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说公主虽然骄蛮,但也会在京城救济苦难的百姓。
可为了不让我爹拿到金豆子,她命人一刀捅死了我爹,
只有我知道,这不过是她以此为乐的小把戏罢了。
因为她最爱看这群贱民为了这颗假的金豆子争得头破血流。
后来我作为琴师进入府中,她欣喜不已。
她不知道,这可是她噩梦的开始。
1
城阳公主宋云安在城墙上撒金豆子,整个京城的小老百姓都去凑热闹了。
一群人争先恐后地推攘着,争得面红耳赤。
宋云安是太后的亲生女儿,皇帝的长姐。
整个大梁,谁人不知道宋云安出手阔绰,左手一挥就是银子,右手一撒就是金子。
去看了热闹的潇湘回来告诉我说,去抢金豆子的人简直比来乐坊听我弹曲的人还要多。
确实,今日来听我弹曲的人比往常少了许多。
我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帮她包扎着手腕处。
潇湘的手被人踩得鲜血淋漓,可她丝毫感受不到痛处一般,反而高兴得不得了。
她用另外一只手鬼使神差地往怀里的衣襟处掏了掏,“你看,我也抢到了一颗。”
看着她手上亮闪闪的金豆子,我脑海中闪过多年前血腥的画面。
“给我瞧瞧。”
我立马把她手里的东西抢过来,放在地上蹭了蹭。
潇湘急了,“长音!你这是做什么!”
可是我内心像是被什么驱使一般,停不住手。
直到我被潇湘一把推倒在地上,我才缓过来,死死地盯着那颗小玩意。
潇湘举着这个金豆子看了又看,摸了又摸,随后睨了我一眼。
“沈长音,你早说你想要啊,怎么今日把自己关在乐坊?你这是在装什么清高。”
潇湘捂着手正要走。
我问她,“我们做琴娘的,最重要的就是这双手,你这样值得吗。”
“你自己不也是很想要吗,那可是金豆子!可以抵你两年的月钱了!”
“我只是想看看这是真的假的。”
“公主的东西还能有假的?沈长音你把自己当什么了。”潇湘从上往下把我打量了一番。
“假的也未有不可能。”我淡淡道。
想当年,也是因为这么小小一颗金豆子,害得我家破人亡。
吱呀——
门被推开了。
“好啊,本想请长音姑娘进府为公主弹曲奏乐的,没想到在门口听到了这番话。”
我和潇湘皆是一愣。
一个老妪走了进来,扬起手便在我脸上甩了一个耳光。
我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
“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公主大不敬。看来,长音姑娘是定要跟我走一趟了,来人,拖走。”
2.
我一瘸一拐地走进夏侯府。
此时的宋云安正对着人发脾气。
“谁让你们给我装的都是真的!你难道不知道本宫就是想图个乐趣吗!那些贱民也配?”
我拖着腿站在远处,看着那些跪在地上的丫鬟。
她们大气不敢出,任由着宋云安将茶盏砸到身上,任由滚烫的茶水淋在脸上。
已经过了七年,这个女人还是能够被我一眼认出来。
十年前北地边境大旱,邻国大举入侵,我与父母逃到了京城。
那是我第一次来到大梁的中心,天子的脚下。
那时候的我天真地以为宋云安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公主。
她坐在马车上,笑着往外面一把一把地撒着金豆子。
她笑得多柔和,多开心啊。
可是这笑容背后隐藏的是一把把尖刀。
“来抢啊,来抢啊,还有好多。”
整个京城的人蜂拥而至,他们的手伸得一个比一个长。
我在北地那个荒凉地待了十年,哪里见过撒金子这个场面。
就连阿爹也不例外。
在这个人命如刍狗的当下,在路上用光了盘缠的我们需要钱来安顿自己。
公主的马车跑得飞快,我阿爹跟着人群跑着,伸手去接。
他刚要抓到金豆子,就被公主的侍卫踹了一脚肚子,倒在人群里,被人踩了一脚又一脚,头破血流。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爬起来。
“这里还有五个金豆子呢,快点追上来,给不给你我说了算,你抢不抢得到也是我说了算!”
