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十八岁开始跟着顾君尧时,便知他心里藏着一个人。
他说最爱我穿旗袍跳舞的样子,说我的眼睛像极了一个故人。
很久后我才知道,他说的故人是他的大嫂,苏宛清。
我拿着瑞士刀抵着他胸口时,他不屑地直视我。
却在我刺向自己眼睛时不顾一切扑了过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玩世不恭的顾少爷失控。
1
我遇见顾君尧是在师姐介绍的一个晚会上面。
我们舞蹈系几个女生坐得端正。
头却都不敢抬。
像是超市货架上的白菜一样等着被人挑选。
明明来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却还是在一双肥猪手即将抚上短裙遮不住的大腿时。
忍不住端起面前的红酒泼了上去。
“你……”
肥头大耳的男人气急败坏。
在他的右手即将挥下来时,我起身狠狠踩了他一脚。
然后飞快地跑出了宴会厅。
刚出门便撞到一人,手提包也飞了出去。
“不,不好意思……”
话还没说完,我就被追来的两个保镖身份的男人紧紧按住。
肥头大耳的男人恶狠狠走上前来。
“我看你是活腻了!”
“张总……好雅兴啊。”一阵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男声传进耳里。
是我在门口撞到的那人。
我虚虚抬头瞟了一眼。
身形颀长挺拔,清隽邪气的俊容看起来慵懒又漫不经心。
他此刻正懒洋洋地抬起桃花眸,似直视又似无视着面前的张总。
“哎呀,二少今天怎么大驾光临,欢迎欢迎。”说完朝保镖使了个眼色。
我被两人推搡着往旁边小房间走去。
“张总,这个女生我挺喜欢的,留下来吧。”他轻飘飘一句话,保镖只得放开我。
“会跳舞吧?”
意识到他在和我说话。
我诺诺地答道:“会。”
我表演了一段扇子舞。
借着跳舞,我这才敢抬头看他。
琉璃灯下的面容如雕刻般棱角分明,一双丹凤眼上挑,嘴角噙满了漫不经心,在一众战战兢
兢坐着的人中显得格外放松。
那时的我太过天真,不明白那是高位者对下位者的绝对藐视和不屑一顾。
忽的,我一不小心对上了他的双眼。
直到很久之后,午夜梦回。
那双眼睛似乎还刻在我的脑海里。
我自小便知自己生得好看。
所以十几年中我看过无数人的眼神。
有羡慕有嫉妒,有欲望也有欢喜,所以我才能在张总的手即将伸过来时,先发制人。
但是顾君尧看向我的眼神里,只有很深很沉的哀伤。
我曾怀疑过许是那晚琉璃灯太摇晃,许是我太紧张无措,晃神看错了。
一个天之骄子怎么会有这么忧郁落寞的眼神。
2
那晚跳完后,我得到了一小笔不菲的小费。
至少弟弟下个月的住院费应该是足够了。
宴会结束后,一个秘书模样的人主动提出送我回学校。
看着张总在一旁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我心里猛地升起一股畅快感。
我是感激顾君尧的,所以才会在第二天他的秘书找到我,说顾总很喜欢我的舞姿,希望我可
以时常过去陪他时,义无反顾地跟着他来到一栋精致幽静的别墅。
进入大厅二楼后,秘书给我指了间客房就离开了。
虽然是客房,却也比我从小到大看到的任何一间房间好看。
黑色大理石铺成的地板,明亮似镜子能印出人影的白瓷,华丽的水晶垂钻吊灯,欧式复古华
丽的内饰。
原来有钱人的家真的会装饰的像古堡。
我鬼使神差拉开了衣柜门,以为是潘多拉魔盒,不料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高定旗袍。
我脑子里一下子就涌出那张玩世不恭的面容。
顾氏集团的二公子顾君尧,我曾在室友的杂志上看见过他的采访。
坊间关于他的传闻不少,说他独爱女子穿旗袍,我看看自己身上的连衣裙,有些懊恼。
“你穿旗袍很好看,那些都是送你的,挑件换上。”
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发愣。
回头便看到顾君尧一身黑色衬衣,慵懒地环胸倚靠在门板处。
“顾先生……”
我连忙关上衣柜,退到一边低下头不敢看他。
他又指了指衣柜。
我慌乱地随机取下一件旗袍就要往洗手间走去。
“就在这换吧。”
他的语气轻快的似乎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背对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是我天真了。
他们这种有钱的公子哥怎么会简单地就让我来跳跳舞取乐。
一股羞耻感从脚后跟涌了上来。
可想到弟弟还躺在医院。
我咬咬牙把旗袍丢在了床边,有些无措地罚站在原地。
他的耐心极好,像胸有成竹的猎人,饶有兴趣等着我跳进他的陷阱里。
我深呼了几口气后,颤抖的手缓慢拉下了裙子侧边的拉链,裙子簌簌抖落在纯黑的大理石板
上。
我就那样全身只着贴身衣物赤裸着背对着他。
