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公子家买来做药引的妾，公子允诺娶我为正妻。
然而，最受宠的九公主对公子一见钟情，挥挥手便将我凌虐至死。
她如愿嫁给公子，以为从此便可与他琴瑟和鸣。
却不知没了我这个药引，往日光风霁月的公子，将会变得比阎罗更为可怖。
1
我死的那日，下了好大的雪。
九公主一行人来势汹汹，将我从榻上拖起来，扔到院子里。
我摔得生疼，但还是拼尽全力护住肚子。
我穿的不多，天寒地冻，止不住发抖。
九公主接过侍女递来的一壶刚刚烧开的水，对我兜头浇下来。
字句之间似乎是恨极了我。
“贱人，你装可怜给谁看！没了这张狐媚子脸，本宫看你拿什么勾引怀瑾！”
灼热的撕心感裹挟着凌冽的寒风，刀似的刮进我的骨髓，我痛的喊不出声。
扶摇公主抬脚踹我，鞋履上挂着的珠翠嵌进我的皮肉，又狠狠刮下一块。
她屈尊降贵弯下腰，看我像是看蝼蚁一般的蔑视：
“你当你是什么东西，跟本宫抢怀瑾，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下贱玩意。”
“要不是看在怀瑾的情面上，你当你怎有命活到今日。”
“怀瑾的妻子只能是本宫，你这般卑贱的人，敢肖想他，本就该死。”
脸上的血肉粘连在一起，我却仍不愿服软。
只死死曲着身子，想将自己的肚子藏起来。
她用镶满玉石的指套，戳进我已经被烫得糜烂的脸。
漫不经心一划，便带下一块血肉。
我已形状可怖，她却巧笑翩然：“瞧瞧你这副模样，怕是怀瑾看到，会当即作呕呢。”
我跟前又多了一双华贵的鞋履。
我微微抬首。
公子的母亲——王府的老夫人站在公主身侧，看我的眼神不像看活物，像看一只将死的牲畜。
“本就是买进来的奴婢，胆敢把心思用在长公子头上，如今这下场皆是你咎由自取。”
九公主招招手，起身侧身让开。
几个身着破烂的男人朝我压来，锁住我的四肢，开始扒我的亵裤。
九公主抬袖，轻轻捂鼻：“你这种贱胚子，就只配伏在将死之徒身下。你说，怀瑾若是知道你不干净了，便是你死了，是不是也会觉得你恶心下贱。”
铺天盖地的腥臭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破碎出声，已然喑哑不清：“公子......”
......救我。
但终究不过是自欺欺人。
若没有公子的默许，公主怎会出入府中，如入无人之境。
公子许是也后悔答应娶我，错过公主这般金枝玉叶的姻缘吧。
我下腹遽然坠痛，我死死咬住唇，眼泪却还是掉了出来。
九公主死死盯着我的身下，气得还欲上前扇我，却被侍女拦住，说脏。
“贱人！你竟然使下作手段怀了怀瑾的孩子！难怪怀瑾非要娶你不可，定是你拿这贱种要挟他！你这贱人！你去死！你罪该万死！本宫要将你碎尸万段！”
我气若游丝，不知在辩解什么：“不是......”我不曾......
