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在我们大婚当晚，我亲手杀了席衍。
三年后，席衍带着大军兵临皇城，我沦为了阶下囚。
他剑尖直指我的喉咙，轻蔑道：“姜禾，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
我是姜国公主，一个时辰前，姜国都城被攻破，我成了亡国公主。
此刻，我怔怔地望着席衍，心里蔓延出一抹苦涩，说不出的滋味。
“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啊，姜禾！”
席衍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冷傲地睨着我，语气里都透着对我的恨意。
他应该恨我！
席衍原是姜国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十六岁便跟随他的父帅上阵杀敌，为姜国开疆扩土，立下汗马功劳。
因此，席衍父子在姜国深受百姓拥护爱戴。
可功高盖主者，自古没有好下场！
我皇兄薄情寡义，生性多疑，认为席衍父子拥兵自重，有不臣之心。
我与席衍自小有婚约，皇兄便假借替我们完婚之意，用我母妃的性命逼我杀了席衍。
为了母妃，我不得不那样做。
只是没想到，席衍竟然没死，如今我还沦为他的阶下囚。
果然，天理昭彰！
我的报应终归是来了。
席衍有从龙之功，新皇登基，他被封为衍王，也是新朝唯一一位异姓王，一时间风头无两。
那天，我被他从尸山血海里捞出来，带回了王府。
我知道，以席衍睚眦必报的性子。
他不杀我，只是为了更好地折磨我。
回王府后我成了席衍身边的婢女，伺候他的饮食起居。
曾经的公主，现在的婢女。
席衍这分明是想将我最后的尊严，也一并踩入尘埃里。
我没有选择，更没有反抗的余地。
就如同三年前，皇兄逼我杀席衍时是一样的。
只是相比于三年前，席衍整个人都变了。
他变得狠辣，阴沉，全然没了昔日的少年气。
而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看着端坐在桌前的男人，我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痛得厉害。
我拿起桌上的银筷，恭敬地为席衍布菜。
席衍爱吃炙羊肉、干煵肉丝，笋丝茭白……
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夹的全是他喜欢的菜式。
看着我放进他碟中的炙羊肉，席衍抬眸打量了我一眼，淡淡开口：“人是会变的！”
是啊，人是会变的！
我微微垂首，不露声色地替席衍换了道菜。
他冷冷地注视着我，依旧没有动筷的打算。
我知道席衍是故意刁难，盛了碗山参鸡汤放在他面前：“参汤养胃，王爷尝尝！”
许是看我过于顺从，席衍勾了勾唇，笑容中却没有一丝温度：“姜禾，今晚由你侍奉本王沐浴！”
我听了微微一愣，随后躬身行礼：“婢子遵命！”
席衍之前沐浴，从不要人服侍左右。
府中婢女纷纷议论，衍王八成是瞧上我了，我很快就会飞上枝头变凤凰。
一时间，我成了王府里人人称羡的对象。
她们不知道的是，我和席衍的过往。
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丝折辱我的机会。
我到汤池侍奉时，席衍正神色倦怠地倚在池边。
“过来。”
他淡淡瞥了我一眼，放下酒樽，冷声示意道。
看着屋内氤氲的水雾和裸露着上半身的席衍，我有些犹豫。
他语气更狠了：“过来！”
我捏了捏衣角，最后还是低着头，走到了他身边。
席衍没有看我，自顾自地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帕子，为他擦洗后背。
席衍身姿挺拔，青枝伟岸，小麦色的肌肤上却遍布伤痕。
这些伤痕大都是他以前，征战沙场时留下来的。
直到我的目光，落到他腰间，那里有一条又深又长的伤疤。
很明显的伤口，刺得我心尖痛！
那道伤口是三年前，我们大婚当晚，我亲手刺下去的。
三年前，我和席衍的那场婚礼，名动都城。
少年将军，一国公主，御赐的姻缘，成了都城里，流传一时的佳话。
那一日，红妆十里，我一身凤冠霞帔，被皇兄亲手送上了轿撵。
将军府内，席衍满心欢喜地挑开我的盖头。
红烛摇曳，合卺共饮。
一切都被我那一剑，刺得支离破碎！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席衍满脸震惊地看着我，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想起那些，我的心像是针扎一般地疼。
指尖不自觉抚上他腰间那道疤痕，泪水在眼眶里氤氲：“阿衍……”
我想要解释，席衍却突然抓住了我。
手腕一凉，被他攥得生疼。
“将军府上上下下，八十四条性命，无一生还。”
“姜禾，午夜梦回，你可曾还记得他们的凄惨模样？”
席衍歪头看着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恨不得将我骨头捏碎。
我疼得薄唇紧抿，额上溢出密密的汗珠。
我当然记得！
席衍倒下后，埋伏在将军府周围的死士收到讯号，破门而入。
那天晚上，将军府火光冲天，院内哀嚎遍野，没留下一个活口。
我不知道席衍是怎么活下来的！
但我知道，这些年他一定比我还要痛苦，一定也未曾有过一日安眠。
“席衍……”我如鲠在喉。
“对……对不起……”
千言万语，一肚子的话，此时此刻，却唯有“对不起”三个字。
我垂下眼睑，终于没勇气再面对他。