许久见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我才拿过床上放着的旗袍,慢慢穿上。
拉链拉到三分之二处,一只温润的手突然贴了上来,没多停留便丝滑地给我拉到顶端。
我这才重重松了口气。
慢慢转身,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看他。
“你的眼睛,真的很好看,你先歇息吧,一会儿秘书会送你回学校。”
他丢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先离开了房间。
鼻腔发酸,我透过梳妆台上的镜子看自己。
眼眶红彤彤的像我小时候养的那只兔子。
哪里好看了。
3
自那以后,一个月顾君尧总会唤我去景园几次,但似乎每次就是单纯跳跳舞。
我知道他其实并不爱看我跳舞。
因为好几次,他总是看着我的眼睛长久地出神。
等我唤醒他后,他又立马变回了平时玩世不恭的洒脱样子。
室友听说后劝我不要去招惹他。
她说顾君尧是顾老爷子的私生子,八岁那年才接回顾家认祖归宗,传言性格乖戾,喜怒无常。
我何尝不知道。
但是我哪有本事敢拒绝他?
何况……顾公子出手也大方,我弟弟的医药费也能尽快解决。
何乐而不为?
当然,或许还有我自己都不想承认的一点隐秘心思夹杂在其中。
但这,并不重要。
“顾君尧啊,就像一颗上瘾的毒药,我怕你久了就沉迷其中不能自拔了。”
“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相安无事三个月后,某天晚上,我接到了秘书的通知,让我去景园一趟。
顾君尧从未这么晚叫过我,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等我带着夜间的寒气推开了门,就看见顾君尧蜷缩在沙发边。
头埋得低低的,桌边还散落着歪七倒八的空酒瓶。
我小心翼翼走过去,扯过一旁的大衣。
刚想给他披上。
冷不丁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顾先生,我是阮晴雪……”
他抬起头来,短发散乱,眼神迷离。
“苏宛清,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你为什么就是不愿看看我?”
他像个要不到糖吃耍赖的小孩,一遍一遍重复着。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苏宛清的名字。
一下子愣住了。
而他却突然猛地抱住我。
我拼命地想要逃开。
可是以我的力气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我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一夜我躺在床上,任由眼泪一次次从眼眶滑落。
从第一次进入这栋别墅起,我就应该清楚地知道我将会失去什么。
不过是第一天和半年的区别而已。
阮晴雪,你在矫情什么。
第二天等我醒来,顾君尧已经离开了。
他什么话也没说,但是让保镖转交了一张100万的支票。
我接过后自嘲地笑笑。
这够小植好几年的医药费了。
原来我还挺值钱。
“小雪,你还好吗?”室友推了推发愣的我。
“下课了,你最近怎么了?很不对劲。”
“我没事,我们走吧。”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自那以后,我和顾君尧的关系就变得更简单纯粹了。
我变成了他半圈养的一只金丝雀。
他给钱,我陪笑。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几个月后,大半夜的,我接到医院急诊的电话。
说小植出现了休克状态。
我在车辆稀少的校门口等了许久,始终没拦到车。
迫于无奈我拨打了顾君尧秘书的电话。
秘书先生很快就接了,并答应半小时到。
我跺着脚,寒风从我脸上呼呼刮得生疼。
正胡思乱想着小植的情况,车到了。
我刚拉开车门,就看到顾君尧居然也在后座。
“顾……先生,你怎么也来了?”
“上车。”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
“你没说过你有个弟弟。”
我以为他会沉默到底,冷不丁没反应过来在和我说话。
“我弟弟有先天性扩心病,已经很久了……”
从我懂事起,小植似乎就经常进医院,每次妈妈都会抱着我直掉眼泪。
可在命运前面,普通人的反抗是那么的无力。
到医院后,我跌跌撞撞拉开车门,就要跑。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我不敢多耽搁,便带着他一起去了急诊室外。
红灯停止的那一刻,手术室门被推开。
“手术还算顺利,别担心。”
陆大哥朝我安抚地笑了笑,接着疑惑地看着旁边的顾君尧。
“小雪,这位是?”