他们将我扯出来之前，我正靠在榻上织衣。
可是如今针线和锦布落在地上，被公主带来的人踏碎了。
这是我为肚中的孩子织的。
我和公子的孩子。
我还不曾告诉公子，我以为，他若是知道，大抵会是欢欣的。
可我如今这般，公子若是见到我的死状，往后知晓，怕是也只剩厌恶了。
老夫人瞧见我身下蹚出的血，愣了一下，像是觉得可惜，但也只有一点。
她背过身去，不愿再看这肮脏的画面：“她这般卑贱的玩意，生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死了也好。”
我肚子疼得身子止不住抽搐，身上的男人狠狠甩了我一巴掌。
扇的我脑袋重重磕进雪里。洁白的雪不白了，我的鼻间满是腥甜。
我没力气再睁开眼，但还是轻轻拍了拍肚子。
想安慰孩子不要哭。
他不是一个跟我一样，不受期待的孩子。
他不卑贱。
只是他的母亲命如草芥，护不住他。
2
我以为死掉便是解脱，不成想老天仍旧不愿放过我。
短暂失去意识后，我的灵魂出窍来，正正好在公子与九公主大婚这日。
府中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与要娶我时的寒酸敷衍截然不同。
我飘在公子身侧，头一回这么光明正大的打量他。
公子一身喜服，牵着绣球另一端的九公主，和平日一般神容清淡。
九公主含情的目光，自圆扇后羞涩地探出，痴痴地落在公子侧颜。
九公主白嫩嫩的葱指，与我因常年做活的粗糙，简直是天壤之别。
九公主精心描摹的妆容，娇媚天成，国色天香。
我想，若是我今日嫁给公子，穿上这套婚服，也不过是东施效颦。
我看着他们，有些羡慕。
高岭明月和天之骄女，感情和睦躞蹀情深。
只是胸腔隐隐作痛让我烦恼。
为何人死了，身上这颗心却还是会痛呢？
礼生立于堂中，高呼：“一拜天地！”
九公主急不可耐地曲膝欲跪。
公子却一反常态的一动不动。
好像是没听到这声高呼，侧首不轻不重的看向她。
婚礼上请来的宾客皆是朝中贵臣，九公主感觉到众人打量的目光，嗓音娇媚地喊：“怀瑾。”
公子收回目光，众人都以为公子是看心上人出神，皆低声调笑。
我飘到公子身旁，看着他跪下。
姿态是那般好看。
可未及叩首，公子忽地吐出一口血。
“怀瑾！”
九公主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喊侍女去宫里请太医。
老夫人更是慌忙地从主位下来扶住公子。
公子却只抬眼，仰着如纸一般苍白的脸，对着九公主勉力笑了一笑。
我下意识想要扶起公子，手却穿过公子的身体。
不经意瞥见，公子发鬓漏出几丝灰白。
可公子如此年华，怎会华发早生。
许是与公主的大婚太为要紧，公子珍之慎之，这些日子操劳太过了。
3
婚礼出了大变故，堂没拜成。
宾客被公主遣散。
公子半倚在床榻上，青丝披散，没什么神情地听着太医斟酌言语：“公子这是旧病未祛，耽搁已久。”
九公主一听就来了脾气：“什么叫旧病未祛！本宫让你把怀瑾治好！治不好你就以死谢罪！”
老夫人一听，面色变得难看起来，不敢置信地问公子：“怀瑾，你不是与我说，那病已然完全好了么？”
九公主疑惑地看来：“什么病？”
九公主不知道，公子天生弱症，每隔一段时间发病时便会痛苦不堪。
老夫人看不得公子受苦，花重金求来一副药方，药引却是与公子八字相反的处女的血。
拿人血入药，传出去总归对公子名声不大好。
老夫人为了掩人耳目，便以为公子纳妾为由从我父亲手上，把我买走。
我被从小侧门抬入府，老夫人遮遮掩掩，父亲数钱时耳提面命：“你要惜福，给人家官老爷做小老婆算是你这贱命三世修来的福分，往后发达了，别忘记提携提携你弟。”
我进府，下人们见到我却像见到什么脏玩意，老夫人见到我时眉头更是皱得紧：“真是乡下来的，一股子狐媚劲，不入流的玩意。”
老夫人再三警告我：“伺候长公子舒心便是，莫要将你的小心思用在长公子头上。”，接着安排我住在长公子院里的客房。
进府第一日，便有侍女来取血。
匕首割进肉里，我有些庆幸世家大族讲究。
这匕首又锋又利，比起我们那生锈的菜刀，不至于痛得太久。
血装了满满一碗。
我没吃饭，取完血已经饿得发晕。
但我听说这种人家在吃食餐次上极为讲究，只能生生挨着。
可后半夜被隔壁书房的争执声吵醒，“哐当”是瓷碗破碎的响。老
夫人的质询隔着半个院子，都能清晰地飘进我耳中。
“她自愿的！怀瑾，她能对你的病有用处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的命是她万条命都抵不起的！她不过是个贱民，死了便死了！”
