男人来同我攀谈,不高,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我立马将他的脸和公司捆绑在一起——王总,科技新贵,公司今年刚在纳斯达克上市敲钟。
“听说莫小姐学的是实验物理,巧了,我当初主攻的是理论物理。”
王总本科毕业,用 “主攻”来形容自己的学术研究。
我有些想笑,但还想让他带我一起发财,所以忍住了。
他开始滔滔不绝,而我盯着他上下翻飞的嘴唇发着呆,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季青临将手随意地搭在我肩上,手上的钻石袖扣折射着光,有些晃眼睛。
“我们惊春比较喜欢别人叫她莫总。”
王总的笑僵在脸上,尴尬地找借口走开了。
“何必落了人家的面子,广结善缘。”我将他的手撇下去。
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这个举动并不得体。拉拉扯扯,我自己别扭,他女朋友看到心里也不会舒服。
“他对你有点意思,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但是他配不上你。”季青临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袖口。
“那又怎么样,做生意而已喽,我不介意跟他多聊两句。”
我是有些不择手段的。王总呢,现在势头正盛,我对他们公司的股票很感兴趣的,多聊聊不是坏事,赚钱嘛,不寒碜。
“怎么了,又不开心?是我不好,今天冷落了你。”他扳过我的肩膀,有些讨好地扯扯我的袖子。
“什么叫又,我难道经常不开心?”我白他一眼。
“而且你少挡我的财路我就烧高香了,还冷落了我,少自作多情了。”
“你女朋友找你呢,走了。”
我转身,自然错过了他复杂又歉疚的一个眼神。
最近实验出了成果,我也拿到了院士导师的推荐信,申博的路上顺畅了许多。
所以再次见到季青临的时候,我春风满面,脸上的笑都快要抑制不住。
他却恹恹的,点起一支烟,猩红的光在他指尖闪烁。
不用他说,我也知道,他又分手了。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我为他默哀了三秒钟。
然后拿着饭卡带他去食堂。
和A大顶尖的办学水平相对应的,是它烂到谷底的食堂饭菜。
季青临食不下咽,数着米粒吃饭。
这大少爷还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而我总觉得吃饭就是为了活着,吃饱就行了,没那么多讲究,一口一口往嘴里塞。
“小惊春!”同门的师姐们看到我了,站到我身后扶着我的肩膀打招呼。
“又在和你‘哥哥’吃饭啊?”
“你‘哥哥’好帅好惦记你哦。”
“‘哥哥’要对我们小惊春好一点哦。”
师姐们七嘴八舌,每一句话里的“哥哥”都加了重音。
或许是因为我们天天和物理打交道,生活中的乐趣实在太少了,所以师姐们都很八卦。
也是事出有因。
因为曾经有个师兄对我有点意思,但我拒绝了他。
大家猜理由猜来猜去,最后将目标锁定在开骚包跑车的季青临身上。
师兄固执地看着我,非要我给一个确定的答案,我眼一闭,点点头承认了。
师兄望向我的眼神从爱而不得变成了同情,从此我在实验室的人设就是苦苦暗恋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哥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实验室这个圈子和季青临毫不重合,拿他来挡挡桃花也蛮顺手的。
我笑着将师姐们应付过去,发现季青临的脸上微微泛红。
“你气色也太好了,天冷成这样脸上还有血色。”我瞥他一眼,有些羡慕。
“我这是被吓的好不好,今天才知道自己被安排了个女朋友。”他剧烈地咳嗽了一声。
“我要吃你的糖醋排骨。”他的筷子往我餐盘里伸,我迅速挡住。
我一直不喜欢和别人分享食物,再亲密的朋友也不行,总觉得不卫生。季青临总揪着这点说我不把他当自己人。
“说真的,莫惊春,你不会真的喜欢我吧?”他正色看了看我,指节很用力地抓住筷子,手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真没有。”我怕他继续抢我的排骨,头也不抬,三下两下全吃完了。
“那就好那就好,不然咱们朋友都做不成了。”他的手松开了些,又想去摸烟盒,想起这里禁烟,又郁闷地收回手。
“因为,因为,我们是一起长大的,要有什么早就有了,到现在也不可能有了……”
他支支吾吾,却滔滔不绝。
“别啰嗦了。”我抽了张纸巾擦嘴。
“我回实验室了,你吃完自己回去吧。”
我记得,那是一个静谧的午后,阳光晴朗。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份静谧很快就会被他亲手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