公主嚣张的语气含了几分娇俏。
阿爹想这一定是公主的考验。
他还没有意识到,公主分明是把他们当狗耍啊。
周而复始,阿爹被踹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侍卫一刀刺穿他的胸口,他才抢到了一颗金豆子,放在我手心上。
公主冷冷地看着他,说了句:“丢去喂野狗算了。”
我哭着求着他们把阿爹还给我,可是他们驾着车马扬长而去。
后来我去到当口准备拿这颗金豆换些银票给娘看病。
掌柜用手蹭了蹭金豆豆,轰然大怒,说我小小年纪竟敢撒谎耍他。
掌柜是这十里八方的狠人,他叫人把我的腿打断。
我一瘸一拐地回到京外的茅草屋,摸了摸娘的额头,发现她早已经断气了。
我抱着娘的尸体哭了一天一夜。
恰逢好心人路过,草草地帮我把娘埋了,又把我带进乐坊。
我为了在里面混一口饭吃,极其努力成为了这乐坊的门面。
这一路走来,现在的我终于有资格见到宋云安了。
我抱紧了琴,向她行礼。
可是她却一脚踢向我那条跛了的腿。
我踉跄了一下,没站稳跪在地上。
“你一个跛子有什么资格质疑本宫?这玩意我说真就是真,说假就是假。”
宋云安眼神犀利,透着险恶的光。
想来刚刚那个老妪已经一五一十跟她禀报了。
“那你给我把这些都吞下去,验一验到底是真是假。”
她将一袋金豆子扔在我脚下,散了一地。
我听话地半趴半跪在地上,捡起来一颗颗金豆子,慢慢吞下去。
好几次差点把我噎住。
“有趣,实在有趣。”宋云安见到我滑稽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本宫心情算是畅快了。”
我垂下眼眸,隐匿了刚浮现出来的恨意。
3.
老妪谄媚笑道,“公主还是莫要动怒的好,万一伤到肚子里的小世子就不好了。”
“本宫用得着你提醒吗?”宋云安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
“不是说你的琴艺是京城一绝吗,本宫肚子里的孩子又开始不安分了,你可有办法让他不动?”
“奴婢没有办法让他不动,但奴婢可以让他静下来,让公主少受一点孕中之苦。”
宋云安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呵,与我咬文嚼字。”
“对于公主的事情,奴婢自然是要严谨上心些。”
我微微一笑,抱起琴席地而坐,慢慢弹了起来。
琴声如细水长流,缓缓入耳,不绝如缕。
一曲弹毕,在场的人皆是沉醉其中,久久不能走出。
就连骄横跋扈的宋云安此时也是一脸的惬意,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然是一片温和。
“有点本事,那你日后便日日为本宫弹琴罢,直到小世子出生。”宋云安打了个哈欠,“随本宫来房中弹首安神曲。”
我艰难地站起来,拖着那条废腿一瘸一拐地跟着宋云安公主。
由于腿脚不便,与她落下了很长的一段距离。
宋云安不耐烦了,叫人把我拖了过去。
那两个丫鬟一脚踢在我的膝盖上,让我跪了下去,再把我像一条狗一样拖着。
地上的沙砾尘土摩划烂了我的衣裳,膝盖被摩擦得鲜血淋漓,
一路拖过去,一路的血痕。
宋云安见到我这狼狈样,不由得心生厌恶。
“贱人,你敢懈怠本宫!既然一只腿用不好那便全砍了!你有一双手弹琴便足够了。”
“公主且饶奴婢一命,奴婢弹的曲不仅可以安神养胎,还能够美容养颜,让公主您永葆青春,更能够启发小世子的聪明才智,让小世子一出生便如夏侯爷小时候那般聪慧。”
夏侯是宋云安的夫君,小时便已经冠绝京师。
宋云安对他情深义厚,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这桩婚事还是宋云安在太极殿跪了一天一夜求来的。
碍于天家压迫,夏侯不得不尚公主,从此也断了自己的仕途。
公主爱极了肚子里的孩子,因为自从怀孕后,夏侯才稍微看她一眼。
你看,再怎么骄横的人也会有软肋。
而我的软肋早在多年前被公主扼杀了。
“你的琴艺当真如此厉害?”
“奴婢所言绝无半句虚假。”
我能够作为乐坊的第一琴师,那是因为我的琴声有疗养之效,与众不同。
自此我rì日为宋云安弹曲。
我这琴声虽然能够抚静人心,却会让人听则上瘾
宋云安夜夜睡前都要听上半个时辰,但凡有一次间断都会心生烦躁得更厉害。
夏侯依旧对宋云安公主不冷不热,白日就到湖边与文人泛舟,夜里就以不便为借口去书房就寝。
这导致宋云安日日在府中发脾气,却也无可奈何。
她知道夏侯是恨她的,因为凡是公主夫君皆不能入仕途,这打破了他一展宏图的憧憬。
“公主,奴婢有一计可让公主与夏侯琴瑟和鸣,共享鱼水之欢。”
我跟在公主身后,卑躬屈膝着。
宋云安听了我这番话涨红了脸,“你个小贱人说话怎么如此轻浮浪荡。”
我自知宋云安每每难熬长夜漫漫,已经在城郊养了几位面首。
她不得夏侯疼爱,便要求那些男子穿夏侯的衣裳,学夏侯的举止谈吐,隔几夜便以进宫陪伴太后为由去京郊寻找宽慰。
宋云安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我,“你能有什么办法?”
