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平息两国战火,作为西云最美丽的小公主,我被包成了一份礼物送进大楚。
在众人冷眼中,我眼眶微红,赤着脚翩翩献舞。
我熟练地伪装着战战兢兢,心里却对这铺天盖地的羞辱无动于衷。
因为——
我比大楚这些人,还要恨毒了西云。
1.
我根本不是什么尊贵的金枝玉叶。
西云本是一个小部落,但他们的铁骑却训练有素,战无不胜、所向披靡,无情地入侵和掠夺着周边每一寸土地。
其中也包括我曾经的家园。
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能再轻易地看到那日鲜血淋漓的屠杀。
手无寸铁的百姓是他们最好的发泄对象,西云军队所到之处,瞬间便会化作为一片无比血腥的地狱。
男人被奴役,女人被凌辱,甚至——连人都成了他们嘴里的食物。
石虎是西云最残暴的君主。
我始终记得和他对视的那一眼。
只有死死咬住嘴唇,双手掐入掌心,保持因剧烈痛感带来的清醒,才能面对着他眼中那赤裸裸的野心与欲望时,勉强不退却。
他无意间从血火之中看向我,却似乎来了兴致,大发善心,将我带回了王帐。
那时的我木然地从满地狼藉的血肉里爬起,心里已经是一片空洞的荒芜。
我永远无法忘掉,赤着脚走过腐烂泥泞的尸身时,那柔软又冰冷的触感。
我侥幸获得了苟延残喘的机会。
石虎对我其实算得上十分不错。他教我骑马射箭,又送我去学西云并不重视的跳舞与书画。
我慢慢长大,力量一天天强大,心也一天天冰冷。
我经常梦到阿娘死去的模样,我记得她身上被折磨后留下的累累伤痕,记得她碎裂又纠缠在一起的肢体,记得她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藏好,别动。」
但即使从噩梦中惊醒,我也能够面不改色地继续入睡。
因为石虎一直的教导,我时刻牢记着:
「只有心狠才能实现自己的目标,只有别人怕你,你才能赢回尊严。」
相比于西云的铁血手腕,大楚以仁治国,近年来,石虎的野心愈发庞大,主动进攻大楚边境试探之后,双方交战多次,但也都一直僵持不下。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石虎如此挫败。
他在帐里恼怒地摔碎了他最宝贝的那个人骨酒杯。
我低着头快步从帐前走过,偏了下头,呼啸的风声擦过耳边——
我面不改色地躲过了他从帐中射出的一箭。
他有些讶异地招手唤我进去,眼里是毫不加以掩饰的满意。
我低下头恭敬行礼。
石虎伸出粗糙的手摩擦着我的脸,他的手腕上是一串成色极好的红珊瑚,因为日日佩戴更显鲜亮:「小水,你是草原上最美丽的公主。」
他的语气充满诱huò:「现在,你已经成长到可以独自完成任务了。」
他告诉我,我将会是西云最骄傲的勇士。
那日以后,我便被赐予了封号,更成了他捧在手心里的珠玉。
但我心里一直知道。
他不过是早早为后面与大楚之争做了一手准备。
培养我成为一柄无比锋利的剑。
我是故意从他眼前走过的,就为了提醒他——
利用我吧。
他下令送我去大楚的那天,我差点压抑不住心中的期盼和喜悦。
背负着刺杀大楚皇帝的任务,我很清楚这是一条必死的路。
可这也是我唯一的生路。
2.
即便被封作最低级的采女,我也不在乎。
我等的那个机会,只要一晚——
不,只要一面便足够了。
我谨慎地扮演着柔弱的模样,那些刻意的羞辱,我也全盘收下。
身上华丽的红裙翻飞,金铃铛互相碰撞,清脆悦耳,我赤着足完美地献出了这绝世一舞。
耳畔的讥笑声渐渐停了下来。
大殿逐渐沉默。
恰到好处抬起含泪娇怯的侧脸,长睫微闪——
练习了无数次后,我已经学会了如何将美貌完美地化作武器。
我无比确信,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能不为我此刻的模样动心。
但是计划里唯一一个障碍。
是张贵妃。
此时她已经独得恩宠许久。
那张脸生得的确可称得上一句美艳无双,然而长久留住皇帝的,可不仅仅只有一副好皮囊。
张贵妃是将门之后,据说满门忠烈,父亲是民间人人称颂的猛虎将军,她的二哥更是在拼死斩杀石虎麾下一员大将后牺牲——
张家,是被石虎忌惮的存在。
所以我也十分理解她,为何那么恨来自西云的我。
倚仗着家族在击退西云中立下的赫赫战功,张贵妃得到了皇帝独一份的娇惯与纵容。
居然能容忍我进宫,真是难得一见的退让了。
她身着粉紫色宫装从上方轻蔑地俯视着我,眼底的厌恶快要溢了出来:
「西云野蛮之地,养出来的不过也都是些野丫头罢了——」
她看向皇帝,换上娇憨的笑容:「不如,陛下封她个采女,如何?」
他的发妻是明元皇后,只可惜在年初便因病去世,走的时候才不过十九岁,宫中也无太后,自那之后,这后宫的实际掌权人就是张贵妃。
我的位分这种小事,自然也都是她说了算。
皇帝随意地点点头,又喝了口张贵妃温柔递上的酒。
只是他看了我一眼,竟饶有兴趣地给我赐了一个封号。
跪谢皇恩的瞬间,我似乎看到了贵妃脸上一闪而过的扭曲。
从此,我不再是草原上的阿敏,不再是王帐中的水姑娘,我是大楚皇宫里的安采女。
这两个名字,赐予了我不同的牢笼。
我抬起头,依旧是满脸天真。
不出我所料,皇帝并没有召幸我,而是一如往常地去了贵妃宫中。
一连一月,一直如此。
于是这天,我从里到外地精心装扮了自己,素钗玉环,又换上了大楚式样的浅蓝色宫服,显得格外楚楚动人。
我踏出院门——
径直去了贵妃宫外,跪了整整一天。
3.
