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帝陆濯的日记被偷拍发到了网上。
“今天表白失败了，她让我撒泡尿照下镜子，我刚脱了裤子，她又说可以试试。”
记者把话筒怼到他面前：“她是谁？裤子是真脱了吗？”
陆濯这个显眼包。
喝大了连他妈话都听不清。
我真服了。
我那说的明明是：“稍等嗷，我找下戒指。”
他认真地点点头，然后就真要脱裤子，还好我眼疾手快扯住了他的皮带。
面对无数的镜头，我翻了个白眼，“捏吗，我要被你吓逝世。”
他泪眼蒙眬：“你又要跟我试试？”
……
陆濯喝醉了回家还记着写日记。
这是他第三百次给我表白。
每次表白完就忘。
忘了又开始琢磨下一次咋表白。
陆濯，这是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我们已经结婚了，傻子。
“你家那位干嘛呢？”
陈媛宝小声问。
我淡定地放下咖啡杯，看了一眼墙角。
那个蘑菇形状的生物。
“哦，拼乐高城堡呢，等会儿还要把王子和公主放进去，然后给我看，问我——”
“识月，这像不像我俩？”
陆濯把城堡捧了起来。
“……像。”
陈媛宝建议我，给陆濯放映我们的婚礼纪录片。
我陷入沉思。
有道理。
“陆濯，来，一起看个节目。”
“嗯嗯。”
他乖乖地坐在沙发上，在婚礼进行曲中湿了眼眶。
“识月……你什么时候背着我结婚了？”
我哄他：“你仔细看看，这个男的像谁？”
陆濯看了半天，恶狠狠地咬着牙：“王八。”
晚上陆濯看着电影睡着了。
沙发上蜷着。
我凑过去给他盖被子，顺便亲了一口。
他的梦话说得好流畅：“不能亲……没在一起不能亲……”
“我还没告白，等等……”
我他妈直接啃啃啃啃啃啃啃。
陆濯推我：“呜呜……我的清白。”
陆濯某天突然跟我说他会飞。
我开始没当回事，静静地看我的财报。
过了一会儿，没声了。
人家在阳台栏杆上站着。
“识月，我可以从这飞到阿尔卑斯山，如果我飞到了你就答应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陆濯，你别动。”
这是十八楼，毫不夸张，我心跳都要停了。
他急得很，“你不相信吗？我真的会飞。”
“我相信，我相信，你先下来好不好？”
陆濯很茫然地看着我。
我忍住颤抖：“行行行，我和你一起飞，你等下我。”
说完，我爬上栏杆。
好大的风。
我伸手握住了他。
“我数，五四三二一，然后飞，好吗？”
“五，四，三，——”
我扑过去。
一声巨响加一声哀嚎，陆濯被我压在了身下。
我双手撑在他的胸肌上。
他的耳尖有点红：“识月，你飞早了……”
陆濯被我关了禁闭。
他的日记本越写越厚。
“2023 年11月11日，晴，西北风三级：难过，识月不相信我会飞。”
“阿尔卑斯山应该有很多棒棒糖。”
“一山的糖，想想就好浪漫，识月喜欢吃阿尔卑斯，可是不喜欢我飞到阿尔卑斯。”
他无聊，在房间里叠了一大罐千纸鹤。
非要拿给我拆。
我好困好困，喝了杯咖啡接着拆。
终于拆到了一个淡粉色的千纸鹤，上面写着：“好喜欢你，识月。”
月下面的那一勾，是一个小爱心。
那是陆檐时十八岁的字迹。
我一下子清醒了。
“陆濯，你现在同桌是谁？”
他理所当然的语气：“你啊。”
“班主任是贞丰，前桌是班长戴木头，后桌是班里倒数第一任才。”
“同桌是我最最最最最最——喜欢的识月！”
他眼睛亮晶晶。
看我没反应，陆濯很担忧地摸了摸我的额头。
“没生病啊。”
“识月，你今天看起来比以前傻。”
他神情严肃。
“喂，沈医生，陆濯脑子出问题了。”
沈医生沉吟不语，片刻小心翼翼地反问：“他不是早就脑子出问题了吗？”
“……他觉得自己现在十八岁。”
沈医生连连点头：“哦哦，这样。”
“那还好啊，只要他不觉得自己会飞，就没大问题。”
“而且，高中多好啊！”
我满脸问号。
沈医生指点：“你想啊，高中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唉对——三年模拟五年高考，卷起来。”
“陆濯作不了妖了。”
“陆濯，好好做题，不许再给我递小纸条。”
我与电脑屏幕里红绿折线纠缠，随手把他写的“hi，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尹识月主义至上者”扔了回去。
“为什么？”
“一会儿老师来抓你，让你留级。”
我恐吓他。
陆濯吓坏了，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我：“可我本来就留级了啊。”
我咳了一下：“留第二次。”
“拍戏？”
陈媛宝很惊讶。
“陆濯不是好久都不演戏了吗？”
我故作深沉：“不，这次不一样，专门为十八岁的陆濯定制，我亲情出演。”
“这一次，陆濯要重新夺回他的影帝之位，走上下一个人生巅峰。”
“啊！识月快来救我！”
房间里传来陆濯的哀嚎。
我冲进去。
他用修正带把自己裹成了蚕蛹，躺在地上蛄蛹。
导演问我，这个电影拍完，他能不能好。
我说好不好无所谓。
我想弄明白的那件事很简单。
那个一直在我面前咧嘴笑的陆濯，到底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要像丢垃圾一样丢掉自己。
陆濯对自己的日记本很诚实。
“2013 年，10 月 2 日，阴，微风：晚上学校没有人，我被保安赶走了，桥洞好冷，有只野狗。”
“2013 年，11 月 18 日，雪，无风：尹识月放学没有走，陪我补完了作业。”
“2013 年，11 月 20 日，大雪，北风四级：我突然不记得自己昨晚在哪。”
“2013 年，12 月 4 日，暴雨，西北风三级：发现一个神奇的事，每次踏空就像在飞，就是有点疼。”
“2013 年，12 月 11 日，我一觉醒来在高速公路上，我肯定会飞。”