不一会就有侍女将我从床上拖起来，二话不说拿起匕首就往我手臂上划了一道。
这次取血格外漫长，失血和饥饿让我没坚持到取完血，就晕了过去。
在梦里，我全身都是被划开的口子，往外汩汩流着血。
我动弹不得，但我真的不想死。
酸涩到了眼眶我又用力压了下去。
我不敢哭，怕那些大人物生气，半点活路都不留给我了。
我思绪飘回，看向公子。
公子仍旧神色淡淡：“之前以为已经好了，大抵是误判。”
老夫人面色不虞：“这病好没好怎可能误判，你就是......”话说到一半，视线触及一旁公主探究的眼神，又住了嘴，唉声叹气：“罢了罢了，算老身命苦。你从前那些糊涂事老身不追究，你往后只管好好待公主就是。”
九公主不懂他是什么病，大抵是觉得既然从前能治，如今也一定治得好。
她殷切地握住公子的手腕，眼中含情：“怀瑾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我们要在一起白头偕老的。”
公子的目光定在她握住自己的地方，停留良久，才抬眸笑了一下：“嗯，劳烦殿下了。”
4
婚礼第二日，九公主兴高采烈让侍女端来吃食。
都是些精致的，我不曾见过的佳馔。
她伸手用玉箸夹花糕的动作赏心悦目，吞咽的样子也是慢条斯理的。
尝了一口，就皱眉说冷了点，让厨子端下去重做。
公子浅浅尝了几口，便搁了筷。
九公主担心他的身体，夹了糕点到他的碟子里。
跟九公主比起来，我吃饭的样子着实不文雅，用老夫人的话讲就是有娘生没娘教。
我与公子头次同桌吃饭是我取血晕过去的次日，侍女脸色古怪地喊起我：“长公子让你过去一起用早膳。”
我被领过去时，公子正倚在榻上，发带半束，眉眼隐匿在晨光下，轮廓如墨染。
听到问安声，搁下手中书卷，抬眸看向我。
我从未见过如公子这般的人。
清冷如月，教人不敢近观，觉得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我只略略瞧了一眼便赶忙垂下脑袋。
只听得到公子下榻，木屐踩在地上的声音。
“坐吧。”
我悄悄抬眼，桌上已然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早点。
我尽量装着淑女一点，学着侍女们走路的模样，慢慢挪过去。
这些早点皆是我是没见过的样式。在我们那早点无外乎是两手抓起就直接往嘴里塞，塞慢点就会被弟弟抢走。
但公子似乎不急着吃，我也就不好伸手。
“姑娘是哪人？”
公子讲话是很好听的官腔，我活了这些年才知道为何我们这些乡野人总被嘲笑有口音。
“招、招弟村。”
公子愣了一下，很有耐心地解释：“我的意思是，姑娘的籍贯。”
我甚至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两个字，我本就不识字：“鸡、冠？”
公子许是也发现我的窘况，没再继续问下去让我难堪：“无妨，先吃吧。”
我早就饿得不行，闻此顾不得别的，伸手就抓了一只包子。
公子神色变得有些奇怪，开口想说什么：“欸......”
可我已经先一口咬下去，不成想这包子里裹的是汤汁，还是滚烫的汤汁。
烫得我想吐，但公子看着我，我不敢招他们这些大人物的嫌，硬是生生吞下去，舌头火烧一般疼，似乎起了燎泡。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角控制不住有泪。
但我死死憋着，忍着舌头的疼怕公子怪罪：“公、公子，妾身没大见识，不知这包子里有汤，扫了公子的兴，妾身罪该万死。”
公子似乎是叹了口气。
他拿起玉箸夹了一个包子，用小银针似的的物什挑开外边晶莹剔透的表皮。
待汤汁流尽，将碗推到我跟前：“这是金陵那边的做法，内裹汤汁，比一般包子鲜美些。”
我有些懵，下意识想伸手去抓，却被公子拿玉箸另一头敲了手背：“用筷，手脏。”
我不知道说什么。
颤声回了句：“多谢公子”，就埋头苦吃。
公子吃了几口就搁下筷，看我半晌，温声喊来侍女，让她给我拿些治嘴里燎泡的药。
我从前不敢有半分不切实际的肖想，如今更不会觉得自己能在公子心中占有多么重要的地位。
公子人好，待谁都好，即使我卑贱如此，他亦不曾提起。
九公主关切地盯着他：“怀瑾，多少吃些。”
公子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夹起糕点：“好。”
九公主一脸痴迷地看着他，我却看见公子眸光闪烁一瞬。
冰冷至极。
许是我瞧错了。