可席衍却不打算放过我，他挑起我的下巴，强迫我跟他对视。
对上他狠厉的眼神，我的心狠狠颤了一下。
“姜禾，你当初就是仗着我爱你才会这么肆无忌惮是吗？”
席衍狠狠地盯着我，渐渐地眼圈发红。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看着他红了的眼尾，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地从脸颊滑落。
泪水顺着我的下颚落到了席衍手上，他像是被烫到一般，随即松开了我。
“姜禾，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本王，本王厌恶！”
他捏紧拳头，咬牙在我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
席衍显然已经恨透了我。
不过也好！
他心里记恨着我，往后的日子或许能活得松快些。
景和元年，新朝安定，朝野上下一片祥和之气。
又逢太后六十大寿，举国同庆。
席衍一早就收到懿旨，入宫赴宴，他要我同他一起去。
宫殿依旧巍峨壮丽，眼前的一花一叶，一草一木，都如同凌迟的刀片，一刀一刀地剐进我心里！
往日种种譬如昨日，荒诞可笑，又道不尽的酸楚。
或许席衍带我入宫，就是想揭开我心上尘封已久的疮疤，势必让它鲜血淋漓！
“衍哥哥！”
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走了过来，娇笑着挽过席衍的胳膊。
“毓华公主。”席衍冲女子微微颔首。
“衍哥哥何必如此生分，叫我华儿就好！”毓华公主娇嗔道。
说完，她的目光却似不经意般落到了我身上。
作为衍王的随侍婢女，我恭敬地朝她栖身行礼。
“衍哥哥进宫这么早，一定是急着去和祖母贺寿问安，不如与华儿同去？”
毓华公主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席衍身上，脸上依旧挂着娇媚的笑容。
“也好！”席衍点头。
我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春色晴好，两人并肩同行，皆是一身华服。
远远看上去，的确是一对璧人！
晚间宫宴上，歌舞升平，鼓乐齐鸣。
酒过三巡，太后不胜酒力，便邀着帝后夫妇同游御花园醒酒，留下一众小辈。
“听闻衍哥哥府中侍女皆是才艺卓绝，不如就让她为大家舞上一曲，助助兴可好？”
太后一行离席后，毓华公主笑意盈盈地冲席衍撒娇，目光却毫不掩饰地盯着我。
她的眼神里有憎恨，有厌恶，但更多的是嘲讽与讥笑。
我不知道毓华公主为何对我有如此大的敌意，但席衍恨透了我，如今羞辱我的机会就在眼前，我想他一定乐见其成！
曾几何时，我同毓华一样也是金尊玉贵之人，现如今却沦为供人玩赏取乐的舞姬。
是我活该！
一切都是罪有应得。
我深吸了一口气，栖身而下为席衍斟满了酒，同时也等待着他的命令。
席衍看了看杯中酒，又抬眸望了我一眼。
他端起桌上的酒樽，细细把玩着上面的纹样，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冷意。
“我衍王府的人，可不是教坊司里的舞姬，公主若想赏舞助兴，只怕没这个眼福了。”
说完，他似漫不经心地挑起我的下巴，将手中的酒樽喂到我嘴边。
我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乖巧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衍哥哥，你难道忘了三年前这个女人是怎么对你的了吗？你怎么还帮她说话？”
闻言，毓华公主敛了原本娇媚的笑意，将案前的瓜果扫落一地，眼神里透露出一股狠戾。
“毓华，注意身份！”
这时候，太子突然发话，打破了僵局。
许是过于难堪，毓华公主气得面色铁青，一脚踢开伏在地上的内侍，拂袖离去了。
“毓华骄纵，阿衍不要同她一般见识！她只是太过在乎你了。”太子举起酒杯，冲席衍无奈地笑道。
太子和毓华公主都是皇后所出，一向为人亲和，有君子之风，早就声名在外。
“是啊，席兄，如此良辰好景，来来来，咱们继续喝酒。”
三皇子慵懒地倚在案边，手指勾着酒壶，嘴里叼了串葡萄，倒是随性洒脱。
我没想到席衍会替我解围，为他斟了酒，低声道：“多谢！”
席衍没有看我，只是冷声笑了笑：“姜禾，你不会以为本王是在帮你吧？本王方才只是为了维护我衍王府的脸面而已。”
也对！
他比谁都恨我，又怎么会帮我呢？
我捏了捏衣角，安静地退到了一旁，指甲不自觉地嵌进了掌心。
胸口就像被狂风卷起了沙砾，一下一下地拍打着，隐隐作痛。
“天气寒冷，王爷又饮了酒，你去把爷的墨狐裘氅取来吧！”
站在我身侧的刘嬷嬷极会察言观色，转头吩咐我。
“是！”我点了点头。
我自幼生活在这朱墙碧瓦内，对里面的路径驾轻就熟，穿过前面那条甬道便到了衍王府停放车马之地。
谁知，我刚进入甬道，身后便蹿出两名内侍，拦住了我的去路。
“两位公公这是何意？我是衍王府的人。”
看着来者不善，我不由得警惕起来。
“我们找的就是你，有贵人想见姑娘一面，劳烦跟咱家走一趟吧！”
贵人？我一个婢女，哪认识什么贵人啊！
察觉出不对劲，我急忙退了两步，转身想跑。
可刚跑出去没几步，那两个内侍便追了上来。
两人死死地擒住了我的胳膊，我根本挣脱不了。
“救……”
我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嘴便被捂住，一阵甜香入鼻，随后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