“2013 年，12 月 13 为什么尹识月不见了”
“2013 年，12 月不知道多少号，依旧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之前我读过很多很多遍，依旧拼凑不出全貌。
沈医生看出来了一些端倪。
从 2013 年 11 月 20 号开始，他出现了“解离”。
陆濯的记忆开始整段整段地出现空白。
当他痛苦到不能承受的时候，他就脱离出自己的躯体，像是三魂出窍。
再然后，他开始对自己的自我认知变模糊。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认不出来。
就像是认不出和我结婚的那个男人是他一样。
我稳稳当当地落在陆濯怀里，金黄色的银杏散落在湛蓝的天。
晨风微拂。
陆濯的发旋被镶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晕，他蓝白条纹校服，领口泛黄，显得无比青涩。
隔着十年的光阴，我触摸他的脸。
啪，温柔一击。
“陆陆，你抄我作业就算了，还把我作业藏树上，你不觉得你太冒昧了吗？”
“嘿嘿，你的作业丢了，那我不就原创了吗。”
陆濯咧着个大嘴笑。
教导主任的吼声回荡在整个校园：“那边几班的在干什么，还公主抱起来了！当拍电影啊！”
陆濯啃着冰淇淋。
“识月，这个桥洞我好像来过的。”
我撕开小布丁，“还有只野狗，对吧？”
他的冰淇淋整个掉在了地上。
“不，不是我。”
陆濯的嘴唇发白，他眼里的绝望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不是我做的，识月，我没有。”
他哭得好伤心，整个人被抽去了脊梁。
野狗死了。
陆濯点点头。
什么时候？
下雪那天。
骨头呢？
陆濯不说话。
我没有逼他，因为我记得那天早上。
他没有写作业，被老师罚站，走廊里站了一整天。
他的嘴唇裂了好大一个口子，像是被迫塞进了很多东西。
说话都漏风。
我说不拍了。
我说我要带陆濯回家。
我说我要查当年的监控，所有监控，所有人，我说我要报警。
陆濯说：不可以报警，不可以。
为什么。
我会踏空。
踏空是什么。
桥洞上有火车，快撞到我了，他们就要把我推下去。
他们是谁？
我不记得了，好多人。
推下去？
对，像是在飞。
陆濯回家之后变得特别黏人。
他离我不能超过半米。
“识月，为什么今天没有摄影机？”
“拍完了，收工了。”
“哦哦，那就好。”
“你不喜欢学校，对吗？”
陆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但我喜欢见到你。”
我突然想起，其实在高二的时候，我偶然碰见过陆濯睡在器材室。
“陆陆，器材室被保安锁住了，所以才要去桥洞吗？”
陆濯点了点头。
“我没有家，你很可怜我。”
“所以每天早上都会给我带早饭。”
“你还会给我买新的校服。”
他很得意地告诉我：“老师说留级就可以继续见到你。”
我浑身发凉。
“什么老师？”
“器材室的体育老师。”
“但他有时候故意锁门，我就只能去桥洞。”
“我不喜欢，我的校服都脏了，要洗好久好久。”
“而且，我一去那里就容易记不清事情。”
“识月，你不要哭。”
陆濯很着急地捧着我的脸。
“不哭不哭。”
我的心脏抽痛，上气不接下气，我说，陆陆，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他们都付出代价。
他听不懂，但是很乖地点了头：“付出代价。”
我发现十八岁的陆濯不再执着于告白。
他好像根本没有了这个概念。
他的喜欢和不喜欢，全部与爱无关。
我问沈医生，陆濯为什么要执着地回到十八岁。
那个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沈医生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
“可能……是为了可以完整地说爱你。”
“陆濯每一次解离，对他来说只意味着一件事，他越来越没有资格谈爱，他说了三百次，但是没有一次记得，因为他打心底里不觉得自己配得上。”
“他离自己很远，离这个世界很远。”
“就像一个甜甜圈，他一直在周围转圈圈。”
沈医生点了点甜甜圈的中空。
“真正的我爱你，刻在他灵魂的靶心。”
我一个平时都不会甩飞镖的人，怎么才能替他找回灵魂的靶心。
陈媛宝如临大敌地看着我，“识月，你在干嘛？”
“占星。”
陆濯睡得很沉，我在他旁边摆满了香熏蜡烛。
“星盘显示，他的第八宫长得有点不好看。”
陈媛宝凑过来：“第八宫是啥，哎呀，死亡，疾病，配偶……”
“这是不是不太妙啊识月。”
我神情凝重。
陆濯突然醒了，“识月？”
他惊恐地睁大眼：“你们要把我烤了吗？”
“陆濯，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他在写日记，很奇怪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当然不可以，你是识月。”
“为什么？你不是最喜欢识月吗？”
陆濯的黑色中性笔没有停。
“可识月不喜欢我。”
我几乎要生气了，但我克制了情绪。
“谁跟你说的？”
陆濯看起来一点也不难过。
“他们都这样说。”
“其实……我之前就告诉你，我会飞，但你不信，就是从桥洞上面飞到很远的地方，有时候我甚至还会瞬间移动。”
“我说我每隔几天就可以飞，你说我脑子有病，因为我没有翅膀。”
“不过没关系，所有人都这样说，识月没错。”
陆濯有些沮丧：“也许我真的不会飞。”
我的指尖在颤抖。
也许当时他试过的，向我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