“奴婢什么都没有,唯有一琴,一曲。”
宋云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大胆!一个乐坊的琴娘竟然也去学那些勾栏瓦舍的东西!”
早年间世道混乱,青楼大部分女子就是弹一些靡靡之音勾结上达官贵族。
我是琴师,自然知道一切关于琴音,曲子的东西。
宋云安最后还是扭扭捏捏地让我办好这件事。
“若是出差错,本宫就把你杀了喂野狗!”
我笑着应下了,“为公主做事,在所不惜。”
当晚,宋云安的房内便传出来娇娇的呻yín声。
而我在外面弹着一宿,冷风也吹了我一宿。
一大早,镜子里的宋云安容光焕发,得了一夜的滋润,心情自然是极好。
再过一个月便是太后生辰,她问夏侯要不要一起进宫。
夏侯淡淡地应了一声好便走了。
“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然后会有无数次,奴婢会让夏侯永远离不开公主。”我哑着嗓子对她说道。
其实哪有什么勾人心魄的曲子,不过是在茶水里加了一点药,在屋子里点了一些香。
我察言观色这么多年,怎么会看不出夏侯今早的脸色,他心情阴郁到了极点。
可宋云安早已被昨晚的温柔乡蒙蔽了双眼。
5.
不知怎地民间突然传闻在京郊的那座山脚下埋着前朝医圣的亲笔医书。
听说前朝医圣妙手回春,能够起死回生,那他的医书必能够医治天下各种疑难杂症。
“备马车,带上人手跟我到京郊,快点,可不要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宋云安掀开马车的帘子,看了我一眼,“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我一起?”
宋云安已经对我的琴音上瘾了,到哪都要带着我,闲暇之余,定要听我弹一曲。
我问公主为何对这本医书如此在意。
她思索了半晌而后开口道,“你又怎么知道当年叛军逼宫,我还是尚在襁褓的婴儿,父皇母后带着一众人西逃,却遭遇埋伏,母后为了保护我,从马上摔了下来,自此落了腿疾。”
我点点头,“公主如此孝义,是大梁之福也。”
“你说这传闻到底是真是假,莫不是有人诓我。”
宋云安看向我的眼睛骤然变得狠辣
“若是有人诓我,我非得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
马车突然一阵颠簸。
我连忙下马车一看,一名女子被撞倒了。
将她扶起后,她怔怔地看着我。
“长音你还不赶紧上来,区区贱民也敢挡本宫的车架!”
宋云安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
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挣脱她紧紧拉住我的手,摸了摸腰间,递给那女子一袋银子,“对不住了,这位夫人。”
一抬头便发现马车已经扬长而去。
我拖着残腿不知如何是好,幸好最后那女子将自己的车马借予我。
去到那边时候,只见宋云安身旁站着一位温润如玉的男子。
“公主,先喝口茶。”
我默默退到一边。
这便是她养在城郊的面首。
“长音,今日风光真是极好,何不为我弹一曲。”
许是男宠在怀,开山挖宝,宋云安快要笑得合不拢嘴,口无遮拦起来。
“温珣,还是你最像夏侯,本宫最喜欢的就是你这张脸。”
笑吧,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我捻着琴弦,弹到情深之处,急促如珠玉落盘。
宋云安面色潮红,靠在温珣怀里,两人蜜语情浓。
温珣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扶着宋云安离开。
我压住唇角的笑意。
6.
我原以为宋云安赐给面首的是一座宅邸,没想到是一座小宫殿,隐蔽得很。
私自建造宫殿,那可是死罪。
但如今外戚专权,太后专政,皇帝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毫无实力,怪不得宋云安公主如此骄纵妄为。
宋云安像是醉了一般,如一滩烂泥靠在温珣怀里。
“你……不准进来!滚出去!”
“其他人呢,都死了吗,还不快快出来迎接本宫,今日本宫雨露均沾!”
……
夏侯赶来的时候,带着四五个文人好友。
他本就在京郊的小湖上泛舟作诗,听到我的琴声袅袅,便与人循着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