“是我的一个朋友,太晚了没打到车,麻烦他送我来的。”
我有些无措地解释着。
“你好,我叫陆逸尘,是小雪弟弟的主治医生。”
陆大哥友好地伸手问好。
顾君尧瞥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顾先生,这么晚还麻烦你真的很抱歉,我今天要留在医院,您先回家吧。”
顾君尧走后,陆逸尘犹豫了许久,问出了我不愿承认的话。
“他是顾氏二公子吧,你和他……”
“陆大哥,谢谢你对小植的照顾,你先去忙吧。”
“小雪,你差钱可以跟我说的,没必要和那种人搅和在一起……”
陆逸尘有点着急了。
“陆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处理。”
但怎么处理?
说不清剪不断,只能下沉,寻不到出处。
4
我以为那就是个小插曲。
没想到几天后再去景园,那晚被他折腾得极狠。
正当我灵魂悬在空中得不到释放时,一向在床上沉默的他开口了。
“那个叫陆逸尘的医生是不是喜欢你,我的好小雪?”
我整个人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冷飕飕的。
“不是的……陆大哥只是可怜我和弟弟相依为命……”
“啧,陆大哥都喊上了,叫得真亲密啊。”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笑意却没达眼底。
“那你喜欢他吗?”他直逼视着我的眼睛。
我却扭过头去,没有作答。
这大半年我从未忤逆过他。
但是当他直勾勾看着我的时候。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他嘴里念了一整晚的名字,苏宛清。
“顾先生,你喜欢苏宛清……是吗?”
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逆骨,我还是问出了这个困扰了我大半年的问题。
然而前一秒还挂着笑意的顾君尧此刻却忽地淡了笑意,两只手慢慢抚上了我细嫩的脖颈。
我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开始收紧。
喘不过气的我一边扒着他的手,一边两只脚开始乱踢。
几秒后,他松开了双手。
我捂着胸口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逆着光看他,他又挂上了淡淡的笑。
“以后别让我听见这个名字。”
说完就兀自穿好衣服。
“还有,离那个陆逸尘远一点,我不喜欢他。”
临走前丢下这句话,抑或是对我的警告。
顾君尧又冷了我大半个月。
这半个月我rì日上课、练舞,学校宿舍两点一线。
有空余时间就去医院陪陪小植,似乎过的和正常的大学女生无二样。
但是我知道,我的心已经开始腐朽。
就在我以为顾君尧要放弃我这个不听话的玩偶时,他突然让秘书接我去郊外的一座寺庙。
我以为他又要搞什么惩罚人的把戏。
然而到了寺庙,他却不进去。
我疑惑地看着他。
“去烧烧香拜拜佛,你弟不是身体不好吗?”
他有这么好心,冷了我半个月后突然发善心了?
我没想明白,只能照做。
进了寺庙后,我虔诚地烧香,叩拜,起身时却发现旁边跪着的一个女客也在起身。
她的眼尾微微上挑,眸光流转好似春水初融,既清且媚。
她身着一席浅香槟长旗袍,头发挽成髻。
温婉大方。
还似乎有几分面熟。
正发愣时,她向我递以一个友好的微笑,一笑起来眼瞳圆亮,似有万千星辰散落。
我有些后悔今天穿的是旗袍配高跟鞋。
当我一瘸一拐走下长梯时,天上已经飘起了零星雨点。
空气里也散发着泥土的清香。
“阿才,你送阮小姐先回景园。”
他随手抓起一把黑伞,看也没看我一眼就往寺庙走去。
“阮小姐,那我先送您回去?”
我刚想答应,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包忘在了寺庙旁边的蒲团上。
“不好意思,我有东西落在上面了,我去取一下。”
等我再返回时,只见刚才遇见的那个女人此刻正一只手提着裙子一只手抓着顾君尧的衬衣,
一步一步在下长梯。
顾君尧明明撑着伞,可他的肩头却被雨浸湿了大半。
细雨朦胧中我始终看不清他的表情。
突然那个女人一趔趄,顾君尧丢了伞,连忙接住女人,随即皱起眉,露出了一张愠怒的面容。
那女人似乎笑着说了几句话。
顾君尧便像得到赏赐的小狗一般瞬间乖顺了。
苏宛清。
她就是顾君尧心心念念的苏宛清。
怪不得我觉得她眼熟。
原来她就是室友天天念叨的舞蹈天才新星。
原来他喜欢的人是这样的啊。
我躲在拐角看他们谈笑晏晏。
心却微微发紧发涩,似有一千只蚂蚁在啃噬。
苦涩,原来是这种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