我想见张贵妃。
起初那丫鬟还来赶我,后来看我执意要跪,便也不再管我。
我听到她们窃窃私语:
「贵妃娘娘不去找她麻烦就该烧高香了,居然还主动上门来自找死路,真是奇了怪了——」
直到天色将晚,张贵妃的贴身丫鬟秋棠才出来面色不善地警告我,让我赶紧离去。
「娘娘不想见到西云的人。」
我抬眼看着她,哑着嗓子轻声说道:
「妾是来给贵妃娘娘送药的。」
她脸色一变,十分厌恶地威胁道:「贵妃娘娘身体康健,你这蛮女出言不逊,怕不是没吃过苦头——」
「妾要献的三青散,可解西域奇毒红鸩子。还请姑姑帮忙通报一声。」我十分平静地补充。
秋棠听见红鸩子三个字时,便乱了心绪。
是啊,大楚谁人不知,张家大公子便是中了这奇诡无比的剧毒,四处求医却无药可解,如今只靠着些珍奇药材吊着半条命。
她恨恨看了我一眼,还是快步跑回了殿中。
不到片刻,我就被引进了殿内。
明亮的烛火中,屋内奢靡的摆件更显得闪闪发亮,张贵妃正半靠着榻旁,身上盖了件洁白无瑕的白狐裘。
她虽然心下激动,但还是狐疑地打量了我半天才连珠炮般地发问:
「你为何有此毒的解药?你怎么会帮本宫?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迎上她探究的目光,缓缓开口道:「红鸩子本是西域一小国的秘宝,被西云灭族之后被石虎所得,妾……应该是全族唯一一个幸存下来的人了。」
张贵妃有些吃惊:「你不是西云的公主吗?」
我恭敬地伏下身子:「是石虎需要有一个公主,而这个人恰好是我罢了。」
她的眼神晦暗不明,片刻才说道:
「你想要什么?」
我便缓缓道:「三青散,虽能解毒,但需终身服用。世上除了石虎,只有我知道怎么制作。」
「我想以此,得娘娘庇护,换一条生路。」
她眼神一凛:「你想要陛下的宠爱?」
我摇摇头。
我想要的——
可不是什么虚无缥缈又握不住的君恩。
她虽然半信半疑,但也吩咐秋棠收下了我送的第一副药。
我知道,这副药的药效必定很好,因为她第三日便又激动地召见了我。
这一次,张贵妃面上难得浮现出了笑容,药给名医验过并无问题,而她的大哥,在服用了第一贴后,居然就能下床走动了。
张府都笼罩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之中。
她心情极好,连带着态度也好了很多,竟还主动问我想要什么。
我心里冷笑一声,嘴上却乖乖答道:「妾别无所求。只要能跟在娘娘身边,得娘娘庇护,妾便满足了。」
张贵妃很满意我的回答,还破天荒留我下来用了晚饭。
吃到一半时,皇帝来了。
他看见我和张贵妃一起用膳,也颇有些惊讶。
后又听贵妃娘娘兴高采烈说起她大哥身体的好转,面色更是幽深。
我见二人亲密无间,便也识趣地告退。
只是我前脚刚回到殿里,后脚召我侍寝的旨意便跟着到了。
4.
我在铜镜前轻轻梳着我的头发,只用一支小小的木簪束起,确保妆容完美无瑕后,便被送进了他的寝殿中。
皇帝其实很年轻,面容也出人意料的俊秀。
只是他身上常年累积出来的威势与压迫,常常会让人忘了他的年纪。
我躺在被子里,听着他缓缓走来的脚步声,瞪大了眼对上他的目光。
他淡淡开口道:「南胤族的遗孤,怪不得能有血鸩子的解药。」
我半坐着起身,微微一笑,也不惊讶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千里迢迢为陛下的爱将送药,也算得一桩美谈了。」
他一直不曾召见我,怕也是知道我来者不善,便索性冷着我,又派了心腹盯着,谅我也折腾不出多大的动静。
皇帝坐在了床沿,饶有兴致地问:「石虎灭了你全族,你怎的还愿意给他做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